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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Hot Pants

      “H·P。”他用磨石般的粗糙嗓音说道。

      “迪亚哥·布兰度。”我以他的全称回应。

      阁楼上制造出奇怪动静的,所谓的邪灵,是这座庄园的男主人。

      在我的面前,衣冠楚楚的庄园主人不复存在,只剩一地被撕碎的织锦残渣和一个眼冒绿光的怪物。食肉野兽特有的腥臭充斥鼻腔,不知是出自他沾染血腥的皮毛还是滴落在地的涎液。

      化身怪物的他无疑是畸形的,腐败的,可怖的,他全身被一种难辨的颜色所覆盖,就像一个畸形的类人额外披着一层材质奇怪的野兽的皮毛。他的眼角胀裂开来,精绿色的瞳色如同危险的信号灯,裂开的嘴角下满是尖锐的牙。

      他半边身子藏在堆放的杂物后,转动眼珠打量我,他饥肠辘辘。我猜他在用看猎物的眼神看我,他在思考是否能将我一口咬碎。

      而我则是想,此刻,阁楼上的情景与那年冬天何其相似,天知道我到底遇到了怎样的一头野兽。

      我几乎有点享受当下的情景,我试图冷静下来,却本能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的危险气息。

      可自从我低声做出回应,反倒是躲藏月光的人陷入了沉默。

      “迪亚哥·布兰度,”我重复道,“你想知道后来的故事吗?”

      我耐心地等待他的反应。

      我曾告诉过他我过往的一部分,但就像对待听故事的暴君,为了吸引他,我没有把过往讲完。这未必会引起他的兴趣,但我在期待什么呢?

      过去便是如此,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却又暗自祈祷有人能听我诉说,于是只能将故事讲述给上帝。

      我没有告诉那位庄园的主人的是——那场雪越下越大,第二天我的父母仍未归家。

      “我的弟弟实在撑不下去,他向我苦苦哀求,说想吃东西,别说是兔肉,哪怕能侥幸来点鸟肉鼠肉也好。我没忍住饥饿,忘记了父母临行的忠告,带着弟弟一起前往深林。

      我是猎人的孩子,但那时我远远未学会狩猎的技巧。我们一路在树干上刻下深深的记号,试图寻找树杈间和雪地里的猎人陷阱,祈祷有谁忘记取走猎物,好让我们饱餐一顿。

      树林里很安静,雪天将一切生物的脚步声消融在覆雪之下,恐怕就算是成年男性在雪中行走,我们也无从知晓。我们自然以为不会泄露踪迹,动静不会被林间的动物所察觉。”

      ……我停下了叙说,靠近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等待了一秒钟,他依旧没有攻击我。

      怪物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仿佛生出了好奇。

      我眯起眼睛,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威胁,挪动沉重的步伐,本就嵌在地板的尖利爪子深深划过,添上崭新的一道疤。

      我又听到一阵压抑的咯咯声响,那是从他参差的齿缝挤压出来的声音。

      出乎我的预料,他似乎依旧保留着为人时的理智,没有不顾一切地冲向我。

      “该……我了,”他有些吃力地、断断续续地说,“我是,骑手中的天才,赛马界的传奇……”

      “……直到,荒野女巫毁了我。”

      现在,换我安静地听着了,手中的重量提醒着我,当下才是现实。

      出众的面貌、鲜血淋漓的肉排、神出鬼没的家主、消失的原家主和仆人们。

      管家说过,他的房间有一架也许能派上用场的十字架,“吸血鬼……?”仿佛说给空气的自言自语,管家曾这般与我小声暗示。

      然而眼前的怪物与手册上所记载的完全不同,有太多东西未曾被发掘,他显然不是吸血鬼。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物种,也不知道子弹是否能伤他分毫。

