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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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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那句话落下后,香克斯没有再说话,他的表情敛了起来,目光仍然在我身上,停在我的脸上、我的眼里,但是我们谁也没开口。
沉默弥漫在我们之间,雾气笼罩了我们,他的面容在雾中模糊不清,我只能看清他的红发,红色的、猩红色的……我的眼睛,不,是血红色的潮水,从记忆的海岸中溢出,海啸会发生,海岸上的所有事物都会被那些红水吞没——我感到了一阵眩晕,不止是他,周围的一切,篱笆、花枝、月亮、浓雾,都在染上斑驳扭曲的虹彩。
头痛,太阳穴仍然在鼓跳,尖利的鸟喙啄破了血痂,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诅咒、诅咒、永无宁日的诅咒流了出来。
「……为什么……」
「诅咒你们……你,我永远——永远……」
眼睛又疼了起来,我习以为常地垂下眼调整呼吸,无视了那些絮语。
“总之。”我开口了。
刚才强行的冷静给我带来的不是宁静,那些原本分散在□□和灵魂的情绪被理智强行搅碎后挤压。
它试图将它们丢去那片我不会触及的海岸,那里潜藏着我所有不愿再想起的记忆,只要丢去那里我就会因为看不见而再次陷入相安无事的自欺欺人中,确实,这毫无疑问,我将不会再受情绪影响,不会不安、愧疚、心虚,不会因为不敢直视香克斯而回避他的目光。
但是,但是,为什么要触碰那里?
受模仿对象们都是魔术师的缘故,模仿而来的冷静不知道蝴蝶扇动翅膀会唤来暴风雨,一点碎屑落去海面也会引发积年的崩塌。
胃部还在痉挛,眼前的眩晕让我几乎干呕起来。
就这样到此为止吧。
我不想再和香克斯僵持下去了,快点结束这个话题,让我远离所有、任何关于未来的事、关于魔术师的事,继续去讨论夜晚、月亮、迷路,随便谈论什么,让我轻松起来,我不想再有任何争执了。
太狼狈了。
我已经受不了了。
从默尔林他们第一次吵醒我开始我就已经受不了了。
魔术师。
发现自己被魔术师同化令人作呕,发现自己和魔术师是同一种生物令人作呕,魔术师令人作呕,被魔术师吵醒发现自己距离他们那么近也令人作呕。
令人作呕。
令我作呕。
我垂着眼,蜷缩的手指紧紧攥着手心里他的手,粗糙的厚茧和疤痕刺痛着我的指腹,手心的疼痛将我拖回了一点现实。
“既然不去喀尔赛了……”,那就当我没提过吧。
原本是想这么说的。
但是香克斯打断了我急切的结尾:“安娜原本选择的未来是什么呢?”
“……”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隐瞒的。
“解决安妮,它现在在喀尔赛。安妮死后,克斯特也会死,叛乱会加速发生。”我用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回答了他。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我的手心,语气温和又平缓,“是想快点离开弗莫西吗?”
“嗯。”
香克斯顿了一会,我瞥了眼,他又露出了那种思索的眼神。
“那如果按照安娜选择的去做,安娜会怎么样?”
“也不会怎么样。”
“也不会怎么样是怎么样呢?”
“就是。”我抿了抿唇,“不会是很大的代价。”
“安娜。”
还是很平静。
……但是是警告了。
香克斯很少会用这样的语气叫我的名字。
或者说,在我上船后,这是第一次我听到他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基本上过去每次听到他这样说话都是他已经在生气的边缘,这是几近最后通牒的警告。
其实我并不害怕他的警告,他真的生气对我也不会怎么样,但是,他因生气而决定去做的什么事……
我完全不想去看如果我继续搪塞下去的那条未来会发生怎样的事。
他是真的能做出来的。
畏惧这种事根本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胆怯、犹豫、迟疑也绝不可能,只要他决定了去做他就是世界上最任性的家伙。
……阿赖耶识那个小红斗篷会气飞起来的,一定会的。
虽然我觉得即便真的那样,那也是阿赖耶识活该,可我的平淡生活都会被完全打破,而且香克斯——
不想再折腾了,原本就是为了省事才做出的选择,绕了一圈反而越来越麻烦。事到如今,已经失去了继续这么做的动力。
那个事情,那个未来,关于我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这么回事。
幼鸟在刚孵化时会躲在卵壳里,安妮是不会再长大的幼鸟,大部分时候都躲在它的结界里,
而又因为已经是没有任何知性残存,只剩下生存和传播绝望的本能的生物,生存方式跟野兽也没什么区别,标记、引诱、捕食,从血肉变成魔力也不会让野兽事实的本质发生任何变化,这就意味着,安妮无法抗拒任何有魔力的东西。
有魔力的东西对魔术师来说,是很广泛的范围。
魔力本身、储藏魔力的媒介、头发、血肉、□□……任何事物都能够承载魔力,但要是想能让安妮主动离开结界,好吧,需要我本人。
它本来就盯上了我,从佩诺尔开始,她的人偶线就无数次想碰到我,那几次突然的嗜睡,和闻到的烧焦的气味,都是安妮在窥伺。只是香克斯总是在我旁边,
在面对实力悬殊的敌人时,安妮的反应就是野兽常见的反应,退让、回避、逃走、观察和等待。
大概放走我这样一块过于香喷喷的蛋糕很不甘心吧。
蛋糕在眼前晃来晃去却吃不到,饥饿感和食欲折磨下,只需要一点轻巧的推动,只需要香克斯暂时不在我身边,当我踏足到它能移动到的地方——佩诺尔或者喀尔赛——它就会迫不及待地,像是留着涎水那样的丑陋野兽那样,将我引去它的结界。
到了这一步,就可以解决了。
尽管我并不能使用任何的魔术,我的魔术回路只是空转着产生魔力,却无法和魔术基盘链接,但原本也不一定需要魔术才能做事,魔术只不过是拟似的事物,想要达到差不多的手段也足够存在的最低限度,最多是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一点点血的代价。
