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扰匪》老仙

2、第2章

　　夜晚突然间变得漫长起来。

　　从前宁相野心无挂碍。无所事事之中，还能找到许多其他的乐子，诸如练练字画，品品香茗，听听小曲，看看小话本之类无伤大雅也打发时间的活动。

　　可如今心中已起了疑团，而这疑团在他眼前，他上空，逐渐凝成了实质，变成乌云，变成隐隐作响的雷，他头痛，他惊悸。

　　最终他意识到，自己恐惧赐婚本身已经到不在乎对象的程度了，要赐婚给他的是谁？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踏上了这条路，就是一条不归路。从此他的行止坐卧，从旁都要多了一双凝视的眼睛。

　　他躺着，就有人在他榻边呢喃：“快起来，年纪轻轻就要去求功名。”

　　他逗鸟，就有人在他一旁絮语：“大好光阴，不要蹉跎在鸟身上。”

　　他要睡觉，就有人在他枕边呼吸：“相公，今晚你我……”

　　宁相野猛然收回脱缰了的思绪，冷汗淋漓，如今夜晚奔着三更而去，宁柯还未归家。

　　第一想法，便是宁柯莫非路上遇到了歹人？
　　思及此，便回身从匣子里取出一把精致匕首，先不管那白玉宝鞘的西域货经久不磨，可还锋利，也不管真到了危机时刻，他能否挥得动，径直将其揣在腰间就奔了出去。

　　宁相野直奔后院角落，在假山后面找到了有幸未暴露的木梯，木梯是折叠的轻便款，是他为了出府留下的最后一张底牌，如今为了宁柯也要用上了。

　　他感动于自己的真心一片，所以他果然是个好主子，比云京其他的所有纨绔都要关爱下属呢。

　　正要从院墙爬出，便听到东山角落有人声传来，宁相野未往鬼神方面想去，他只怕招来家丁，暴露了自己，便独自往那边摸去。

　　原来正是在狗洞边上，宁柯和雇佣来挖洞的人起了争执。

　　“五两银子是昨天的价，现在可是明天了，我们活可干了，不给钱我们就不走了。”

　　宁柯捂住腰间口袋，这里可不只五两银子，他想得深远，就算公子不吝钱财，他也要帮着节省，万一哪天王爷和世子断了公子的零用，他家公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定是要挨饿受冻的。

　　况且，五两银子，对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岂止够一户人家用上半年！

　　“不行！你们这般坐地起价，还不是见我势单力薄又有银两！”宁柯伸出拳头，“你们和强盗有什么区别，赶快走，否则我报官了。”

　　“小子，还报官，”其中一人放下榔头，他向上挽挽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你问问现在官府的人在哪呢？”

　　周围响起一阵低声哄笑。

　　宁柯冷汗岑岑，他咬咬牙，向腰间摸去，手指不自觉攥了以来，抠得手疼，却也来不及在意，他想公子最讨厌这般刁民了，他也是讨厌的。

　　“这边，盗贼往这边逃了。”有声音从墙内侧传来。
　　宁柯察觉，狗洞另一边隐隐闪动着火光，还有人来的踢踏声。

　　“来人，捉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过。”

　　听到有人来的声音，正缓缓围拢紧逼宁柯的几人慌了，银子事小，要是被家主扭送到官府，不就真坐实了罪名？

　　平日他们偷奸耍滑，却不敢惹官司，新皇登基不久，牢狱刑罚都比从前更严苛，他们也害怕，便互相招呼着，赶紧跑了。

　　宁柯垂头耷耳，准备好面对府上管事的责骂。结果对上的是一双清澈的眼，在火把微明的光下，闪动着莹光，“公子，是你？”

　　“愣着做什么，还不钻回来？”宁相野招招手。

　　主仆二人将已经打通了的狗洞，用干草枯枝进行了伪装，忙活了一阵就到了五更天了。

　　借着最后的黑暗，两人悄无声息地往住处走去，宁相野道：“我把小梯梯藏起来。”

　　宁柯：公子竟然瞒着我藏了个小梯梯……

　　“公子，多谢你。”宁柯低声说道，像受惊的小兔，但能听出来语气十分郑重。

　　宁相野脱去浸透了凉夜气息的外袍，回道：“倒也不必如此客气，不过啊小柯，”他侧身躺在床榻上，“和金银相比，我觉得你更重要些。”

　　眼前的小厮也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眼眶泛了红，点点头，“以后我不会再让公子担心。”也不会再偶尔想着偷偷跑掉了。

　　宁相野点点头，“去睡吧，明日还有重要的事。”

　　他惯常爱哄人，尤其是比自己年轻些的，哄人却也不免耗费些心力，宁相野独处时，疲乏便犹如灰色海浪不断来袭，天亮前堪堪睡了。

　　这两日宁慎似乎更忙了些，作为嘉朝战功显赫的异姓王，在朝中威名赫赫也如履薄冰，况且新君即位未满一年，正是出政绩的紧要关头。

　　大事小情上，难免要他这个两朝元老，地位介于疏与近之间的能臣把把关。

　　宁相昭眼看着每次上朝后，父亲要么是最后一个离开，要么被单独叫到御书房，心里着实心疼。

　　他想着出一份力，可凭他世子身份，纵然身怀经世之才，也不能过分外显，父亲尚且壮年，他的出头恐惹了君王忌惮，唯有安心在六部基层打转，先积累着经验再做打算，毕竟也曾及第状元，未来总有机会。

