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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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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那天,夜幕悄然降临,东华的街头出现了许多拿着小推车售卖苹果的身影,一眼望去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谢一在律所接待完客户,委婉拒绝了晚饭邀请,直接开车去东大接魏萧。赶到年底,作为大四生有不少的表格要填,还有社团的活动,作为前社长,魏萧也不好总拒绝。
将车在法学院教学楼旁停好,谢一降下车窗看了眼仍然灯光敞亮的教室,顿时怀念起自己当初的本科生活。
大一大二那会儿法学系的课目多的吓人,每天的课甚至都有安排到晚上的,晚上的课一上就得到八点四十五才能结束。赶回宿舍还要在热水停供前洗漱完毕,这样的生活没想到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学长,客户接待完了吗?”
“我已经到学校了,车子停在教学楼旁边的路上。”
谢一看着上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眸光不自觉的柔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再发什么消息过来。
正当他还盯着手机的时候,车窗被人敲了几下,魏萧那张俊朗的脸蓦然出现,嘴巴张合似乎在和他说些什么,哈出的白色雾气瞬间将谢一的视线遮住,哭笑不得的降下车窗,“外面冷,赶紧上车。”
“学长,你看!”魏萧双手捧着一只只有巴掌大的小猫,小家伙被冻的缩成了一团,四肢纤细的爪子不停地发颤。
“从哪儿来的小猫?”
“就在车下面,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有条尾巴露在外面,我就开了手电筒找了一下。”
谢一瞬间明白过来,这几天东华入夜的温度已经逼进零度,想必是他的车刚熄火,车底下还有些余热,小家伙想都没想就钻了过来。
看着魏萧手里的猫崽子,是只小三花,应该出生没多久,眼睛都没睁开。
谢一赶忙将车里闲置的一块原本用来擦后视镜的毛巾拿出来包裹住小猫的身体,动作轻柔生怕把瘦弱的小家伙捏伤。
下车后四处看了看,“这小猫应该刚出来没多久,说不定猫妈妈就在附近,还是找一找吧。”
“好。”
怕小家伙再吹风,谢一将它放在车后座椅上,自己和魏萧绕着教学楼附近寻着大猫的踪影,可找了整整两圈,又是学猫叫又是钻矮丛的,就是没能寻到猫妈妈。
“现在怎么办?”魏萧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略带不安的看着车身的方向。
谢一轻叹一声,想起小家伙蜷缩在他手掌的模样,终究不可能狠下心放任不管,“都说三花这个品种的猫大多都是母的,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从今天起多一个闺女。”
魏萧的眼睛蓦然亮了,比暗夜中悬挂在天际的星星还要耀眼,“真的吗?我们可以养吗?”
“当然。”
谢一也很喜欢小动物,可沈亭云似乎对动物的毛发过敏,之前陈楠在帮朋友找收养小狗的主人,他本想领养一只回来,却被沈亭云严词拒绝。
他实在不想因为领养宠物的事情和他争吵,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魏萧快步走到车旁,看着仍然被毛巾包裹的小家伙,欣喜不言而喻。
“我们先到附近的宠物店,给闺女做个体检吧。”谢一小心翼翼的将小猫抱起,径直去了副驾。
魏萧看着他宝贝的动作蓦然笑了,看来高兴地可不止他一人。
“小家伙应该刚足月,还没断奶,严重的营养不良。幸好遇见你们,不然这个冬天怕是撑不过去的。一会儿我给你们拿点羊奶粉,你们今晚要多注意它的情况,奶少量多次喂,如果有排泄困难或者异样的话要及时过来。”医生是位年龄不算大的女生,按照程序做完了体检,将报告单递给了谢一,目光却好奇的打量着跟前站着的两人。
如今同性婚姻合法,店里也不是第一次这样的客人,但模样这般俊朗的还是头一遭,不免多看了几眼。
“谢谢医生。”
两人今晚本来打算在外面随便对付一顿的,但有着小家伙在,只能早早地回去。回到家的两人分工明确,谢一带着手套学着医生之前的动作给小家伙喂奶,魏萧则是去厨房简单的煮了两碗青菜面。
“魏萧,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吧。”魏萧端着面条出来的时候,谢一已经将一针管的奶喂完,宝贝似的轻轻拍着小家伙的后背,看着小家伙吃饱喝足后吧唧着嘴的模样,眉眼间的温柔比月色还要迷人。
“平安怎么样?”
