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沉]心虎》跨过愤怒的豆豆

14、宝图（十）

　　十八、
　　这些年来，沉香没少在华山附近探查。然而华山一战后，赤精子与他的师门好似凭空蒸发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踪迹。
　　沉香与杨戬并肩站在悬崖边上，想起过去的事，心中有些压抑。且杨戬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若是当真发现云霄洞早已坍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朝杨戬解释。
　　从前杨戬就曾说他心思太重，沉香自己也知道有这个毛病。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是比鸿毛还轻，如此堆下去，也总有一天会化成巨石，压得人喘不上气，更遑论他的感情本就比旁人沉重许多。
　　——心思重，不过是因为没得选。
　　正想着，忽听杨戬朝他笑道：“师弟可知这‘云霄洞’三字的来历？”
　　沉香微微摇头：“烦请师兄赐教。”
　　“九仙桃源，太华云海，玉泉晚照，此三子者，乃我仙界美景之最。”杨戬远望天际，悠然道，“前面是我两位师伯广成子与赤精子的道场，最后这个则是我师父玉鼎真人修行的地方。”
　　沉香听到玉鼎的名字就浑身难受，生怕杨戬哪根筋搭错，拉着他去找玉鼎询问九转玄功的事。以杨戬此时心性，沉香简直难以想象，等他知道金霞洞已经覆灭，甚至是自己亲手杀了恩师时，该是个什么反应。
　　不过，大概是隐约感觉到沉香对师门的感情并不深，杨戬仅提了一句便匆匆带过，转而为沉香介绍起云霄洞的由来。
　　杨戬博闻强记，讲话风趣，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句当年师兄弟们在道场里斗法比试的事，沉香虽已成人，但在杨戬面前却还是小孩脾气，听着这些，只觉格外新鲜有趣，不自觉地入了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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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猜这云霄洞的入口不在别处，”杨戬淡淡笑着，望沉香一眼，“就在你我面前，这万里云海之中。”
　　而不等沉香说些什么，杨戬便将他搂到怀中，上前一步，朝着万仞悬崖纵身一跃——
　　沉香立刻抱紧杨戬，放声大叫起来。
　　山顶的狂风自二人鬓边飞速掠过，身侧涌现万丈金光，下一刻，太华山中数以万计的云流雾气，竟是齐齐向上涌去，在头顶的天空中周游盘桓。
　　“别叫了。”杨戬笑道，“摔不下去。”
　　沉香：“……”
　　他搂着杨戬的脖子，仰头看去，赫然发现：华山中奔涌的云流居然在天顶处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八卦图！
　　太极八卦，以云为阳，天为阴，两条阴阳鱼首尾相衔，巡游不停，一黑一白两只鱼眼不断牵引着从杨戬身上散出的金光，像是要将他们拉扯回原处。
　　“师兄，”沉香皱眉道，“这是……”
　　杨戬跟着他看了眼，随即冷笑一声，手捏剑诀，无声地念了句什么——下一刻，天眼开，银甲披身！战甲两侧，龙子睚眦口衔金光，怒目而视，正是嗜杀好斗的极恶之相！
　　杨戬抱着沉香，于半空中顿住身形，随即旋身而上，携云流之力直上云霄，身后玄袍猎猎，手中剑诀直指八卦图中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极亮的金光自杨戬指尖处迸出，刀锋般将阴阳双色鱼一劈两半！杨戬一声怒喝，挥手斜指，金光随之而动，霎时间将那南侧诸峰削下一角。

　　山塌地陷，红尘滚滚，群鸟惊飞四散。
　　——天地为之一静。
　　“何必故弄玄虚！”杨戬朗声叫道，“杨戬此番前来，乃是有事相商，并无半分不敬之意！事关太极宝图，还望师伯现身一见！”

　　沉香紧紧搂住杨戬的肩背，低声问道：“赤精子会见我们吗？这是他搞的鬼？”
　　“不知道，此处有些古怪。”杨戬四下看看，沉吟道，“寻常道场总是仙气充盈，物华天宝，犹如取之不竭，可这里……你看。”
　　杨戬目光所及，悬崖之下树倒草枯，乱石成堆，就连沉香见了，也不得不承认：此处根本不像是修行的地方。
　　沉香硬着头皮接道：“会不会是遭逢变故？”
　　杨戬不答话，复又抬头，凝视着头顶渐而消散的云雾。良久，方道：“或许。我与赤精子虽谈不上亲厚，却也并无冤仇，可不知为何，他似乎不愿见我。”
　　沉香不由默然。方才看到杨戬元神加身而雀跃起来的一颗心，此刻又悄然沉寂，退回到漆黑的水底。他本想凭杨戬的本事，定能逼得赤精子现身，可事与愿违……
　　这时忽听鸟鸣声悠悠，两人举目望去，原来是悬崖近旁忽然飞出一群浅红色的芙蓉鸟。群鸟浴日光而行，如丝如虹般穿梭在流云之间，鸣声清越，无比动人。
　　杨戬看着芙蓉鸟出现的位置，忽然明白过来，拉住沉香，身形向上拔高，朝着峭壁旁云雾最为浓郁的地方飞去。而沉香抱着杨戬的脖子，此时也是看得分明：那些芙蓉鸟并非凭空出现，而是自峭壁旁的云中钻出来的！