　　宁府在两代君臣之间微妙的平衡间屹立着，中间稳稳坐着个远离世俗的宁相野。

　　他远离政事，没有警觉的政治嗅觉，只谋划着躲掉不知道何时落到头上的“亲事”，一步一步筹谋着出逃。

　　他抖落出包袱皮，想挑选几件他喜爱的衣衫。

　　飘逸的披风有了，素雅且风骚的宽袖袍有了，干练修身的骑射装有了，他想，还要有一套夜行衣才行。

　　他把衣箱又翻腾了两遍。

　　然后他端详着手里一团粉嘟嘟的轻薄料子的像是裙裾的东西愣在了原地，他何时有过这么奇葩的品味？

　　将这一团子展开细看，原来，果然……果然是女装。

　　宁相野脑海中突然苏醒了一段让他埋藏已久的回忆，大概这段回忆不见得有多美好，才让他看见旧物才能回想一二。

　　这段故事像个意外的梦，梦里面纷繁缭乱，幸好它来得快去的也快。

　　三年前南夷发难，流年动荡，战事纷纭，云京竟然也岌岌可危。虎贲军还在回防的路上艰难跋涉，彼时宁王与宁相昭都在军中。

　　而他早已安排管家和下人们去了乡下庄子，只自己独守王府，等待父兄音信。

　　可突然一日，南夷竟然鼓动流民发起暴动，拆毁了城墙。城中守卫都紧着皇宫，民间自然岌岌可危。宁相野为了伪装，就随便套了件女装，然后火速钻过狗洞，就这样随着逃难的人流漂了出去。

　　他漂流两日，捋着思绪，毫无目的，最后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在绕着虎爪山打圈圈。

　　这两日里，总是醉心于书中世界的宁相野，头一回这般直观的见识了世事之艰难，并产生了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空中楼阁中的一根木桩，久久脚不沾地，就快忘了根本。

　　他一边思考一边躲着乱撞来的流民，也紧紧护着裙摆下的干粮，他想只要过了这几天，他就回宁王府去，父兄定会随着军队回防，他也想知道些前线的消息。

　　若是三日动乱还未结束，他就离开虎爪山，他想，然后往乡下庄子去，他带的干粮不多，路上正好用光了。

　　不过就在第三日当晚，宁相野在虎爪山的半山腰刨出了个伤员，那伤员浑身是血，而据宁相野判断，他的双目几乎已经失明了。

　　他便想到医书上学到的简单医理，学着安置了他，并在虎爪山的洞里，照顾着那伤员，直到伤员转危为安。

　　宁相野回过了神，他忽然想，也不知道那位伤员怎样了。

　　三年前的宁相野并非是这么个纨绔闲散不争气的样儿，毕竟三岁能赋诗，五岁能写策论的宁二公子，一直到十五岁，都身负令名。最后，所有人都将他产生如此变化的原因归为是玄学。

　　自然无人敢问到权倾一时的宁王身上，而宁相昭颇有线索，若问起，他一定会说，还不都是三年前那场动乱给吓的。

　　只有宁相野明明白白，他的变化是自那时起不假，但绝对不是被吓到的。

　　面对宁相昭的询问，他也是插科打诨，绝对闭口不谈。

　　但自那之后他开始学会所谓的及时行乐，直到彻彻底底成为了一名纨绔。
　　宁相野道：只浅猎，不深究。

　　即使是他最好的朋友林无觉，也并不能完全看透他。

　　夜行衣找到了。

　　此时宁柯也带着他的小包裹风风火火跑来了，灭了香炉中的烟火，宁相野背起行囊，带着小跟班径直走了出去。

　　“东西带着了吗？”宁相野头也不回地问。

　　宁柯挺直胸膛，拍拍怀里扁扁的布包，“公子交待的，忘不了。”

　　见对方点点头，宁柯小碎步急急跟上，别看公子只比他大两岁，但他腰细腿修长，矮了大半个头的他，要跟上总显得亦步亦趋。

　　两人心照不宣地钻出狗洞，宁相野回头看了看这堵墙，眼光颇为留恋，他已想好了，他未来的唯一的路便是隐姓埋名。

　　大隐隐于市，要么流浪，要么隐居。

　　直到他不会被强行赐婚那一天的到来。

　　“小柯。”

　　宁柯“啊”一声，他被叫的莫名其妙。

　　“不必吝惜银钱，公子我有办法养活你。”

　　宁柯感动的不得了，跟上宁相野的脚步更加卖力了。

　　他不知道，宁相野也曾对院子里那只白色鹦鹉说过类似的话。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吗？”

　　宁柯小兔点头，“都交代好了，公子。”

　　他伸手摸摸宁柯脑袋，又深深看了下宁王府的方向。

　　“出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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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宁相野：说走就走u_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