“平安……好呀。”魏萧很是满意这个名字,“以后我们就有名字了,就叫平安,希望你以后都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小平安十分的争气,体检那天医生说了很多注意事项,也说了它体质很弱,很有可能熬不过去。但未来的一周,小平安吃奶和排泄都很正常,甚至不过几天就睁开了眼睛,这可把一早起床还没彻底清醒的谢一惹得一激灵,开心的抱着小平安冲到魏萧面前,兴奋道:“我们闺女睁眼了!”
“嗯,闺女真棒。”魏萧摸了摸小平安毛茸茸的脑袋,又摸了摸他爹的。
父女俩都很棒。
抚恤金返还的案子就要开庭审理,好在庐城离东华不算太远,两人看着在脚边用脑袋蹭着撒娇的平安,很是默契的选择当天去当天回。
“一会儿不要管被告说什么,我们依照现有的证据去主张,其他的你都不要往心里去。”前天魏亦叔不死心的又打电话找魏萧,谢一直接让他开的免提,虽然知道话不会好听,但听到电话那头真的恶言恶语的冲着魏萧,谢一还是气得牙痒。
“他们那家人什么德行,我清楚,你放心,我没事的。”
看着魏萧反而笑着安慰他的模样,谢一心里更难受了。
说来也巧,他们到达法院的时候,魏亦叔带着他老婆儿子也刚到门口。
“糟心玩意,竟然为了钱上法院告我!你对得起养大你的叔叔我吗!真的是养大了一个白眼狼,要知道是这样,我当初一定弄死你!”
“如果没有我和你叔叔,你能长这么大?现在还能上得了大学?真是的没良心呀没良心。”
面对魏亦叔一家的控诉,魏萧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似乎这样的话已经听得太多,听得麻木倒不会有过多的情绪表露。
谢一平日里的沉着冷静在此时却有些绷不住,上前挡在魏萧面前,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替他阻挡这些恶言。
“你们还是注意言辞的好。”谢一将手机拿出对着他们晃了晃,不断变化的计时装置,显然是在录音。从刚才下车往这边走的时候,谢一就把录音设备打开。
“我当事人保留追究你们对他名誉权的侵犯。”
魏亦叔一家瞬间闭了嘴,但眼神却仍是威胁,“不要以为你有律师就可以猖狂了,我也请了律师。”说完还上下打量着谢一,最后不屑的啐了一口,“我请的可是四五十岁的老律师,你请的这个律师这么年轻,能有什么用,就白花钱吧。”
“那我们庭审见分晓吧。”魏萧蓦然将谢一往后拉了拉,看着魏亦叔的眼神宛若锋利的刀刃,语气冰冷的丢下这句话便和谢一一同进了安检室。
在临开庭前五分钟,才见到魏亦叔之前吹的天花乱坠的经验老到的律师。
来人五十左右的年纪,头顶的发量少得可怜,为了不那么难看,特意用了定型水将仅剩的头发横着梳在头顶,看起来倒有薄薄的一层黑。兴许是赶来的时候太急,有几根头发已经乱了分寸,横七竖八的在头顶耀武扬威,看起来除了狼狈就是略显滑稽。
谢一半眯着眸子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紧张可是一点也没有。
魏萧坐在他旁边,注意到了他的微情绪,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遇到了老熟人。”
对面这位律师他还真的见过几次,不过场景都很让人唏嘘,其中有一次还是在家庭聚餐上。明明那次聚餐都是自家人,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在饭店刚好遇见了这位李律师。一上来就嬉皮笑脸的和他父亲套近乎,甚至还想塞礼。