      但我为何依旧端起了猎枪。

      因为我很清楚一件事,这个男人——这个懵懂的怪物,能为我带来死亡。

      Diego Brando

      赛马赢得的名声让我顺利娶了一个有钱女人,前夫早年逝世导致她精神失常,余生说话颠三倒四、疯疯癫癫。我想她早已到了该去世的年纪,便决定帮她一把。

      但是多可笑,一切准备就绪时,她的神志却突然恢复正常,转而微笑着告知我晚餐吃下的肉排被她下了毒。

      她告诉我她的名号:荒野女巫,她早已在尘世潜伏千年,以戏谑我这样的心比天高、品性恶劣的年轻小伙为乐。

      说完,她饮下那杯毒酒,之后便虚弱地倒地不起,而我的身体毫无异常,我将信将疑,但那之后什么也没发生。我当她那番话是癔症发作,于是继续照常比赛、社交和玩乐。

      直到时间来到一场据说女王都要来观看的重要比赛,就在比赛前夜,我的前妻,那个躺在床上一年的女人突然没了呼吸。

      我本想暂时瞒下这件事,但管家哭号着连夜要将她下葬,几乎闹得满城皆知,我不得不提前退赛,按照礼仪为她吊唁。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等我再醒来,我不在丧宴上,也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躲在庄园的林中,嘴巴被热流濡湿,一只动物在我嘴里断了气,发出最后一声哀鸣,那是我打猎时最爱的一只猎犬。

      我跳进湖里洗了澡,然后跑进自己的房间继续睡觉,因为这太像一场梦。

      然后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天如常参加社交活动。

      晚宴上,一位贵族向我表示哀悼,我注意他盯着我的脸看。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我意识到了什么,在宴会上落荒而逃,来不急走远,只好一头扎进那个贵族的后花园。

      我感到饥饿,可这座打理得很好的花园连一只老鼠也没有,我饿得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清早醒来时,我被他们的仆人发现了,你可以想象我那时有多狼狈,他们说我是与人偷情到一半、体力不支晕死过去,我成了众人的笑柄。

      我无暇与他们争论,脑袋盘旋着一个念头:是晚餐吗?是我吃了那块肉排的缘故吗?

      自那开始,我对熟食感到本能厌恶,对生肉开始青睐有加,我成了一个茹毛饮血的野兽。

      周边的活物逐渐减少,先是小型的兔子,接着松鸡,狐狸,也失去了踪迹。我不再使用猎枪,我的树林不再存在猎物。

      事情不可挽回,家中的仆人也肉眼可见的变少,有传言说不少人在我的领地消失了,我只能装作不知道。

      这座庄园仿佛在我身上施加了禁锢的诅咒,只要走出去,我便时刻处于不受控制地变成怪物的危机之中。

      而在庄园内的时间呢,我是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做过什么?

      我感到痛苦,我不去过问家主应尽的事务,不去探究那些失踪的人的下场,有时候我会大汗淋漓地在床上惊醒,害怕醒来时嘴里咀嚼着人类腿骨。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导致那些仆人失踪,但我心存侥幸,只要我平日多吃生肉,满足我的口腹,可怕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

      如果哪天,我完全清醒、以自己的意志做出这种事,我就会彻底化身怪物,那时我便是踏入真正的深渊了。

      摆在我面前的两条路,主动寻找解药,或者获得施咒者的原谅。

      可荒野女巫已死,管家又时刻盯着我的一言一行,我的行程被严加看管,他怀疑我杀了女巫,要另寻新欢。

      过去便是如此,任何有悖家风、不作报备的行为都会被他大肆斥责,说那不上流,说我不尊重女主人。

      他会为此写信告知其他家族的人,他怎么敢?但我奈何不了他,他的出身才是真正的贵族,而我身败名裂。

      我只好绕过他,私下派信得过的人去调查与荒野女巫有关的消息,但那些人很快也不知所踪,不再回信。

      直到现在,我依旧以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勉强活着。

      “你,可以把我当作邪灵、怪物,随你……”我捱着饥饿,一字一句道,“但我从没,吃人。”

      她的唇嗫嚅了一下,我猜她想问:那你为什么要上阁楼来?