就像是野兽在面对有威胁的猎物时,会确认猎物没有反抗能力才会安心地用餐,我看到的那条未来是,大概是需要一点划伤,鲜血。
也有其他的受伤,这是其中最小代价能达到最优结果的分支,只是一个几天就能痊愈的伤口,我就能解决安妮,以及……
顺便找某些当初把我丢开这个世界说给我平凡新人生的那群家伙聊一聊什么叫做平凡。
安妮这东西根本不是这个世界能有的,到底要有几个异世界来客啊这个世界。
果然梅林和阿赖耶又在算计我。
不过,不提梅林的那些事,以我个人来看确实是很微弱的代价,□□上短暂的痛苦而已,和那些大魔术所需要的手段比,这实在微不足道,甚至说得上超值。
“差不多就是这样,它想要魔力,我想要解决它,最多可能是一点血而已。”我说,“我是觉得很方便啦,但既然你不高兴,那不这么做也可以……我们差不多准备回房间吧?感觉温度冷了一点。”
停在下巴处摩挲的手久久没有动作,他说话时的温热气流吹过了我抬起的手心,香克斯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
“……安娜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很平静。
过于平静了。
抬起的手臂因为缺乏锻炼已经开始微微发酸,我抖了抖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里去看他的表情,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垂下的眼眸移向指缝的空隙和我对视。
在失去了最后一层温和后,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让我头一次感到压迫到头皮发麻的危机感。
“……你……”
我已经按照他想问的回答了,也没有再隐瞒他一个人做什么,为什么好像更加不高兴了?
我不太能理解。
“你不高兴了吗,香克斯?”
嗯了一声。
真的不高兴了啊。
“为什么……?我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香克斯这次盯着我看了一会,才慢慢开口:“……这样啊。”
他的声音近乎陈述和感慨一般的轻声。
“这对安娜来说就足够了吗?”
我完全不理解他到底该想要知道什么。
我抿紧唇,被质疑而涌上来的不满被强行压了下去,这已经是足够全面的视角,我努力不用太冲的语气解释道:“还需要考虑什么吗?这里的事情已经不会再有新意了,所欠缺的只有时间,我看遍了最快回去的几条未来支线,这是最稳定的分支,而且,我也不想再看魔术师他们还能做出什么事了,无非就是那些事。”
我太了解他们到底还能多没底线,去细究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注定没有好结果的事没有做的必要。
“他们和香克斯你们的思维本来就是不可能兼容,既然不可能兼容,早点不要接触不好吗?继续下去也不过是重复的电车问题……”就像瓦勒泰的那些人,魔术师的风格就是这样,总是这样,比弗莫西的故事更没有变化,“接触多了只会剩下痛苦,因为他们折腾出来的破事再去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却得到那种结果,我不想看到你们的付出不被尊重,但魔术师就是根本不会有尊重的生物。”
默尔林威尔之前也自以为香克斯他们不懂魔术,就用那种玩弄的心态和香克斯他们相处了吧?即便他自以为是,对他们的性格完全失策,但我也没有忘记这件事。
我讨厌看到有人用这种态度对待香克斯,对待船上的人。尤其是那群魔术师……讨厌的东西。我讨厌他们。
“……那安娜呢?”
我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什么?”
他抿紧唇角,拉住我放在他唇边的手,垂下的眼睛里多了我不想去直视的东西,海浪,我窥到了一点大海深处的景象,我看到了他平静下的情绪,然后,我不可避免地仓皇起来。
那不是我能承担的东西。
我只会是在海面上飘荡旋转的落叶,落叶承载不了海浪的重量,风会吹着海浪后退,落叶也会在这其中,被吹去不知道哪里的岸上,或是依旧在海面飘荡。
风也会把我的头发吹起来,裙摆也被吹得猎猎作响。
就像现在。
……起风了。
很大的风,大概是很快要下雨了。
只是散步,我只穿了家居的裙子,骤然降下的温度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习惯性地往他的怀里靠去汲取那如太阳般的温度。不管何时,不管什么情况,他都会回应我的靠近,是的,大概是这样,他的怀抱和披风裹住了我。
……
“香克斯……”
我开始犯困了,被反复吵醒后到现在,我统共没睡够几小时,经过寒冷又被温暖包裹,我的睡意涌了上来。
不再看路和观察,也不想再在情绪中停留,我的脸掩在他的怀里,披风有点粗糙的布料蹭过我的耳朵。
“不想说这个了。我们回去吧,我头好痛……”
“安娜想去喀尔赛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早点一起回船上,是吗?”他摸着我的手背,声音重新恢复到了平和。
“……嗯。”
“安娜的计划也需要安妮消失,是吗?”
想睁眼看他,但是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所剩无几,我只能更往里贴了贴,小点了点头。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我侧向他的方向,手心干燥的温热加剧了我的困意,我模糊得听见他平静的声音:“我知道了。”
……唔……知道什么了……好困。
算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有什么摩挲着我的脸,“困了吗?”
点头。
“那睡吧。”
好像被托抱起来了……习惯性地抱住了最近的脖子,埋进颈窝,被热量烘得意识模糊了起来,连耳边的声音都模糊了起来。
“我会带安娜回去的。”
得到了这样的保证,我半睡半醒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