谢一倒也觉得好笑,真不知道这位李律师做这些事情前是怎么想的,先不说在法律纪律的约束下,送礼是决不能触碰的红线。他送李前也不先打听一下他父亲的为人吗?在他意料中,父亲当即黑了脸,直接拿出手机打开了录像功能。
“请你自重,如果你再敢往我手里塞着些钱和卡,我不介意让你的钱卡和这段录像出现在律协和司法局。”
此后一些在庐城的案子,开庭时也遇见过这位李律师,结果不言而喻,只不过让谢一对他的印象试一次比一次差。
不是能用法律素养差和专业能力不足能够形容得了的。
“你以后执业,一定要那他做反面素材。”
落座后李律师拿着手帕擦了擦汗,刚一抬头就和原告席上的谢一视线对上,他身子一僵立马低下头假装看着桌上的案件材料,心虚的模样倒是让人觉得好笑。
庭审开始后,谢一作为原告律师,刚陈述完诉讼请求和事实与理由,对方便开始说着答辩意见。
“我方不认可原告的诉讼请求。第一,原告父母在出事时原告系未成年人,被告的母亲作为原告的法定监护人有权管理原告父母的丧葬费与抚恤金。被告母亲去世后,原告仍未成年,被告为了照料原告健康成长,主动肩负起监护人的职责,除照顾原告衣食住行外,还承担原告的学费,被告对此问心无愧。”
从他说完答辩意见的第一点后,法官和书记员不约而同的眉头紧锁,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不太友善。
谢一似乎已经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惊讶,这样的答辩方式向来是那位“经验老到”的李律师的风格。
到了质证环节,李律师的诡辩能力着实让人咋舌,就连魏萧听后也不免嘴角微抽,一言难尽的看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对方律师。
他终于知道谢一刚才为什么要让他把这位当成执业路上的反面教材了。
“恳请审判庭注意以下三点,第一,原告父母因飞机失事产生的赔偿金系基于死者死亡对死者近亲属所支付的赔偿。获得空难死亡赔偿金的权利人是死者近亲属,而非死者。故被告一直陈述的‘遗产’是错误的,两者在法律关系上并不统一。第二,对于赔偿金如何分配问题上,原则上则应属于近亲属共有。虽然赔偿金不属于遗产,但在处理时会按遗产继承人顺序进行分配,首先是第一顺序继承人,只有第一顺序继承人完全不存在时,才开始在第二顺序中的人员分配。原告父母去世时并未订立任何形式的遗嘱,除其遗产外,航空公司赔付的金额亦该参照法定继承顺序予以分配。而第一顺位继承人系配偶、父母、子女,原告父母离世时,死者魏亦仲父亲先于其离世,死者萧莜父母亦先于其离世,双方在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系原告及被告之母。故,被告主张案涉款项系其通过继承获取的财产系虚假的、违背法律规定的。第三,依照法定继承顺序,被告之母所能继承的财产,在其离世后,无任何形式遗嘱存在之情形下,再次进行法定继承。被告作为被继承人子女及原告作为代位继承的直系亲属,应对被告之母的遗产按照对等的比例分割。去除被告应分得的遗产金额,被告应返还其所保管的诉请金额。”谢一咬字清晰、语气平稳的向法庭陈述完观点后,要求证人出庭。
因已提前和法官沟通,今日出庭的证人共四位,分别是魏庄的村支书、村长、魏萧老房子隔壁的邻居奶奶以及魏萧高中班主任。
“原告现在可以向证人进行提问。”
