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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铁遥迦怀抱着气若游丝的阿海,凝神注视着海天相接的一线,眼角的泪痕早已干透,因为阿海已经替她,选择了坚强。

      在落日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世界尽头的时候,一艘黑身帆船在海平线上若隐若现。有救了,是的,有救了,铁遥迦心中默念道,只是她并不知道,登上这艘船,获救的不只是她和阿海的生命,更是她今后的整个人生。

      一个月后。

      黑身大船,旗杆上上书“枭”字的墨黑大旗迎海风翻动。

      铁遥迦环抱双膝,抬头定定的看着甲板上傲然挺立的阿海。不高,却异常伟岸,不宽的肩膀,却仿佛有承担起一切的力量。阳光泼洒在他的发迹,不经意间勾勒出如谪神一般的轮廓。那是一种超脱于尘世的潇洒卓然,身如朗月连天净,意似寒潭彻底清。

      铁遥迦疑惑了,面前的这个男子,真的就是在薛映岸的船上的那个又脏又乱的小水手么?只是会想起他握住自己的匕首时,拉住自己的手奔跑时,掷出火云霹雳弹时的毅然决然,却又觉得他也该如此。

      她不禁笑了,这是她在离开了云纵后,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一笑灿若繁花。

      阿海仿佛感受到了铁遥迦越来越温和温暖的目光,微笑着回过头来,在两人的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铁遥迦突然觉得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是的,就是他!

      就是这微厚的嘴唇,就是这秀美修狭的双眼,就是这上翘飞扬的眉梢,就是这大海一般开朗而又沉静的笑容,就是那个,在慕风的婚礼上惊鸿一瞥的男子,威震天下的兵器世家明家的大公子明若海!

      铁遥迦的笑容不由僵在唇边,不只是因为过往的种种回忆涌上心头,更是因为不解为何堂堂的明家大公子会隐姓埋名在薛映岸的船上做一个卑微的水手。要知道同阿海的真实身份相比,这粉雕玉琢的薛映岸薛公子根本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阿海显然从铁遥迦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本来明朗沉静的笑容中,竟多了一丝腼腆。

      霎时春风国面,皓月凝眸,沧海巫山,尽付一笑间。

      铁遥迦凝视着明若海修长的水色双瞳,似已看得痴了。这样算不算得是遇了故人?记得上一次遇见他,还是自己深陷在失去慕风大公子的痛苦中,而这一次遇见他,确是相同的伤心人,不同的伤心事。自己对慕风的那段年少青涩的爱已经深深地冰封,而对云纵的深沉的爱恋也欲被渐渐深藏在心底。两次痛彻心扉的爱,也许已经让铁遥迦,渐渐地走向成熟?岁月的风霜虽然还未在她的脸上留下无情的痕迹,可蚀骨的情殇却在伤了她的心后,在她的脸上,也留下了一到难以磨灭的疤痕。就让这道疤痕成为自己对前尘往事的追忆的唯一证据吧,勇敢迈出一个忘川的距离,淡淡掩去十年踪迹,也便只有未来,没有从前。以后的日子,也该抬起头,微笑着走下去。
      想到这,铁遥迦不由伸手轻抚脸颊上的疤痕,微笑起来,于是两到微笑着的目光彼此缠绵纠结,一霎时美若……彼岸花开。

      “阿海……”铁遥迦轻声唤了一句,随后突然爽达地一笑,道,“明大公子?”

      明若海脸上腼腆之色愈重,微厚的双唇轻挑,缓缓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啊,铁遥迦心道。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些问题?”铁遥迦站起身走到明若海左侧大约一人宽的距离,手扶船舷道。

      “嗯。”明若海转头看着铁遥迦被夕阳映出点点金黄色的侧脸,低声应道,声音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润。

      温润,甚至一如当年当时的云纵,引得铁遥迦心旌一摇。

      “嗯……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会那个样子出现在映……薛公子的船上?”

      “一种生活方式而已。”明若海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淡淡的答道。

      “生活方式?”铁遥迦皱眉。

      明若海接着道:“你一定不会相信,作为第一兵器世家的大公子,我的生活,却多半是在海上度过的。每一次,我都会选择一艘富家公子的大船,上去做个水手随船漂泊,待到大船行进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就改乘一艘小帆船,独自扬帆而去。

      “你就这样子离去?一人一帆?”铁遥迦瞪大了眼睛。

      “不然还需要什么?难道还要带几个随从?”明若海戏谑道。

      “额……”铁遥迦一时语塞。

      “我知道你的意思,”明若海道,“为什么我不选择一个更舒服的方式出海?”