      但她没有问出口,我看到她的眼里闪烁着星光点点,我从里面看到了怜悯。

      我饿极了,但这样的话难以启齿。

      她放下枪,转而下了阁楼。

      我感到莫名的情绪,低下属于怪物的头颅。

      再上来时,她拿着一个袋子,隔着袋子我嗅到有肉的味道,但气味有些陌生,我闻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储备粮。”她简洁地补充道,从里面拿出一块肉干。

      我吃了,口感硬邦邦,味道糟糕透顶,毫无风味可言。

      “风干过后的生牛肉,饱腹感很强。”

      难怪呢,它既不生,也不熟,处于两者之间。

      “我能再来,一块?”我问。

      “都给你。”说着,她把袋子递给我。

      但我现在不是人类的身体,我尴尬地停下伸出一半的爪子。

      于是她捧起装满肉干的袋子,递到我的眼下。

      我埋头咀嚼着难吃至极的食物,突然觉得自己的的确确还是个人类,因为只有人类会“品尝”,会评价一块处理过后的肉的好坏。

      吃了太久的生肉,我都快忘记了这件事。

      “如果你实在为此感到痛苦,我可以帮助你。”

      狼狈地吃完肉干,H·P收回袋子,枪杆重新握在她的手里。如果我说“好”,她下一秒会毫不犹豫地拿枪孔对准我。

      但她的眼里早已失去了激烈的情绪,她淡淡地望着我,一开始的狂热已然消失,仿佛现在的怪物与昨天的庄园主人没什么两样。

      也就是说,她真的认为杀了我可以解决我当下的痛苦。

      这大概就是我和她的最大不同了,我要成为赢家,权钱和尊严能让我获得满足。

      最起码,我是绝对不甘心去死的。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践踏自己的尊严,任何情况都不足以叫我放弃这条性命,我要解开女巫的诅咒,恢复到过去的人类生活。

      但她觉得死才是最后的救赎,我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观念,如果她遭遇我所遇到的,也会如此选择吗?

      “不,我还不想,英年早逝……换种方法帮助我吧。”

      她罕见地笑了笑,说:“好。”

      现在情况稳定下来,我想起一开始H·P上来时说了些什么,声音很轻,却逃不过我的耳力,我在月光中清楚地捕捉到了她哀伤的呢喃。

      「莫卡辛乔,莫卡辛乔。」

      那时,她睁大眼睛对着我,如此反复喃喃自语了两次。

      “以及,H·P,现在又该你了……”我说,“告诉我故事的后续,告诉我莫卡辛乔是谁。”

      H·P

      不是怪物上了阁楼才有了那封信,而是怪物因为一封信中的话上了阁楼。

      像第一天说的那样,迪亚哥·布兰度深信庄园所有异常都出自他,自然认为阁楼上不存在邪灵,只是老鼠。

      再次变作怪物,树林里的猎物早就吃光,所有仆人被遣散,厨房里没有额外食物供他吃了。

      这样一个面目可怖的怪物,偷偷上阁楼来,只是为了找点老鼠吃。

      我一时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这个变得丑陋的庄园的主人,但我暂时相信了他说的话。

      “现在,”我按住胸口,尽量平复情绪,“我可以告诉你那年冬天的后续。”

      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林子的路越走越深,我和弟弟向前走着。

      我突然想起父母出门前额外带走了一套巨大的捕兽夹,那是用来捕什么的?我正分神想着,一个影子,伴随着扬起的飞雪笼罩住我的全身。

      那是一头在冬天里流浪的熊。

      通常,熊在十一月份入穴,进入漫长的冬眠时间。但猎人之间流传着一个故事,有一种熊从来不冬眠,它们没有自己的洞穴,全年保持活跃,冬天就四处流浪。它们数量屈指可数,却极其危险。

      流浪的熊比冬眠的熊的体型更大,也因此更容易挨饿,脾气也就更暴躁。

      在没有蜂蜜和鲑鱼的日子里,为了活着度过寒冷的冬季,它们会攻击脂肪充足的动物,有时候会袭击人类。

      我躲进了附近的巨石的缝隙之下,藏在了那头熊无法进入的地方……但我的弟弟慢了一步。我在暗处看到他睁大的双眼,他的嘴唇翕动了两下。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问,姐姐,为什么看着我死去?但他说不出来话,流浪的熊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叫他发不出声音,又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让他的嘴角流下血沫。

