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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同道殊途 ...


  •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史记·伯夷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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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阙一路小跑到观星台,给明月讲了朝堂上的事情。
      天下定后,陛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赐之甚厚,欲以求奇药、兴太平。而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率群下以造谤,以重不德也。故李斯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以吏为师。
      嬴政给那些乱说话的术士和儒生的判决是尽数坑杀,同时下令关闭各地书馆私学,除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外,民间所藏诗、书、百家语皆烧之。小圣贤庄也在牵连之列。
      明月听到这些,一口鲜血吐出来,差点没站稳。那些方士乱说话,算是罪有应得,她听了蒙毅的话,忍着不去求情。事到如今,他们还在继续抓人,还要烧书毁灭文化,扶苏也因此获罪被贬,她已不能坐视不理。
      冲到章台宫时,嬴政竟镇定地坐在那焚着香,仿佛一直在等她似的。一案两座,四目相对,案上的博山炉正吐着香气。
      “当年陛下推行书同文,书馆给予了多大的支持,让六国百姓都知道统一文字的好处,如今却要查封书馆,要将藏书尽数烧毁。”明月手掌按在桌案上,“棋子用过便弃掉,这便是陛下的为君之道吗?真是君心难测!”
      嬴政轻哼一声:“君心难测,你十年前就应该知道!”
      明月有些不甘心:“你知不知道,书馆中有多少六国遗民本是不愿归顺的,是我苦口婆心地一番劝说,才让他们安心治学!”
      “可他们仍然不是真心的!你要明白,朕是因为你才对他们纵容至此,让他们如此不论尊卑,目中无人。帝国初立之时,朕是如何尊他们敬他们的,他们不以为意。泰山封禅时,他们对朕不敬,朕也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计较。如今他们竟还明目张胆地议论朕的是非,你教朕该如何忍下去?!”嬴政盯着她道,“所以你费尽心机回到咸阳,重新留在朕的身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朕进言,为儒家求生?你究竟有没有当朕是你的夫君,和朕一条心?这么多年,你做事从未顾及过朕的感受,从未——”
      “如果这是陛下的真实想法,我也无话可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不想再解释什么。”明月闭上眼睛,缓缓说,“儒家不曾反秦,还望陛下念旧时恩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不曾反秦?”嬴政冷笑一声,点了点手指,“小圣贤庄收容叛逆,罪不可恕,伏念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最重要的是,它蛊惑了我最爱的人!明月——这并不是一场交易!”他站起起身,背对着她道,“韩非于《五蠹》中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儒墨两家虽为当世两大显学,却已威胁到大秦基业稳固,朕又怎会姑息?儒家之事关乎国政,而端木夫人与朕是个人之恩。朕绝不容许,任何威胁帝国的人和事存在!至于阴阳家,欺君多年,朕记得你也是他们的受害者!”
      “我是小圣贤庄的主人,直接对小圣贤庄负责!收容六国遗孤是我的主意,与他们无关!”明月抬起头,苦笑道,“我们都是自私的,陛下帝国可以牺牲一切,我也有我绝对不能放弃与妥协的东西,我在小圣贤庄住了这么多年,岂是你说一句焚书,就毁了的?早在二十年前,陛下就已经盯上了小圣贤庄,那场大火几近烧断了我们之间的情分,如今与二十年前,并无不同。陛下没有变,我也没有变。”
      嬴政握紧了拳头:“朕只想问一句,即便到了现在——你还是要与我为敌吗?”
      “不——不是的——”明月睁开眼,“或许在你眼里四百条人命根本不算什么,可是任何事情都是要还的,之前的七国之战我未曾劝阻你,如此多的杀孽,你要秦国如何承受,要你的子孙如何走下去?”
      “别以为朕不会杀你!”嬴政有些生气地打断她,“记得孟子说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朕倒是想看看,你们这些自称君子的人,能把往圣先贤的话,诠释到何种程度?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的其中一个身份死去!”嬴政指了指桌上的两个玉瓶。
      “呵——樊明月早在几年前就该死去了,她可以一心只为你,可是端木夫人不行!”明月握起那两只玉瓶,将其中液体一饮而尽,瓶子从手间滑落,摔成碎片,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回荡,十分刺耳,“若是陛下坚持要对小圣贤庄动手,明月自当殉道!若我只是想守着小圣贤庄,也就不用再来到你身边了!可是这个距离太远,始终无法逾越,我太累了——不会再来——”她叹了口气,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与你的理想本就不同,我们本就不该在一起。我想要天下人都能平安自由的活着,想要他们能够吃饱穿暖,有家可以安身,随时去想去的地方,读想读的书,发挥自己的长处,真正实现他们的理想与价值!可如今看来,终究是实现不了了!”
      她确实是错了,之前嬴政的改变给了她一个错觉,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影响到他。可他终究是一个帝王,就算她能够一直留在他的心里面,想要改变堂堂始皇帝,也真是太不自量力,她改变不了他的任何决定。可她又何尝不知,嬴政焚书的目的与苦衷,只是她已不仅仅是那个活在两千年之后的人了,她还活在当下,再不能面对灾祸却冷艳旁观。在她的世界里,不仅仅有嬴政,还有小圣贤庄。
      嬴政被气得有些晕,推开门扬长而去。她比从前更加在意小圣贤庄的安危。
      “今日我陪夫人出宫,正好撞见查封书馆。”蒙毅正在向嬴政回报,带明月出宫时的所见所闻,“那些儒生被抓的时候,对夫人说了些话,可以说是句句扎在她的心上了。”
      嬴政是故意让蒙毅带她出去的,他想让她劝那些被抓的儒生认罪,不要再与帝国对抗,以保全性命。却没想到他们竟能为书馆和那些藏书做到这个份上,甚至不惜连带着明月一起攻击。
      “他们都说了什么?”嬴政冷冷地问。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将你蛊惑至此,让你如此效忠于他?”
