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华》风维予

1、迷庄

　　许彦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周身的伤口也被人包扎起来。他起身走出门外，游廊两侧绕满了爬山虎，轻风拂过，粼粼如碧瀑倾泻，风中似乎蕴藉了芙蕖淡雅的清香，几声幽翠的鸟鸣使庭院更显寂静。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所庄园内，庄园不大却景致如画。白石的栏杆上雕刻精巧的花纹，栏外小池的碧波上漾着数朵滟滟的红莲，深深浅浅，清姿曼丽。
　　他穿过游廊，在不远处的亭子旁看到一个女子。那女子似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转过身来。那一刻，他仿佛看到寂夜里一片清灵的月色，山巅上一捧纯净的初雪，无边无际却又透出一种宁静悠远的光芒，轻柔地映入他的眸中。

　　“你的伤好了？” 那女子淡淡问道。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许彦翎答道，随即拱手一拜，“原来是姑娘救了我，许彦翎在此谢过了！”
　　女子恍若未闻，目光落却在他腰间的剑上，若有所思，“你如何进到此处？”
　　“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掉下来的！”

　　“掉下来的？”她微微一愣，淡漠的脸上竟扬起一抹笑意。
　　她身后是满池亭亭展颜的红莲，云蒸霞蔚，绚烂夺目，却在这一笑之下黯然失色。
　　这一抹轻笑也浸入他的心头，如一股清流缓缓漫如四肢百骸，让他生出清透灵动的欢喜来。

　　女子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恍然：“怎么会掉下来？”
　　“采石的时候不小心从山崖滑下，醒来就到了这里来了。”他摸了摸脑袋，面上发窘。
　　“采石？你是御冷城的铸剑师！”女子笑意顿消，乌沉的眼眸透出一点星光。
　　“准确来说还不是，我还处于铸剑师的试炼阶段。”

　　天下神兵，莫出御冷。
　　说得正是御冷城的铸剑之术，昔年“一剑乘风”赵飞鸿手中的沧溟剑，“剑神”陆松使的龙腾剑都出自御冷城，而今江湖中近六成的兵刃都是御冷城所铸。
　　不过御冷城择徒极严，每年只收三十名弟子，五年之后挑选出表现优异的十人，正式收为门人，教习他们更高深绝妙的铸剑之术和武功，又五年之后，给予其中表现最出色的五位在外试炼的机会，试炼期可长可短，有人用了一年就铸成了被长老和城主承认的好剑，获得铸剑师称号，有人终其一生永远停在了试炼阶段。

　　这样苛刻的条件下，每一届弟子中能得此称号的不过一两位而已，有时甚至一届弟子中无一人能被承认。然而也正是在这样严格的训练下，才能让御冷城的兵器在江湖上有极高的称誉。
　　许彦翎正是处在这最后的试炼阶段。要练好一把剑，最基本的是要找到好材料，然后才是高超的铸剑之术。虽然他四处寻觅，可一年多过去他还未找到符合自己心意的材料。

　　几日前行至这山群之中，只觉得灵气逼人，说不定能寻得好的矿石，没想到雨后的山石湿滑，自己竟失足从山崖跌落，若不是紧急关头用腰带套住一颗老松阻了一阻，若不是有这位女子相救，只怕已是暴尸荒野。
　　念及此处，他一时冷汗沉沉，向女子拜谢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定当厚报。”
　　“那——你准备如何报答？”她漫不禁心的抚弄着手腕上的玉镯。
　　许彦翎没料到她这么一问，一时语塞，什么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之类的话，对着她只觉得说不出口，愣了半响方道：“任凭姑娘吩咐。”

　　“那也要你出了这庄子才行。”
　　许彦翎蓦地一惊，环顾四望。四周山势险峻，绝壁万丈，青石嶙峋，没有任何攀附之物。而这座小小庄园陷于环山之中似乎并无路途出去。
　　“害怕了？”
　　“不，此地定有出路。”许彦翎倒是笃定，“姑娘手上的玉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珞云斋今年的新品。”
　　言下之意，既然买得到的镯子，当然是有出路。