      我毫无办法,闭上眼睛,耳边野兽的低吼不知何时才停止。天太冷了,寒冷让我逐渐失去感知,视线范围内越来越暗,我可能会就此困于死地,和我的弟弟一起。

      这时,弟弟稚嫩的嗓音唤醒了我:「姐姐,你为什么躲在石头底下?出来帮帮我。」

      声音就在耳旁,我在迷迷糊糊之中正想呼喊他的名字,头顶传来厚重的闷响,震得我清醒过来。

      我睁开眼,看到我的弟弟正歪着脑袋看着我,目光黯淡。流浪的熊没有吃完他,而是将他的残骸埋进了雪中,半颗头颅露在外面。

      他早就失去了生命,是那头熊发出了弟弟的声音。

      它似乎没察觉我发现了这一点,又张开鲜血淋漓的嘴巴。

      「姐姐,你为什么把我推开?外面好冷,我又冷又饿。」

      直到那时,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并非来不及带弟弟躲进石下,而是我知晓这个可怖的故事,因此在看到那副高大的影子的瞬间,我便出于恐惧本能地一推,将他推向了死亡。

      我的本能如此残忍,将我人性的丑陋一点不留地揭露——弟弟被生吞活剥,似乎在尖叫哭喊,可我只想着赶快逃,但我知道自己逃不远,于是躲进了石头缝隙。就连那时候我的脑子里还在想,我的弟弟那样瘦小,那头熊会不会因为填不饱肚子而追上我。

      后来我才知道,流浪的熊有特定的名字,叫做莫卡辛乔。

      莫卡辛乔不是走投无路才攻击人类,而是人类本就在它的食谱上。

      它的吻部缩短,让面部显得扁平,相比较庞大的身躯,肢体称得上是灵活纤长,这一切都让它四肢着地时看起来更倾向于一个站立的“人类男性”。尤其是在深深的雪夜,它在前迈动着的两条腿会让人们误以为那是一位趟过深雪、远道而来的迷失者。

      他现在就在外面,他还饿着,跟我的弟弟一样饿着。他可能还在说些什么,但我已经冻得动弹不得,连迟来的道歉也说不口。很快耳边安静极了,野兽的低吼、呼啸的风声、弟弟的哭喊全都消失了。

      干涸的水渍化作利刃,像是要把我的整张脸撕裂,过了很久,咯拉——咯拉——一串刺耳的噪音,石头被划过的动静。莫卡辛乔失去耐心,松开了搭在我头顶上方的手掌,不再伪装出弟弟的嗓音,挥动着似人的四肢,他离开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去别处打猎归来的父母找到了我……我活了下来。

      弟弟死了,我的父母没有责怪我,因为我是他们仅剩的孩子,更因为他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再无颜面对慈爱无辜的父母、寒冷又饥饿的深林,还有我肮脏不堪的灵魂。我可耻地逃避了一切,去往梵蒂冈成为众多赎罪者的一员。

      我了解到这世界上还有许多像莫卡辛乔一样的生物,它们在不仅活在口口相传的传说中,更是真实存在的。一些从自然中诞生,一些就像你说的,由女巫转化而成。后来,我接触到了教会更深层的内部,我加入了驱邪的队伍。

      “驱邪”,这是传统的说法。

      实际上,狼人、卓柏卡布拉、海人马、温迪戈等等,这些野兽,或者说怪物是我的主要目标。我的确出身教会,但我不为任何人祈祷,我随身携带的不止十字架,还有一把以上的枪支。

      猎魔人,我的工作很困难也很简单——狩猎非人类生物,直到我因此而死的那天。

      不必刻意寻找,某一天,我终将手无缚鸡之力地面对一个可怖残忍的怪物,上天会答应我,让我得到难以安息的死亡。

      到那时,我只会将死亡视作提前到来的救赎,不会有半点挣扎。

      Diego

      当我醒来时,我枕着一块柔软的抱枕,躺在自家的沙发上。

      “你没有杀我。”我望着天花板说。

      “你还有用处。”H·P回应道,她就在旁边守着。

      我想到她最后的自白,虽说听完我就晕过去了,但现在我脑袋清楚得很,完全能察觉到所谓的“用处”会是什么。

      “非要这样不可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扭头盯着她,刻意问。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停顿了一下,“至少现在不是。”

      “不说这个,”她主动结束话题,“现在去管家的房间。”

      “好……不过为什么?”

