《精诚所至》五湖明月

107、桂花树下

　　岐黄神君来到明月殿的时候，正见到斓鸢仙君捧着数枝桂花埋头深嗅。

　　“已经连嗅觉都衰退了吗？”

　　岐黄神君远远见到满头银发，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斓鸢仙君心中一酸。

　　斓鸢仙君还在固执地抱着桂花深嗅，并未回头。

　　岐黄神君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大步走了过来。

　　“所以你是已经根本没了听觉吗！”

　　直到岐黄走近，站到了斓鸢仙君面前。

　　斓鸢仙君这才后知后觉抬起头，目光涣散空洞地朝他看了过来。

　　斓鸢仙君微眯眼眸，看了好半晌。

　　“岐黄神君……”

　　斓鸢仙君疑惑的低喃，声音沙哑枯槁。

　　岐黄神君不觉就红了眼眶，竟也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绝情道小仙君生出了悲悯之情。

　　“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本君没有给你开方子吗？你怎敢如此糟践本君的名声！”

　　斓鸢仙君眯着眼眸沉默了好半晌，费力地想要去看清岐黄神君说了些什么，她捉摸了好半天，想着岐黄神君的表情大概是在责怪自己。

　　“对不起……”

　　不论岐黄神君是否在责怪她，斓鸢仙君都决定要跟他道歉，毕竟自己就要坏了岐黄神君的名声了。

　　“别跟本君说什么对不起！你现在就跟我回药王神宫，本君亲自煎药给你服用！不出半年，定叫你恢复如常！你若肯听话，有本君护持着你，他日晋升上神也不是没有可能！”

　　岐黄神君一口气说完。然而，对上斓鸢仙君疑惑的目光突然滞住了，他竟忘了……她已经听不见了啊！

　　岐黄神君只觉得口中苦涩却又不甘心，遂从锦囊中取出笔墨将刚刚说过的话落于纸上送到斓鸢仙君面前……

　　斓鸢仙君将纸送得很近，却依旧看了好半晌。岐黄神君的心揪成一团酸楚非常……

　　“多谢岐黄神君的好意了，可小仙再不愿如草木般无情无欲的活着了。倘若我从未爱过也就罢了，就好比我生来眼盲，突然有一日见了光明，看见了这绚烂的世界，看见了爱人的模样，可你如今却让我再次重归黑暗……岐黄神君，实在是对不住了，小仙做不到的。”

　　“即便是以灰飞烟灭作为代价？斓鸢仙君你究竟明白不明白？是灰飞烟灭！不是转世轮回！”岐黄神君再次提笔，情绪激动地写到。

　　“明白的……”

　　“可闵岳神君不日便能恢复情丝，七情俱全，倘若被他知晓你的境遇你要他今后如何孤身面对永恒的岁月！”

　　“小仙是自私的……很自私，小仙只想死在爱他的时刻里，再不愿活在心中无爱的永恒中了，那样的永恒真的毫无意义。哪怕没有闵岳神君小仙也不愿再那样苟活着了。小仙大概一千多岁，可这千年的岁月里我只有同他在一起的这些时光才真正的体会到什么是活着，只一想到还要重修什么绝情道，继续如同木石般活到天荒地老……小仙就怕了啊……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不过是灰飞烟灭而已啊，做亿万年的风、做亿万年的水、做亿万年的蜉蝣朝生暮死……小仙还会回来的啊，只要等上亿亿万万年，等小仙重新生出三魂七魄……小仙只不过想要重新来过真真正正的活。我一定会回来找他的……如果岐黄神君真的同情闵岳神君，那……配一副忘情丹给他吧，让他忘了前尘忘了小仙吧。小仙这一世就如同那开过就败的昙花一瓣，可闵岳神君却会同天地一般永恒。你们所有人都以为小仙一心求死，可你们都错了，小仙想活！可小仙只有灰飞烟灭重头来过才能真正的活……”

　　“你惧怕永恒却将他独自抛下去面对那无尽的永恒！闵岳神君有多执着你会不了解？他爱你一场最后只换来一颗绝情丹忘却前尘？你究竟是怎么说出来这样的话！又是怎么做到如此狠心！竟是连回忆都不肯给他留下一点！难怪一个两个的都修什么绝情道，似你们这般自私狠心之人也真的只配去修那样的歪门邪道！”

　　“岐黄神君……大殿下与小仙不同，小仙没得选，可大殿下只是不敢面对罢了。岐黄神君啊，两个人若谁也不敢迈出第一步，拖到最后拖到了小仙这副田地……病入膏肓了，待到那时即便是岐黄神君恐怕也开不出后悔药来了。”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岐黄神君扔了笔，愤懑至极。

　　瞪视着斓鸢仙君，一边慌乱地向后退着，一边摇头怒斥道：“本君好心劝你回头，你却在这儿胡言乱语……本君再不来了！再不来了！”

　　蟾宫的路最是难行，岐黄神君跌跌撞撞地跃上云头，十指无意识地探进墨发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梳理清晰，却又不知为何陡然攥紧，双眉紧锁着看似头痛欲裂。

　　岐黄神君口中念念：“她没得选，宁愿灰飞烟灭也要舍弃绝情道，你呢？你呢……你明明什么都有了，还要去修什么绝情道！既然那样唯恐不及干脆同我要一颗绝情丹一了百了！”

　　望着岐黄神君远去的背影，斓鸢仙君暗自苦笑，明明都有心，怎么就都只想着逃。

　　可笑着笑着，斓鸢仙君就泪流满面了。

　　还不是都一样么，不过是被命运支配着身不由己罢了。

　　眼前的景象已经越来越暗淡了，她已然分辨不出颜色了，或许等不到明早她就会彻底失去光明了。

　　斓鸢仙君将画像摘了下来铺到床榻上，俯身贪恋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深夜来临，直到她的眼睛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光明。

　　她不知道自己几时睡去，也不知道自己何时醒来。即便醒来也是一片黑暗无声无息……

　　斓鸢仙君摸索着来到桂花树下，拾起树枝又划下了一道。

　　她已经再也感受不到日升月落了，她无法再去记录时间了……

　　听不见，看不见，闻不着……

　　斓鸢仙君费力地抬起手摸上自己的喉咙，想要试着发出一些音节，却发现喉咙处似乎没了震颤……

　　她不确定最后消失的到底是声音还是触觉……

　　无所谓了，总之那一天似乎马上就要到了，她甚至有些期待，期待一切归为尘土重头来过，即便时间会很久很久路途会很远很远，可她终于要朝他奔赴了。

　　斓鸢仙君倚靠着桂花树不想再动，又或者根本已经无法动弹了。她像是被关进了黑暗的躯壳里，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感受不到了，可她知道她其实还没死的。

　　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往日种种，时而喜悦，时而悲伤……想得久了也会突然昏睡过去，就在她以为自己不会再醒了，脑海里却又开始涌现起一幕幕的回忆。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过去了多久……

　　所有的感知都衰退了，只余下一缕还算清醒的神识在时时刻刻想念着回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