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兰蔷薇》久薇

19、Chapter 19

　　Chapter 19

　　克雷西达离开议会大殿的时候，门外蜂拥而入的阳光几乎在一瞬间刺瞎了她的眼。她瞌上眼睛，迎着慢慢柔软起来的阳光站了一会儿，听到远处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街道的另一头，屋檐外的小小角落里站了两个人，现在正遥遥地望着她，冲她招手。

　　——米娜和莫桑？

　　米娜拽着莫桑，跌跌撞撞地朝着她跑来。跑得近了，克雷西达才看清小女孩脸上挂满了晶亮了汗珠，正想上去替她擦掉，就见莫桑无奈的摇了摇头，抬手狠狠地抹过米娜的脸颊。

　　克雷西达不作声的收回手，淡淡笑了笑，“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姐姐，你是不是打算丢下我们了？”米娜揉着被莫桑擦红的脸颊，有些委屈，又有些可怜的请求，“你不要离开米娜好不好……”

　　克雷西达一愣，米娜怎么会知道的？她询问的看了看莫桑。莫桑低下头，声音有些轻，“我偷听了你和长老们的谈话，你……非走不可？”

　　“是的，”克雷西达看着莫桑的眼睛，尽力温柔的说，“我非走不可，所以，以后保护部落的责任就交给你了。”

　　“那你要去哪里？以后还会回来吗？”莫桑在这边问，旁边的米娜就已经眼泪汪汪的快要哭出来。

　　克雷西达只好先安稳米娜，将她拉到自己面前，轻轻搂着她，对莫桑笑笑，“我要去找一个人，以后碍…应该不会回来了，我会想念你们的。”

　　米娜拽住克雷西达的衣角，抽抽搭搭，“姐姐为什么要走？要走的话，带上米娜好不好？”

　　“米娜要留在部落里，乖乖的长大，然后嫁个好人家，为什么要跟着姐姐到处漂泊呢？”克雷西达温和地摸摸米娜的头，又望了望远方，有些恍惚，“我碍…已经很累了，想要离开这里，然后去找一个已经亏欠了很久很久的家伙……”

　　“是姐姐的爱人吗？”小米娜抬起盈盈的泪眼，可怜巴巴的说，“所以姐姐就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不要你？”克雷西达叹口气，“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又怎么长得大呢……人总是要学会长大的，一直被人保护照顾，其实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

　　眼看着米娜又要哭起来，莫桑沉默着走过来，从克雷西达怀里牵过米娜，抬头对着克雷西达说，“我会照顾好她，你……走吧。”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如果可能的话，以后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米娜刚要反对，就被莫桑恶狠狠地按进他的怀里，整张小脸都被压在少年结实的胸口，她轻轻呜咽了两声，毫无作用的反抗了几下，也试探地伸出手来抱住莫桑。

　　看了看怀里的小女孩，莫桑有些尴尬，“她……你知道，我最讨厌女人的，太麻烦了……”

　　克雷西达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眼睛里有液体暖暖地涌了上来，她眨了眨眼，对莫桑笑笑，“我也是女人，那你也觉得我麻烦？”

　　“拜托，你哪里像个女人，你比较像我哥哥好吧。”莫桑毫不客气的反驳她，说完又侧着头思考了一会儿，“不过你有时候还是挺有女人味的。”

　　克雷西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眼角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墨绿色的眼眸弯弯，看上去像幽深广袤的迷雾森林，一瞬间美得惊心动魄。

　　莫桑看得呆了呆，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丫头，声音蓦地低了下去，“你还是快走吧，一会儿她要闹起来我可管不住。”

　　“嗯。”克雷西达拍拍莫桑的肩膀，走过去用下巴轻轻触了触少年白皙的额头，又低头在米娜的金发上吻了一下，轻声说，“照顾好自己。米娜……我就拜托给你了。”

　　说完，她没有再留恋，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阳光下，克雷西达的身影越走越远，越走越朦胧，她像是从现实里重新走回了梦境，像是走进了另一个崭新的、没有杀戮与眼泪的世界。

　　莫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怀里的米娜感觉到脑袋上的压力逐渐放松，压着自己的那支手臂缓缓顺着自己的头发滑下，垂落在腰侧。她慢慢地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莫桑。

　　少年脊背挺得很直，额头上几缕发丝轻轻地覆下来，挡住了眼睛，然而在那层阻挡之后，米娜却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隐泛着一层水光。

　　“咦？”米娜惊得停止了哭泣，抬起手来拨开少年额前的头发，轻轻擦拭他的眼角，柔声安慰，“不哭了，不哭不哭……”

　　久经战火的莱纳像是忽然响起了温柔幸福的歌谣，轻轻回荡在湛蓝明净的天空下，歌谣随着风向吹遍了一望无垠的土地，如同神赐的祝福，慢慢治愈那些陈年的伤口、心上的疼痛。

　　克雷西达走得很潇洒，在向米娜和莫桑道别之后，她甚至连自己的家都没再回去，独自牵了一匹马，一路向北。

　　走出部族边境的时候，她最后看了一眼：莱纳安静而美丽，被日光照耀得如同再也不会哭泣的幸福之城。她轻轻笑了，翻身上马，不再回头。

　　——从今以后，莱纳再也不需要她，她终于可以回到她真正想回去的地方，那个在睡梦中被无数次含泪重现的地方。

　　从莱纳到莫塔拉荒原上的古堡，即使是骑马也要走一天的时间，克雷西达坐在马上，一面欣赏沿途的景色，一面慢慢品尝路过的熟悉风景所带来的回忆。

　　她已经没有负担，前方的路前所未有的光明坦荡，稳稳妥妥地呈现在脚下，踏实而无需置疑。而她只需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可以重新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

　　克雷西达驾着马，在第二日黎明的时候远远望见了一片黛青色下陷入沉睡的古堡。

　　此时正是清晨，喧闹了整夜的血族在黎明时分的微光亮起前纷纷躺回了各自的墓穴，但是她知道，在这群血族中，除修斯之外，还有一位吸血鬼并不惧怕阳光。

　　而克雷西达决定去找到他。

　　她在古堡外下了马，沿着从前走过无数遍的弯曲小道，绕过丛丛生硬锐利的荆棘，隔了长长的光阴，重新站上了古堡前灰冷的台阶。

　　克雷西达在那里停了一会儿，她想起第一次会面时，修斯就是站在这里，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那个时候，他从古堡深处的阴影里褪出来，眼眸是沉沉的暗红，却仿佛燃着黑暗里仅剩的光，明明同样是冰凉没有生气的黑暗生物，他却在一瞬间就博得了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轻声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

　　从七岁到十九岁，她渐渐的长大，需要的感情也逐渐不同，但无论她需要的是什么，修斯永远可以给出最完美的解答。就好像感情也是可以随着年龄发生变化。在那么长的岁月里，他先后曾是他的导师、兄长、朋友、恋人，那种近似于被契约套牢的感情，彼此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纠缠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这已经不单单是爱情或是依赖，修斯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最不可分割而又生死攸关的一部分。

　　克雷西达按住自己的胸口——这样的感情，当初自己是怎么会傻到以为可以放开呢？又怎么可以，狠下心去放开呢？

　　修斯决定要带走她的记忆，大概也是因为知道她做不到吧。为了让她能够走得更坚决一点，让她在自己想要坚守的道路上更义无反顾一点，他选择向她的意愿低头，就如他十二年来一直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