      “他在为了某件事而对我撒谎,”H·P沉思片刻后说,“他藏着秘密。”

      “而秘密……”我和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而秘密就是线索。”

      现在的庄园仍然空无一人,而因为我的不熟悉,我们费了些功夫才找到属于管家的房间。

      管家的房间异常节俭整洁,没有任何名贵的装饰,连桌子都因为没上过新漆而略显斑驳。

      只有一面墙上挂着一副突兀的大尺寸画作,由于尺寸不匹配,画框十分局促地挂在墙上。

      走进几步,一股奇异的气味钻入鼻腔,我下意识地捂住脸,果然摸到了开裂的痕迹。

      有什么东西正在刺激我,但情况还可以控制,H·P当机立断叫我更深入探查。

      我凭着摇摇欲坠的理智找到了气味的来源,在管家的床底下找到一个半人高的十字架。

      我不敢再靠近,H·P将它拖出来敲了敲。银漆表面、木头质地,里头藏着东西。

      顺着缝隙打开来看,里面有几层小柜子,其中一层很眼熟,正是管家过去给我泡茶用的药草……该死的,我不受控制地变身一定和这个有关,管家到底是什么身份?

      此外,最下面一栏存放着几封还未寄出的信,由于位置狭窄,信纸折了两折。

      “都是写给教廷猎人的。”H·P简单查看过后说。

      她收到的信也是这样折了两折,管家的伪装真是叫人拍案叫绝。我冷笑了一下,不难想象他会如何在这些信里制造一个恐怖的未知生物,以此诋毁我。

      H·P将药草收集起来,放入手提箱。我猜那手提箱的制作不一般,竟然能完全隔绝掉气味,让我顿时好受很多。

      我摸了摸粗糙如皮革般的脸,背后和面上还有撕裂感,而H·P在我的身边,她抬手抚摸了一下我脊背上突出的关节,我不禁跟着颤抖了一下。

      接着她在一个黑色封皮的本子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在记录我现在的样子。

      “你倒是很悠闲。”我有点恶声恶气,又有点委屈地指出这件事。

      她收起本子,思索了一会儿,说:“只要不闻到残留的气味就好了。”

      她叫我就地裁下一块床单捂住鼻子,我拒绝道:“如果他在房间又做了什么手脚呢?”

      于是她干脆解开外套,撕开衣服下摆。

      我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咧开嘴角接过了那片布料。

      H·P面无表情扭过头,我估计她宁愿没察觉我存着什么鬼心思。

      我收起笑容,看向那座被掏空的十字架。

      管家将活命线索藏在十字架中,假如H·P真的相信并且没发现其中暗藏玄机,大量药草粉末的气味可能会激得我彻底丧失理智,反而使她葬送性命。而清醒过后的我发现自己吃了人类,大概会发疯,真正变成一个食人怪物吧。

      我想用“狡诈”这个词来形容管家,但我侧过头,看到H·P的脸庞。

      我想象那双沉静的眼睛失去光彩、那瓣唇变得毫无血色,只觉得难以忍受。这样留给人一步之遥的生机的做法,实在称得上令人作呕。

      等H·P处理完那些来路和效果皆不明的药草和粉末,我们得以有空观察墙壁上的那幅画。

      等我看清右下角写着什么字,真实的感到一阵恶寒。

      画上着重描绘了一个人,那人面上写尽了痛苦,双脚双腕渗出血液,他赤身裸体,呈现出一种僵死的苍白,浑身只覆盖着一块用来遮掩身体的亚麻布。鞋匠、樵夫、农夫、妓女等等,尘世一切职业的人在他身边围成黑压压的一片,半托举着他的身体。