　　沉香心念电转，出声道：“师兄，让我来试试。”
　　说完，他反手抽出匕首，在杨戬的注视中使出九转玄功，以拇指在护手上用力一推。金光闪过，匕首猛地向前飞出，牵出一条极细的钢索，连着沉香手中剑格。
　　沉香扶着杨戬，抖开钢索，将那匕首舞得虎虎生风，九转玄功的金光顺着钢索向外飞出，层层旋开面前的浓云，现出峭壁上的一个石洞。
　　洞口上书“云霄洞”三个大字。
　　沉香惊喜回头，去看杨戬，可杨戬凤眼微眯，定定注视着洞口的位置，似乎是想以天眼从中辨认出什么。
　　“怎么了？”沉香问。
　　杨戬神情严肃，望那洞口，许久方开口叫道：“香儿。”
　　沉香一顿，怔怔道：“你叫我什么？”
　　“那夜在建康城外，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许多话，”杨戬看着云霄洞低声说道，“你当时说，玄鸟出世，仙界重开封神榜，还说金霞洞坍塌……这些话太过荒谬，我自然不信。可刚刚，我见此地荒芜，洞府尽毁……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这些。”
　　芙蓉鸟飞出云雾，翩然经过他们身后。
　　沉香看着杨戬的侧脸，心神一空。
　　“香儿，”杨戬转头看他，神色认真，“师兄且问你一句：太极图也好，赤精子也罢……这云霄洞，你当真非去不可？”

　　刹那间，无数的恩爱日夜，浓情蜜意，如山如海般从沉香心头掠过。
　　他扪心自问，若能就这样与杨戬相爱直到白头，哪怕只此数十年时光，自己亦无怨无悔……可如果不去云霄洞，找到赤精子将当年的事问个明白，任杨戬这样下去，之后难保没有性命之忧。
　　与此相比，这短短数月的相爱又算得了什么呢？
　　沉香久久地望着杨戬，眼底的挣扎和痛苦交织在一起，一览无余。
　　原来世间一切因缘，到头来不过随风流，随云散，终究不长久。又或许，从杨戬忘记他的那天起，令他执着以求的，便已不是情爱之深重。
　　爱他如何，不爱他又如何？
　　他只想杨戬好好活着。

　　就在沉香定下心神，想要开口的时候，余光却突然瞥见峭壁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沉香猛地扭过头去，发现是一身着赭袍的老道，鹤发松姿，立于“云霄洞”三字下方，静静地朝他与杨戬的方向看来。
　　“旧梦易得，情结难解。”老道手执拂尘，温声说道，“道友还是来了。”

　　十九、
　　“道长？”沉香奇怪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戬带着沉香落在云霄洞洞口，始终冷冷盯着老道，一言不发。
　　照理说，寻常修行之人见到杨戬本尊，再怎么也要毕恭毕敬地称一句“真君”，然而这老道却对杨戬视若无睹，只朝沉香道：“贫道三次劝你，又在洞外布下这法阵，为的就是让你知难而退。可笑，可叹……这番心思终究是白费了。”
　　沉香朝他一拜，恭谨道：“事关他人性命，沉香不敢怠慢，如有冒犯，万望道长见谅。”
　　这时，杨戬终于开口道：“怎么，原来你们认识？”
　　沉香连忙替杨戬引荐。原来，当初在建康城中，沉香曾多次得这老道指点，甚至还从他口中得知了太极图的用法，所以后来才想着回梅山去。
　　“从前我单知封神之战时殷洪被太极图化成了灰，却不知他为何如此。”沉香道，“据说，殷洪之所以会化作飞灰，是因为他曾立下过一个誓言。”
　　杨戬瞧那老道一眼，不动声色道：“什么誓言？”
　　沉香摇摇头：“具体我也不知，但是因为这个誓言，他触怒了天道。用道长的话说，太极图上达天听，下至幽冥，断生死，通古今，揽十方世界。殷洪是因为天道神威加于其身，这才会灰飞烟灭。”
　　杨戬听他说完，静了半晌，忽笑道：“世上怎会有你这般实心眼儿的孩子？听故事都听到这份儿上了，居然还不知道誓言是什么。人家不告诉你，你自己就不知道问吗？”
　　沉香先是一皱眉，随后却反应过来，转而看那老道。
　　“起先还有所疑虑，只道是什么人冒充的，现下看来，倒是我想错了。”杨戬低头拱手，淡淡道，“师侄杨戬，拜见师伯。”