“请问证人,被告提到的其母主动赠与他二十万元,这个事实是否存在?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村支书第一次上法庭,已然六十的精神气很足,他坐在书记员端过来的椅子上,身体坐着笔直,努力用着普通话说着:“赠给他二十万那都是假的,老王膝下就两个孩子,自从大儿子去世后身体是越来越不好,小儿子打小就不是个省心的。娶了媳妇儿后就搬到了镇上,一年到头根本看不到他回来几次。自从他大哥的赔命钱下来之后,他倒是隔几天就回来一趟。那年快年底的时候,就为了这钱的事儿在家里吵翻了天,还是魏萧这孩子跑到我那儿找我帮忙,说他叔叔在打奶奶。我喊上了村里的几个干部一起过去,一番谈下来才知道就是找他娘要钱,说是自己儿子谈了朋友,彩礼钱不够,那天总共找他娘要二十万嘞。”
“那天有明确说是借还是送吗?”谢一在写满庭审观点的A4纸上圈了借字,追问道。
“是借,我记得很清楚,二十万可不是小数,老王就是个地道的妇女,以前老魏还在世的时候,家里的大事都是他做主,老王可拿不下这么大的主意。那天是在我们几个村里干部的见证下,魏亦叔发誓说先借这二十万,等魏萧长大之后一定会还的。”说着直接拿出一张装在袋子里的纸,纸张已经泛黄,上面写了几行字,最底下还有红色的指印。
“当初我们就怕出问题,特意让魏亦叔写了一张欠条,本来这欠条应该是老王自己保管的,但是她直接交给我,让我收着,说以后要是出了问题,我再拿出来。”村支书指了指最后的落款位置,“除了魏亦叔的签名手印,我和村长也以见证人的身份签字摁了手印。”
谢一早已将这份证据的复印件交到了法院,法官当庭核实了证据的原件,魏亦叔当庭便急得跳了脚,“假的都是假的,我没写过,这个条子是假的。”
法官看了他一眼,“那被告你是对这份证据的真实性有异议吗?是否需要笔迹鉴定?本院有必要提醒,如果你对该证据的真实性存疑,本院可以找你们双方的申请指定鉴定机构对该份证据的签名手印处进行鉴定,待鉴定结果出具后,鉴定费用本院会依照鉴定结果依法裁判。”
魏亦叔瞬间缩着脖子有些犹豫,毫不顾忌的看着身侧的李律师,操着一口方言问道:“这个劳什子鉴定要多少钱?”
李律师面色愈发的难看,“两千起步吧。”
“这么贵!我可没钱!”
“被告是否申请笔迹鉴定?”法官又问了一遍。
李律师正准备开口答话,魏亦叔却破罐子破摔道:“做什么鉴定,我没钱,就当着条子是我写的吧。”
“在事实审理上,没有什么当不当是你写的,本院再问一次,这张借条是否你亲笔书写?你对该份证据的真实性是否有疑问?”
“没疑问,是我写的。”
李律师拦都没拦住,一月的温度已经在零度附近,即便法庭里开了空调,也不至于会让他大汗淋漓。抬眸看着谢一平静淡然的模样,更加不安地吞咽着口水。
在魏萧家邻居奶奶和高中班主任作证时,谢一的问题集中在魏萧奶奶去世后,监护权落在魏亦叔身上时,是否有肩负起监护人的责任对魏萧的生活起居予以照料上。
“这个天杀的,哪里管过魏小子呀,这孩子懂事得很,在他奶奶去世后都是一个人生活在老房子里,自己做饭自己每天走好几公里路去上学。我一直住在他们家隔壁,就没见过他来看过魏小子。我们周围几户看不过去,经常喊魏小子上家里吃饭的。”
“魏萧学习成绩很好,不过家境原因一直在学校是受到关注的,我作为他高中三年的班主任,每个学期都会去做家访,每次去他家里都只有他一个人。因为学校离他家比较远,中午他都是留校休息,我经常会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操场的一角,就着水啃馒头。”
……
听到最后,谢一握着笔的手愈发的紧,这些他以前从来不知,想起他一直做兼职赚学费的事儿,心口揪着疼得厉害,看向被告的目光愈发凛冽。
作完庭审的最后陈述,法官依照程序询问是否愿意调解,谢一看向魏萧,魏萧决然拒绝。
这件事上没有任何调解的必要。
魏亦叔一家拿走的,必须一分不少的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