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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天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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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拜我为师,跟我学艺十年,十年之后我给你三次机会,你若能杀我,任何人都不得追究,若是不能,这一生都要为我所用,你敢和我打这个赌吗?”
那个男子低头轻声对他说了这一番话,声音如初春破冰的流水,流散的光线洒在他水纹的青衫上,落在他温润俊雅的面庞上,眸子里也落下些微金芒,浅淡的笑意从眼底濡开,宛若降世仙人。
而男子身后是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地上绽开了朵朵绯红秾艳的血色蔷薇,浓重的血腥扑鼻而来。父亲被一剑贯穿钉在雪墙之上,还未干涸的血迹顺着墙壁缓缓而流,如同血瀑。母亲怀里紧紧抱着刚刚满月的妹妹,背后露出一小截剑柄,而剑尖则从婴儿的包袱里透出。她脸上惊惧的神情未消,半跪在地上,口微张着,似乎有什么未说完的话。
他知道母亲在对他说:“快逃!”
他眼中仇恨的光芒一点一点敛起,闭了闭眼,以免被血色灼痛,再睁眼,深褐的瞳仁已经是一汪古井幽潭,他亦是浅笑如波:“好!”
男子见他微笑,微微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很好,很好!从今日起,你名为离曜,是我天昊座下的大弟子!”
他跟在男子身后,再不曾回头看一眼,也无需再看,那血色的一幕宛如刀刻一般,死死地印在他脑中,再也无法忘记。
他跟着天昊回到了天一教总坛。之后的岁月幽幽流淌,他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与中原武林斡旋,一分分把天一教势力保存、扩大,看着他与天卿斗法,时常气得天卿拂袖而去,看着他收养了一个小女孩,取名霁月,她有一双漂亮如琉璃的眼睛,仰着脸对他微笑,喊他哥哥。
他也渐渐知道了父母当年的死因。他们当年出卖了教主,害得天一教差点覆灭,而证据就是家中铁盒里的那一方墨印。真相败露之时,他们仓惶逃离,直到被天昊找到。
一剑毙命,也算是天昊念着和他们多年交情,否则落到别人手上定不把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岂肯善罢甘休。
他调查出这一切时,正是与天昊定下赌约的第十年,他已被称作离曜护法,成了天昊座下的第一高手,教中年轻一辈人物中的佼佼者。
他只是冷笑着看着辗转多年竟再次落到自己手中铁盒,盒中的墨印如黑色的漩涡要引他进入。
“离曜,十年之期已到,你打算何时动手呢?”天昊的眼角已有浅淡的皱纹,鬓间染霜。
“长老说要给我三次机会,可我至今无机可乘呢!”他笑着如此说道。
天昊也笑了起来,眉目间还是当年的神采:“那你要尽快,我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
“爹爹!曜哥哥!你们在说什么,也不告诉月儿!”霁月从门后探出脑袋。
“我们在谈如何替你过生辰!”她的笑容映在他的瞳中,总让他想起多年前她仰着脸喊他哥哥时的样子。
他用那一方墨印,透露了教中的几次行动,预备趁天昊手忙脚乱之时给予他致命一击。可惜,中原武林毫无动作,让他空盼了些许时日。接着那个铁盒就失踪了,他去见天昊时,天昊只是微笑着对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告诉他,他第一个计策已经失败。
他苦心想出的另两个计策也以失败而告终。在他发誓永远效忠天一教后,天昊要他办好两件事:照顾好霁月,辅佐尹汐。
不久后,天昊离世,他带着霁月治病,在京城遇到尹汐。
“我是叛教者的儿子,害死你父亲和无数教众叛徒的后人,你若是觉得我父母的死犹不解恨,大可以拿走离曜这条命。”
尹汐静默了一会儿,笑了起来:“若是说之前我还对你有什么怀疑,此刻也烟消云散了。一个愿为仇人诋毁自己的人,我也第一次见到。”
离曜抚摸着冰凉的铁盒,道:“教主原来是在看我笑话!”
尹汐站起身:“去吧,天卿长老和几位堂主该等急了。”
“你不恨他吗?”离曜问道。
“你呢,不恨他吗?”尹汐反问。
“那是我父母自愿而为,我怪不得他!”
尹汐道:“他既出卖了我父亲,也为天一教耗费半生心血,如今人已经死了,要算账,让父亲和他在黄泉下算去吧!”
离曜知道她真的不介意了,才推门离去。
尹汐从袖中拿出那封信,用火折子点燃了一角,泛黄的信纸被火舌舔舐,翻卷成灰烬,风过、灰飞、四散、无痕。
那是一封天昊写给她的信,正是从边冉和石烈给她的小箱子里取得,而钥匙则是在七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天昊时,他交给她的。他说,若有一日她登上教主之位,定会用上此物。
信里告诉了她多年前的真相。
离曜讲的故事其实应该是这样的。在天一教被中原武林围攻时,尹晔已经开始怀疑天昊了。离曜的父亲是教中护法,他们夫妻曾受天昊救命之恩。在天昊准备向尹晔坦白一切之前,他先一步找出墨隐印,故意带着妻子逃走,让人以为他们才是叛教者,畏罪潜逃。
也许是出于尹晔的愧疚,也许是出于别的原因,天昊在正派大胜之后,并没有离去,而是竭心尽力地站在了天一教这边,为教派耗费半生心血。
多年后那对夫妇的行踪被发现,天昊先一步找到他们,两人却以死相报,只请天昊为他们照顾好一对儿女。当他们的儿子回家时,他顺着他们的意思,让那个孩子以为自己是杀害他一家之人,以话相激,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倾囊相授,保他一生平安。几年后,他又接回了那个女孩,让他们兄妹团圆。
十年之期已到,他也油尽灯枯,等着离曜来杀他。他给离曜三次机会,也想趁机考教他十年所学,然后准备在给他第三次机会时死去。只是,离曜失手两次后,迟迟未再动手,而他恐怕也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后面则是他多年掌管教中事物的心得,为她接手天一教安排妥一切。
“天昊长老,你如此做,叫我如何能恨你呢?”她对着虚空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