　　“什么，他是赤精子？”沉香难以置信道，“可他是个凡人……”
　　沉香所言正是杨戬方才怀疑之处。赤精子乃是元始天尊座下十二金仙之一，早在封神之战时便已位列仙班，可依杨戬天眼所见，面前这老道虽有着赤精子的三花五气，却是如假包换的肉体凡胎！
　　对此，杨戬心中也是百般疑惑。正待开口询问时，却听赤精子道：“前尘往事，不提也罢。贫道金身已灭，岂有那等福分再做玉虚宫弟子？”
　　杨戬闻言倒也识趣，既然对方不愿道破身份，他便改口以“道长”相称。赤精子神色如常，竖掌于胸，与杨戬见礼。
　　杨戬道：“请恕在下无礼，但道长既不愿以同门身份相见，却又为何现身此地？且方才听我师弟所说，道长此前便已将宝图用法系数告知，然而说一半留一半，这又是何道理？道长既不忍看我师弟独行踽踽，求医无门，何不干脆把话说个明白？无论事成与否，总也好过他整日为此烦忧。”
　　沉香站在杨戬身旁，在他说话期间一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待杨戬说完朝他望来，不由凑过去拉住他的手。杨戬会意一笑，轻轻拍他手背，示意他无须担心。
　　赤精子沉默良久，道：“真君可是想问，当年殷洪所立誓言？”
　　“正是。”杨戬道，“个中内情，还望道长如实告知。”
　　赤精子远目天边的芙蓉鸟，幽幽叹了口气。
　　“封神之战，殷洪会在太极图中灰飞烟灭，归根究底，是因为他对贫道说过一句话——”
　　“‘若有他意，四肢俱成飞灰。1’”

　　“原来是祸从口出。”杨戬沉吟道，“当初殷洪受申公豹挑唆倒戈商纣，违背誓言，所以才会有此下场。太极图难道会强行要人应誓？”
　　赤精子微微颔首，道：“太极图，两仪四象，变化无穷，所指正是天道。众生过往，心念神思，此图皆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是以君子坦荡，纵天道当前，亦不变于色，此后尽可安然归来；而小人苟且，一朝起誓，至暮而改，视天威道法如同儿戏，方有应誓之说。”
　　沉香听到这里，如坠冰窟。他难以置信地去看杨戬，一句话如鲠在喉，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照赤精子所说，杨戬的情形便可解释了：凡入图之人，必受天道审判，若行事光明坦荡，自是性命无忧，然若违背自己此前所立誓言，便会如誓应验……
　　沉香红着眼睛，恨不得冲过去一把揪住杨戬袍领，大声质问当年他究竟发了什么誓，不声不响瞒到今日，害得大家几百年来为他伤心落泪！
　　“这么说，一旦有人入图应誓，便是他咎由自取了？”杨戬摇头道，“这未免太霸道了些。众生碌碌，不知天高地厚者比比皆是，其中却也不乏善意之辈，岂能一概而论？若知错能改，也是好的。”
　　赤精子道：“真君所言极是，正是因为太极图上通天道，极凶极恶，所以才不得轻易为人取用，以免落入奸邪之手。”
　　沉香早已按捺不住，急道：“敢问道长，如若应誓，之后又该如何化解？”
　　杨戬见赤精子默默摇头，便上前拉住沉香，温声叫道：“香儿……”
　　沉香一下将他甩脱，怒吼道：“你给我闭嘴！”
　　杨戬不由愕然，继而沉下脸色，冷冷道：“你说什么？”
　　“那你呢？你又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沉香彻底崩溃，朝着杨戬大吼，“你听到没有？那是天道啊，是天道！王八蛋……你以为自己是谁？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谁要你来救！为什么……为什么你救了我又丢下我，抓住了我又一声不吭地放手……王八蛋你说话啊！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杨戬眉头微蹙，不等沉香说完，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我哪里丢下你了？你在这里，师兄就也会在这里，师兄不会放手的，”杨戬低声说道，“再说，我住在哪里你都知道。即便我跑了，你还能到梅山、到灌江口去寻我。怕什么？”
　　沉香在杨戬怀中挣扎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抱住了他。
　　杨戬又道：“此事怪我思虑不周。不过你放心，这世上厉害的法宝多的是，这件不行，我们再去找另一件，找来找去，总会找到能救那人性命的办法。”

　　忽然间，杨戬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问赤精子道：“道长，太极图可有起死回生之能？”
　　沉香立刻明白了杨戬的意思，说道：“对了，若是一旦违背誓言，就能叫什么人起死回生呢？可是这样一来……”
　　说着，沉香自己也发现了其中的矛盾之处：他和杨戬是亲非仇，真要说什么起死回生，怕也算不得毒誓了。但仔细一想，杨戬在太极图中应了誓，他却在太极图中复生，这又是何缘故？
　　这时，赤精子开口了。
　　“心想何物，何物便现。心虑百事，百事即至。太极图现就在山中，真君若有疑问，尽可前去一观。”说完，一挥拂尘，消失在了原地。
　　顷刻间，太华山中黑云滚滚，电闪雷鸣。杨戬同沉香抬头去看，见头顶飞鸟云雾踪迹全无，而在他们脚下，一座大桥凭空而起，横跨天堑，笔直地通向了黑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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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原文出自《封神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