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黎》一轮满月

41、第四十一章

　　刚才裴圣朕朝柏生希出手的时候小个子男生就联系了赵老头。

　　可怜的赵老头，出来玩还得收拾烂摊子，这会儿被会骑小电驴的老刘载过来，秃掉的脑门直反光。

　　裴圣朕瘫坐在栏杆下面，闭着眼，半死不活的，只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

　　围观的人没有变少，反而在现代发达网络的传播下越来越多，许多人闻八卦而来，尤其是知道了主角包含江黎和洛泽，来的人更多了。

　　瀑布前面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后面的小树林也是稀稀松松的人影，但现场来了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上前安慰裴圣朕，没有一个人给他送纸，或者把他拉起来。

　　江黎虽说是受害者，此时却难免恻隐之心。

　　他刚往前踏了半步，便被洛泽拉住，示意他后面反着光的班主任。

　　既然班主任来了，这场闹剧，也该有个结尾了。

　　赵国庆不苗条的身躯艰难地挤进人群，走到裴圣朕面前。

　　阳光直射瀑布的璀璨夺目，直射裴圣朕的狼狈不堪，所以影子投下的瞬间，裴圣朕猛地抬起了头。

　　赵老头似是在叹气：“小裴啊，你是在干些什么啊？”

　　他已经看过那些视频，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语气里满是不解与叹息，但这句话，不是质问，真的只是一个师傅对自己不争气的徒弟的询问，细听之下，甚至有些温和了。

　　裴圣朕眉眼酸涩，声音哽咽：“发疯而已。”

　　赵老头摇头，把裴圣朕从地上扶起来，带走了。

　　柏生希看着一老一小远离的背影，有些担忧：“我怎么觉得老赵会放过他呀？这也太平静了。”

　　洛泽摇头：“不会，骂你说明你还有救，对你叹气，说明已经回天乏术了。”
　　“今天的事闹得太大，等待他的只可能是劝退或勒令转学。”

　　柏生希：“哦哦，那就好。”
　　“真不理解，什么仇什么怨啊，整这出……”

　　江黎若有所思：“或许有的人，生性如此吧。”
　　洛泽点头：“性本恶嘛。”
　　“不过他做这些，多半是因为嫉妒。”

　　江黎疑惑抬头：“嫉妒谁？”
　　江黎不可置信：“我？”
　　江黎：“我有什么可嫉妒的？”

　　洛泽：“很多啊，你的成绩，外貌，大家对你的态度，还有，我对你的……”

　　江黎给他一肘子，示意他柏生希还搁一边盯着呢。

　　洛泽失笑：“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洛泽凑近眼前的白发少年，轻声在他耳边低语：“说，我对你的爱？”

　　语气好整以暇的，活像嘲笑江黎自作多情。

　　江黎抬爪子刚打算再给洛泽再来一下，手腕就被人捏住了，松松的，其实很好挣开，但江黎就是不动了。

　　洛泽这次真绷不住：他趴到人肩膀上，边笑边说：“对啊，你以为的没有错，我确实就是，爱你啊。”

　　江黎彻底怔住，不动了。

　　随后满脸涨红。

　　柏生希在一边狐疑地瞅着俩人，随即会心一笑，非常识趣地走了。

　　江黎把头低下，白发刚好把脸遮完，一动不动。

　　洛泽搂着看不到路的人往回走，心情颇好。

　　被姓裴的这么一耽搁，自由活动时间差不多没了，也该回集中点集合了。

　　江黎保持着一个低头的姿势被人拽着走，也不知道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蚊子似的说了句什么。

　　洛泽凑近跟个毛球似的某人：“什么？”

　　江黎嗫嚅：“我也是。”

　　洛泽：“啊？”

　　江黎：“我说我也是。”

　　洛泽持续装疯卖傻：“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江黎一巴掌呼到洛泽扎手的头皮：“我说，滚开点。”

　　随即人顶着一张红脸快步走了，洛泽赶紧跟上，拽着人的手温声赔礼：“嗯，听到了。”

　　俩人走回集中点的时候周与邹和秦齐已经在亭子里坐着了。

　　远远看到两人来了，周与邹一把冲上来。

　　神情激动：“我靠，我刚才就该跟你们一起去的，那个姓裴的真恶心人。”

　　周与邹义愤填膺好半天，灵光一闪，从兜里掏出个包起来的符咒：“哦对了，洛哥，这是那个什么……嗯，方丈还是主持啥啥的，他说他认识你，说什么……”

　　周与邹回忆一番，打了个佛号，手模仿和尚拿佛珠般举起，装得有模有样：“贫僧乃洛施主之友，你且将此物交给他。”

　　洛泽眉头一皱：“什么？和尚？”

　　江黎：“你不认识他？”

　　洛泽就是怕这些秃驴神棍知道点什么，这才专门避开了寺庙，没成想他竟然找上门来。

　　前世他确实是病急乱投医，怪力乱神，诸天神佛，地狱恶鬼，未来科技，什么都有试过。

　　他记得，前世他和江黎走进了普安寺，那个一身袈裟的和尚对着他俩叹气，当年的洛泽是实打实的十七岁，年少轻狂，冲上去就问“叹什么气”。

　　衣雪大师眉眼淡漠，温声道：“天机不可泄露。”

　　然后，洛泽翻着白眼走了。

　　后来发生了那许多事，洛泽梦里惊醒，突兀地想起这庙宇，又来寻过衣雪。

　　衣雪说话永远都云里雾里，佛偈一堆，听得洛泽头大，具体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衣雪拢在烟雾里，声音似虚似幻，他说，万千归一，他说，天道无情，却有情。

