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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愚蠢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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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伦冷笑道:“可以啊,不过先等我们把这轮喝完,再换你的酒。”说完,她又看向了李煦柔,“公主怎得不喝了,这轮是准备放弃了吗?”
斗酒,本是草原人热情好客而来的一种娱乐。部落人比邻而居,家里酿了新酒,乐于叫左邻右舍都来尝尝。
久而久之,大家开始拎着酒壶坐到一块,喝彼此新酿的酒,一轮接一轮,喝到最后不倒的人,便可得众人赠酒相祝。
到了贵族阶层,赠酒已是小事,所以还会添不少贵重的彩头来造势。珂伦阔绰,掷出了不少金银玉器作彩,其中便包括李煦柔的玉簪。
这是她专门给她做的局。
李煦柔举起酒杯灌下,符瑾怀见她脸色不佳,额间已有汗珠,抬衣坐到她身旁,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从他进来至今,她一句话都没说,他只好在桌下伸手拽她衣口。
不想这一碰,才发现她袖口上都是斑驳的血痕。
符瑾怀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在桌下撸起她的衣袖。
只见她左手上握着一柄素日常带的银钗,白白嫩嫩的手臂上,好几道新划的伤口,触目惊心。
豆大的血珠不断滑下,少年心里没有一点涟漪,是不可能的。上一世他便留意到她手臂上有好多陈年的伤疤,今时今日,才知道是怎么来的。
他不敢碰她的手,只能凑近她耳边,“殿下,我们走吧!”
李煦柔摇了摇头。
不过一根簪子,值得你这样?
符瑾怀难以理解,珂伦见华洲质子居然过了这么多轮还没倒下,双眸闪过一丝狠厉,又叫奴人上前斟酒。
只见她与那奴人对视了一眼,微颔下首,奴人上前,朝李煦柔的碗里倒酒,符瑾怀望着他的动作,眉心一蹙。
最后一瞬,碗中间有一圈涟漪泛开。明明是贴壁倒酒,如何能中间泛出波纹呢。
这碗酒里下东西了。
符瑾怀一把夺过,“我家殿下不胜酒量,我帮她喝。”
他说是喝,却不小心把它洒了个干净。
珂伦眼见他把酒洒了,目光闪过一丝未遂的不满,大怒道:“你是存心来捣乱的吧,我们已经进行到第五轮了,你才来替她喝,还把酒洒了!”
四周附和之声纷纷响起,符瑾怀将酒碗放在木案上重重一磕,拿过自己放在一旁的酒壶,开盖,“方才是不小心,我现在把之前没喝的都补上,公主以为如何?”
珂伦望着他拎起自己带来的酒,竖起眉梢,不认可道:“中原人的酒,喝上五碗,也不抵我们草原人酿的一杯吧?”
话音一圃,符瑾怀打开酒盖,浓烈的酒香在席中弥漫开来。
符瑾怀晃了晃酒壶,倒出了一碗,芳香醇厚,“公主大可请在座最懂酒的人来品一品,我这酒的烈性,能不能抵过你们方才喝的。”
珂伦犹豫了会,抬手示意身边的亲卫上前。
只见那亲卫闻了闻酒,情不自禁地颔首认同,回首望了望珂伦,从袖中拿出了一枚银针,沾进碗中试了一试。
符瑾怀心里冷笑了一声。
银针无碍,那亲卫放下心来,端碗喝了一口,不由大大称赞开来。
这绝对是难得的好酒,较之烈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草原人嗜酒,众人听他这般赞不绝口,纷纷亮起了双眼,垂涎欲滴。
符瑾怀自罚五大碗后,奴人连忙提壶给大家分了过去,符瑾怀含笑邀请他们品尝一二。
李煦柔听他自罚五盏时,难得抽出一丝清醒的意识开口阻拦他,他却不听她的话。
这件事本与他无关。
只是她不擅喝酒,才没抗住。
亲卫分发符瑾怀带来的酒时,照样给李煦柔的酒盏里倒上了一碗。
李煦柔已经不太清醒了,符瑾怀既来了,便不许她再划伤手臂,一把将她手上的银簪缴了去。
而她不靠疼痛来麻痹自己,面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伸手执酒的动作,也变得恍惚了不少。
女孩闻到了酒香,只觉得味道好得很,抬起酒杯方嗅了嗅,身边人却夺了过去,轻声在她耳畔道:“这酒,你不能喝。”
她想不通为何自己不能喝,只见他尽数喝了去。
他怎么就能喝呢?