      《哀悼圣人遗体》,这幅画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那位——神之子下了十字架,就这样狼狈倒在众人的怀中,死去了。

      而管家在右下角写的字是:我的挚爱。

      ……我说,还有比这更恶心的事吗?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不过我知道一点,在我被困庄园前,好歹也经常出入美术馆这样的上流场所,那些卖画的都爱这么说:宗教是艺术永恒的母题。这类画作在历史上并不罕见,神之子的牺牲代表了他的高尚,众人的哀恸代表人心所向。

      我印象深刻,管家曾在一场拍卖中执意请求我买去这幅画。

      尽管当时我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但我喜欢他人有求于我,这样我会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于是我爽快拍下,随手转赠给他。

      只是我没想到他当时欣喜若狂,夸张得像是从一个古板的老绅士变成陷入初恋的小伙子,平日苛刻待我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谄媚,现在却对这幅画弃之不顾。

      “她,”此时H·P的目光专注,抬手指向画中的某个角落,“你对她有印象吗?”

      我顺着望过去,眯了眯眼才将这幅画完全看清。有个女人,站位、穿着皆泯然众人,然而她的表情却叫我心中一惊。

      她睁大眼睛,瞪着画外的看客,露出十颗牙齿,嘴角却是在笑。实际上,那只是一抹黑色的人形上的几抹淡淡的白和灰,但过于传神,我分辨出了那种熟悉的癫狂。

      荒野女巫。

      我突然想到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并且这种可能越来越合理:管家不再迷恋这幅画,是因为他即将完成使命、要回去寻找画上的真人了。

      “荒野女巫没死!”

      我们立刻去了她的墓地,将棺材挖出,果然其中空无一物。

      不,准确来说,内部木头没有腐朽、染色,里面甚至连“有东西存在”的痕迹也没有,恐怕荒野女巫连一刻都没多待。

      是管家一手操办了她的葬礼,我早该想到,他和荒野女巫是一伙的。

      我们将这幅画拆下来收好,我和她都不了解画作,但会有专业人士懂的。它的来源、署名、年份,甚至流通记录,其中一定藏着女巫的过去或者行踪。

      看着H·P忙碌记录的样子,她似乎已经断绝了被我杀死的念头,准备回归充实的猎魔日常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空虚。

      ……我意识到,即使我的后半生再无转化成怪物的忧虑,我也并不想让我们之间草草结束。

      “我说,你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赎罪。”这句话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H·P停了下来,皱起眉毛看向我。

      原来我此刻的直白和粗鲁,我实在是太过激动,找不到词语修饰我的野心。

      “难道你不想找到莫卡辛乔?不想阻止荒野女巫制造更多的食人怪物?”

      不等她回答,我强硬地拉住她的一只手,放在我心口的位置,以我的心跳表达我的忠诚。

      “我们合作吧,赫特·潘茨小姐!”我说,“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找到那个罪魁祸首。”

      重获目标的喜悦让我跃跃欲试,钱和权之类的先放在一边,冒险、真相,尤其是复仇,这些字眼想想就让人兴奋。

      我不必再思考如何跻身上流,谁知道里面还藏着哪些女巫,哪些妖魔鬼怪呢。再说这么多年我足不出户,我这儿连狐朋狗友的一封慰问信也没有,他们不再配得到我的眼神。还有,去他的晨间报纸和英伦礼仪吧!野兽的视力让我压根看不见那些蝇头小字。

      而H·P,她会待在我的身边,她不会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也不会总想着上别的地方送死。

      她犹豫了下:“可以,……”

      后面半句转折我没听,我等不及了,揽住她的腰吻了她。

      吻的时间太长,H·P默不作声地往我的脸上来了一拳,我这才离开她的唇,紧紧地拥抱她。

      我的身体还未破除诅咒,尚未完全恢复人类的身份,但我的心灵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归野性,不再有所顾忌——就像我渴望与她相拥,然后立刻就这么做了。

      接下来的日子让我无比期待,我该多跟H·P学习怎么大口吃肉!最好吃得满嘴是肉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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