      “你忘了当年小圣贤庄的大火了吗?”
      “我们险些忘记,你是他的女人!”
      “我们耻于与你为同门!”
      “他这是要将诸子文脉断绝,你也不管吗?”
      从宫外回来,明月脑中一直盘旋着这几句话。秦初定天下时,政令都是由官衙下放到各地学馆,再凭借学馆在民间的影响力广布开来,车同轨书同文政策的施行,书馆就出了大力。然而短短几年不到,书馆便成了文化的火葬场。焚书令一下达,各地书馆纷纷被查封,不许平民进入,从民间收缴上来的书也都集中在书馆,与馆内藏书被付之一炬。明月见此场景,仿佛自己也在烈火中被焚烧。
      “昨晚怎么回事?”蒙毅有些好奇。
      “我睡着了!”明月淡淡道,“他——昨晚在哪歇息的?”
      “现在除了韶华阁,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蒙毅答道,“你真沉得住气,吵成那个样子都能睡得着?”
      “他给我下了药!”明月说,“我还以为——”
      “呵——怎么可能?”蒙毅笑笑,“不过陛下说了,若想让那些人活,你应该去劝他们俯首认罪,而不是把心思用在陛下身上!”
      最终,她还是选择去章台宫门口跪着,无论什么代价,大不了与他们同死。她不能再跟他吵了,可他却避而不见。
      “可恶!那些儒生根本不懂她,也根本不配她如此不顾尊严的求情!”嬴政的拳头砸在案头上,“她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他们!他们不领情也就罢了,又有什么资格那么说她?她凭什么要白白承受这些骂名?”
      “或许她并不只是为了那些儒生!”蒙毅提醒道。
      嬴政本是为明月不平,却又似乎想通了什么,握紧的拳头倏地松开。她会遭到这样的非议,完全是因为她爱上了自己啊。
      “所以陛下还要处死他们吗,如果明月知道这些儒生因她而死,她会自责的!”蒙毅问。
      “就像当初韩非那样,对吗?”嬴政苦笑着,那一次的的记忆他并不想提起。
      嬴政不是第一次梦见明月出了意外,这一次她竟然跟着那些儒生一同跳进了燃着火的深坑。他想用力拉她上来,她却挣脱了他的手。
      “不——”他猛然惊醒,问身边的侍者,夫人是否还在殿外,侍者答是。
      嬴政披上衣服,明月果然没有离开。
      “陛下是否已经决定?”明月看嬴政出现,抬起头问,“我才是书馆的主人,若陛下一定要杀他们,就请一同治我的罪!”
      “我也想知道你的决定!”嬴政有些生气,低下头问,“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要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与我对抗!”
      “他们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们是诸子文脉的传承者,是他们的精神傲骨让我钦佩,书馆也因为有他们才能让我安心。”明月慷慨陈词,后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他们不可杀!我答应陛下的事,一定会做到,但也请陛下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们一命!”
      头骨撞击地面的声音也让嬴政心疼,他皱着眉看她坚定的样子:“可他们并不会领你的情!”
      “恩将仇报的事情我见得多了,我并不在乎。”明月抬起头,苦笑着看他,作为一个不会在史书上留下任何痕迹的人,她在乎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不在意他们如何评价我,相反,他们让我钦佩,书馆以有他们为傲!”
      嬴政叹了口气道:“我不会处死他们,但活罪难逃,让他们去长城吧!”
      “明月谢陛下开恩。”明月又欲磕头,却被他的手掌隔开了,嬴政最见不得与自己最亲近的人见他有如君王,尤其是她。
      嬴政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伸出手欲扶她起来:“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明月没有理会,自己支撑着站起身:“因为你是大秦的皇帝。”
      明月知道这是嬴政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她也不能再得寸进尺,去修长城也好,毕竟远离中原,熬过这几年自有生路。嬴政不解这些儒生如此误会她,他们的性命又为何值得她如此付出。
      许是跪得太久,忽然一阵眩晕,腿上力气也使不出来。嬴政急忙扶住她,抱她回了內殿,她仿佛他的克星,他永远拿她没办法。这次昏迷时间很久,医官说她最近过于劳心费力所致,即便是昏迷她的心绪也很不稳定。
      蒙毅来到扶苏府邸,跟他说明月病了。扶苏问母亲因何而病。蒙毅说,她为儒生求情,在殿外跪了一夜。
      “那我可否去探视母亲?”扶苏心中焦急。
      “夫人目前在章台宫,此事还需问过陛下!”蒙毅说。
      没想到嬴政竟同意了扶苏的探视请求,这时明月已经转醒。
      探视过明月之后,嬴政又单独找了扶苏说话,下旨将他外放至上郡,监蒙恬军。明日便启程,晚上会在韶华殿设宴为他践行。
      扶苏走后,嬴政又来看明月,明月已起身,准备回韶华殿了。
      “不再休息一会了吗?”嬴政忧心地问。
      她停下脚步道:“扶苏明日要走,我要为他准备些东西。”
      嬴政拽住她的手腕,解释道:“扶苏从小被我们保护得太好了,这是他作为大秦未来继承人所必须经历和看到的,我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你不必解释,我都懂,扶苏他也会明白的!”明月淡淡道。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准备考试,争取先把焚书部分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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