　　他和江黎第一次见到衣雪时，他十七岁，第二次主动去寻衣雪时，他已经三十岁。

　　那一天是冬天，碚都下着雪，山路崎岖，他驱车回家途中连人带车从山崖摔下，身体腾空的刹那，没有恐慌，没有痛苦，只有无尽的释然。

　　自从江黎走后，他陷入无休止的自责与诘问里，思念与绝望中，日日不得安生，没有江黎的那十三年，行尸走肉般，可他偏偏伪装得很好，不让人窥见内心的疮痍，他总在想，以后再见到江黎，该让他好好心疼自己。

　　他总觉得，自己能见到。

　　现在真的见到了，衣雪又跳出来给什么符咒，他忽然觉得好神奇，就好像，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因为他确信，十七岁之前的洛泽从没有来过这座庙，更没有见过衣雪，谈何友人？

　　洛泽兀自发了一会儿呆，江黎便把周与邹手里的符咒接过来了。

　　是一个明黄色的小包，没有任何花纹，散发着一点檀香，清馨幽远，江黎没把包拆开，只是拎着包上的那根串着几颗佛珠的绳子，见洛泽半天还愣着，遂又是一肘子。

　　洛泽回神，从江黎手中接过包，取出里面的符看了一眼，周与邹和江黎的头都凑过来，三人看了一会儿，洛泽问：“看出来什么？”

　　周与邹：“纸做的。”
　　江黎：“朱砂笔。”
　　江黎顿了顿：“鬼画符。”

　　洛泽：……

　　洛泽问周与邹：“那和尚说没说这符用来干嘛的？”

　　周与邹：“没，他就叫我交给你。”

　　几人在这边拉扯这一会儿，三班大部队已经开始点名了。

　　洛泽总觉得得去找这和尚再掰扯掰扯，但事关前世，又不能带着江黎一块，如果把人放在寺庙外等着，还不如让他跟着秦齐他们，挣扎了半天，心里想着这次远足也就姓裴的这一只幺蛾子，剩下的路途应该没什么危险，遂把黄色小包往江黎手掌心一拍。

　　“小黎，我去找那装神弄鬼的和尚问问，你们现在，我待会给老赵发消息请假。”

　　江黎看着他略显挣扎焦虑的神色，一锤定音：“我跟你一块去。”

　　洛泽心里既苦涩又温暖，江黎只一句话，便打消他往前所有的顾虑，管他呢，衣雪总不可能把什么都抖出来，他今天还就得把江黎给带上，衣雪要真敢说什么有的没的，直接扑上去捂嘴。

　　两人报告过老师后就进了寺庙。

　　这会儿寺庙终于不再是蓝精灵的海洋，那点古朴的味道终于凸显出来。

　　江黎第一次进寺庙，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这边的香炉，那边的佛像，慈眉善目，普度众生。

　　寺里很安静，只有山间鸟雀的叫声和渐远的学生们的欢呼，烟雾缭绕，檀香萦绕。

　　浮躁的内心会突然沉寂，被一点厚重的底蕴充盈，淡泊宁静。

　　金身的佛像下一着月白僧袍的僧人盘坐蒲团上，正敛目礼佛。

　　江黎和洛泽走近，接过一旁站着的僧人递来的香火，挨着那月白色身影跪下。

　　江黎看着洛泽的模样，依葫芦画瓢，跪拜，上香。

　　双手合十，祈愿。

　　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江黎心间澄澈，好像一上午的疲累尽扫，此刻祈愿，闹钟唯有平安二字。

　　他不贪心，他只想要自己在乎的人平安，所以很快就睁开了双眼。

　　但身边的洛泽依然虔诚地跪着。

　　八风不动。

　　江黎忍不住再左右望，这一看，就看见身边那个僧人睁开了眼。

　　僧人看着他，眼里笑意分明。

　　他小声说：“比上一次养得好啊。”

　　江黎下意识问：“什么？”

　　洛泽已经站起来，把江黎拉起来揽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衣雪：“别说那些有的没的，那符干嘛用的？”

　　衣雪撩撩衣摆也站起来，哪怕洛泽态度不好，他依然微笑，但江黎楞是品出一丝贱贱的味道。

　　僧人卓然而立，打了个佛偈：“天机不可……”

　　洛泽：“啧，那你说点能泄露的。”

　　江黎：……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有人前一秒还在虔心跪拜祈求，这会儿就在这里噎人家大师。

　　衣雪笑容不变：“你只需知道天意不会害你。”

　　洛泽：“那上一次怎么说？”
　　他指的是上一世两人的不得善终。

　　衣雪冷漠地朝天看了一眼，随后温和回头看两人：“那是既定的结局。”

　　洛泽眉眼骤压，近乎质问：“什么意思？”

　　江黎把准备往前冲的洛泽拽住，他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高深。

　　衣雪依然微笑：“但，贫僧相信，人定胜天。”
　　“你且把那符带着，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自不会害你。”

　　洛泽皱眉，示意江黎先站一会儿，他一个人拉着衣雪往一边走了两步。

　　洛泽低声问：“他会想起来吗？”

　　衣雪笑而反问：“你希望他想起来吗？”

　　洛泽毫不犹豫：“不。”
　　全是痛苦，想起来干什么？

　　衣雪高深莫测道：“那就不会。”

　　洛泽：“为什么？”

　　衣雪开口：“天机……”

　　洛泽：“行了你闭嘴吧。”
　　“把我引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衣雪摇头：“只是想看看他。”

　　洛泽：“小黎？”

　　衣雪摇头，半晌，又点头：“看看人间疾苦罢……”

作者有话说

　　累了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