      “嗯。”铁遥迦重重地点头。

      “呵,”明若海轻笑一声,将目光转向落日余晖的远处,“这要从很早之前说起。我生在兵器世家,家父老年得子,便视我如珍宝如明珠,然我偏生好静默,因此也就一同厌烦了缠绕在世家子弟身边的纷纷扰扰。每当我从父亲的应酬中成功逃离,就会迫不及待的回到母亲身边。她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然而她的骨子里,却有一种男子都未必会有的开阔与桀骜。她经常会给我讲一个关于明若海的故事,讲她在其中的经历,讲她在畅游时的感悟,讲她在离开时的怅惘。我一度以为明若海只是一片普通的海洋,因为我的母亲少时曾随我的外公在海上四处游荡。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明若海存在,却也不存在,因为它是我母亲的理想,是寄托,是精神中的希望。明若海就在人的心里。”

      “所以伯母才会为你取名作明若海?”铁遥迦接口道。

      “也许吧,也许是她的一生已无法再去追求心中的那一片明若海,于是寄希望在我身上吧。”明若海望着海天相接浸染着淡蓝与金黄的线,仿若那是母亲温柔却果敢的唇线。“所以说我更像我的母亲,生爱离群索居与海为伴。自我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那广阔无垠的大海,我便知道,我与母亲有相同的宿命。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明若海,而我的明若海,便是这里!”说罢明若海舒展手臂远远地指向海面,那表情说不出的庄严与骄傲。

      一刹时,铁遥迦甚至觉得明若海是海之子,为海而生的神。只是追寻梦想无可厚非,却为何定要苦了自己?

      明若海感觉到了铁遥迦的疑问,未及她开口便接着说道:“于是我隐去了姓名,隐去了身份,原因只有一个,我要以我的本真来面对苍茫的大海。倘若一身纨绔,享乐于温舱之中,又怎能体会到那一片明若海波浪中的美丽?唯有一人,一帆,与它赤裸相对,它才会在最残酷,最汹涌的面容下,给你最真心的微笑。”

      铁遥迦仰视着明若海轮廓柔美的侧脸,突然肃然起敬。柔美的脸与健壮的身材,恬静的个性与桀骜不羁的心灵,竟可以这样协调,完美的让人心神震荡。

      果非常人,当如神一般的存在。

      “有时候我也倒霉得很,这片海上的海盗倭寇几乎让我遇了个遍,再加上毫无征兆的暴风雨……”明若海低头一笑,“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曾经有一次,我被倭寇所伤,又迷失了方向,水粮皆无的就在海上漂了三天。那是最接近死亡的三天,死这个字从不曾那样真切过。”

      “你没有怕吗?怕有一天被倭寇杀死,或有一天漂浮在海上一去不回?”铁遥迦问道,因为她,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只是她怕了,不是因为懦弱,而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对未知与死亡的恐惧。

      “怕?”明若海道,“怕死就不出海,出海就不怕死。”

      铁遥迦再次肃然起敬。也许是吧,为了心中的执着,人当真可以毫无畏惧。与其蜗居在无风无雨的温室之中颓掉一生的漫长,不如轰轰烈烈的葬身在梦想的火焰中。

      “若说怕,也许只有一点,”明若海接着说道,“那便是倘若有一天我没了风帆,生活该怎样继续。我看了太多次母亲眉间的愁容,那是西风吹不散的眉弯,刻满对尘世的厌倦。可是身为明家唯一的继承者,我无法真正的远离纷争,家族使命在前,我不得不担负。就如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便是被逼才去参加慕风的婚礼的,谁知却,在不经意间遇到了你。”

      说到这,明若海和铁遥迦的脸同时微微一红。

      “这么说,你在我被薛公子救上船的时候就认出我了?”

      明若海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你已经很幸运了,”铁遥迦收敛了心神道,“起码你知道自己爱的是什么,并可以去追求。纵然身在俗世,心不变即可。”

      “嗯。”明若海重重地点了点头,“辗转俗世是道义与责任,而我的心,却一直在风帆上,从未变过。”

      铁遥迦了然的微笑,转过身向舱内走去。

      海风吹起翻卷高高的桅杆上黑色的“枭”字大旗,发出低沉的声响。

      也许,到了该道别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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