李煦柔不明白,回头只见珂伦的目光不住地朝这边望,见少年神情自若地喝下碗中的酒后,才端起自己桌前的酒,喝了下去。
当真是好酒。
众人喝得兴起,酒又过了三巡。
李煦柔环望四周,有些迷糊,有些酒醉,心想怎么大家都能喝,他偏不让她喝呢,正想质问他,转眼她对面坐着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
她扭头一望,少年越至珂伦桌前,拿起她的玉簪拢进怀中,犹豫了会,顺来一支笔,对着珂伦的脸,不知在描画什么。
李煦柔茫然四顾,脚下倏尔一轻,少年回来,将她打横抱起,快速朝帐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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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逃离的路上,符瑾怀遇到匆匆而来的雅兰公主,才发现女孩给自己留了后路。
她先去赴了约,却又约了雅兰公主今晚去她帐中找她,雅兰见她不在,一打听,自然就会找过来。
只见雅兰远远而来,望见他怀里的女孩,吓了一大跳,符瑾怀低头一看,才发现她一直曳下的衣袖,此时已悄悄挽到手肘上,露出了大片血痕。
符瑾怀目色一沉,忽然明白了她为何要自残。
不止是为了保持清醒,更为了使苦肉计。
雅兰连忙叫了医官,还遣人告知了大可汗与耶律洪烈。
罕术一进帐,望着少女躺在榻上,眼眶发红的双眸,湿朦朦的,像是包含了无数委屈克制的泪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
大可汗这样一句承诺,但凡识相的人,都不会主动来招惹他们了。
符瑾怀望着李煦柔一出戏演的好生娴熟,心里不禁有点发凉,在她眼里,不过给自己划几道口子,就解决了后面可能会出现的麻烦,定然很划算吧。
敢情,他多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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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柔服过药,睡着了。
雅兰帮她捻了捻被子,见她呼吸已经平缓均匀,正准备悄然离去,迎面撞上了符瑾怀。
“她怎么样?”
雅兰心地善良,一想到女孩的伤痕,眼角不由湿润,哽咽了声:“医官看过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就是手上的伤,可能会留疤。”
这样好看的小姑娘,手上留了疤,心里定会不好受的。
雅兰回头望了望床前的小人儿,有些不能理解地埋怨:“她为什么不说呢?我今天白天还过来陪她说了会话,她若告诉我,我自会给她讨个公道,便是我不成,我也可以去找阿父,去跟大汗说。我能帮她的。”
符瑾怀心里何尝不是叫苦连天,可面对雅兰,他也只能为李煦柔开脱:“殿下初来乍到,没法说麻烦就麻烦公主,且她可能以为这是件小事,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雅兰知晓他们刚来,人生地不熟的,难以一下就信任别人,只能心里心疼,不忍再过多苛责,叹了口气道:“祖母去世后,珂伦小姑确是愈发的不像话了。”
大汗年事已高,甚少管教于她,两个伯伯与阿父各自有了封地,一家子的同龄人都分散开来,东部除了大汗,就数她尊贵,那些阿谀奉承她的人成日围在她身边讨好,纵得她无法无天,尽学了一些下作的伎俩。
雅兰想了想,不禁疑惑出声:“你是她身边的人,今日之事,你也是后来才得知的吗?”
符瑾怀一时噎声,心里不由地想,他算哪门子身边的人呢。
她贯是不相信他的,便是这一路过来,他们的关系有了一丝的缓解,在她眼里,这件事也与他无关。
“殿下她没有义务事事都与我说,也不是个喜欢牵连别人的人。”他说这句话时,心里不知怎得,也不是滋味。她心里的城墙这么牢固,他想闯出一线生机,真不知到猴年马月。
符瑾怀高瞻远瞩了一下,简直是当牛做马,都不一定能实现。
雅兰沉吟良久,叹息道:“她定是心里有万般的苦楚,才觉得事事不该牵连别人。”
雅兰自小众星捧月,按理是不能理解李煦柔九曲回肠的心思的。但她偏偏生性仁善,富有对他人的同情之心。
李煦柔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身体、心境都还不成熟,就要担起所谓的家国责任,被迫来异国他乡作质,受人讥讽欺凌。
便是现在十八岁的雅兰,要换成她,都不一定能做得比她心态稳当。
而李煦柔还比她小,为何能不哭不闹,又为何觉得凡事都得靠自己呢。
雅兰不禁想起她刚下南部的日子,当时南部贫瘠,生活一落千丈。她那时还同李煦柔一般大,骤然没了金枝玉叶的待遇,大汗的庇护,萧哲的关照,身边只剩下阿父与阿兄。
当时阿父与阿兄为了振作南部,日夜操劳,脚不沾地,她亦渐渐生出不该烦累他们的心思,受了什么委屈,能自己抗便自己抗。
只是阿父与阿兄,不论在何等境遇,待她一如既往,他们敏锐地察觉到她内心的变化,毅然做着她坚实的后盾,她才时至今日,仍自信着自己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公主,并不需要委曲求全什么。
但李煦柔显然没有她这般幸运,不然也不会以这样含苞待放的年纪,被人送到千里之外。
她现在的年纪,本该是少女最无忧无虑,嬉笑怒骂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