　　“你倒是心细。”女子微微一叹，“此地确实出路，若你能助我出庄，也算是报恩了。”
　　“姑娘难道是被人囚禁于此？”这倒是让许彦翎吃了一惊，他本以为这女子是此庄的主人，却没想到女子竟是被困在此处。
　　她目光一冷，似乎有凛冽寒澈的恨意迸出，然而只是一瞬，就消弭无影。
　　许彦翎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不知应该怎样相助姑娘？”
　　女子起身，许彦翎跟随她绕出游廊，踏过拱桥，来到一块怪石前，女子道：“出路就在这巨石之下。”

　　他此时方知为何这女子为何要人相助，这巨石看来有七八百斤重，而她似乎没有丝毫武功，想要推开这巨石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气运丹田，双掌按住巨石，缓缓把巨石推开，地下果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他转头对女子道：“姑娘，我们走吧！”
　　女子却不动，淡淡道：“下面的幻阵可困人至死，一步错可能再也无法出来。你——还愿意下去吗？”
　　“尽力一试，总好过干等。”
　　女子点头，拾级而下，许彦翎跟在她身后，觉得她身上迷影重重，每多靠近一点，就会被吸引一分。

　　两人一迈入阵中，许彦翎就觉眼前影影绰绰，幻象叠生，似乎所有巨石都在向自己移动，强烈的压迫感让他透不过气，竟不知往何处迈步。他定下心神按照平日的内功心法，摒除杂念，抱虚守静，灵台逐渐空明起来，幻象也慢慢消散。
　　“东南方三步。”女子迅速提点。
　　他依言按女子所说方向迈步，半柱香的功夫后，两人在阵中行至一半。女子停住脚步道：“我所知仅限于此，剩下的路就要听天命了。”
　　许彦翎默默回想刚刚走过的路，心内一动：“我想我知道剩下的路怎么走了。”
　　他向左走了六步，又向西北处拐弯，发现并没触发任何幻象，暗忖，果然如此。这阵法阴阳开阖，乾坤倒置，却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仔细想来却与自己所练的功夫暗暗相合。刚刚一试，竟走对了。
　　他信心更足，一步岔子都没出。女子眼中却闪过了然之色。

　　黑暗的石道中，只剩两人的脚步声。许彦翎对她愈发好奇，她究竟是什么人，又是被谁囚禁在这庄园之中呢？
　　不远处透出微微的光亮，两人加快脚步走到那光亮之处，原来两人在一口枯井之下。古井约莫丈许，许彦翎自忖凭轻功上去不成问题，只是身旁的女子……
　　“劳烦你带我出去了！”女子幽幽开口，似乎看出了他的尴尬。
　　“得罪了！”他抱起女子，凝气纵身而起，轻飘飘落到地上。

　　他们身处一片树林，阳光慵懒明媚犹如午睡初醒的美人。女子眸色由浓转淡，透明如琥珀，她仰头看见碧蓝如洗的苍穹，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彦翎也被她的笑声感染，由衷地替她感到开心。想她一名弱女子，不知被囚禁在这庄园内多久才得以重见天日，心中蓦然生出了一缕怜惜。然而她的快乐如清晨的朝露，还没来得及接受阳光的洗耀就消失在世间，无声无息。

　　她的神色很快平静下来：“我还有些事要办，先走一步。”
　　女子转身离开，身形渐行渐远。
　　怀中还依稀残留着她温度，缠绕在掌心，不曾散去，就这样看着她离开吗？这突如其来的怅惘纷杂地撕扯着他的心绪，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行动，他不由自主地喊道：“姑娘，你孤身一人，恐怕不便，可需我送你一程。”
　　女子回过头来，稍稍迟疑了一会儿方道：“既然如此，请你送我到京城吧！只是这一路恐怕不会太平，介时你莫要后悔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