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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车继续跑,挂挡风玻璃上的兄弟被撞得七零八碎掉了一路,留在玻璃上的粘稠浓水猪油似的糊了厚厚一层。

      “刚才撞着那个不是一般孽灵吧,”佘龙从后座探头,“看着像水溺子,怎么跑大马路上?离求鲤江可有段路呢。”

      孽灵是低级邪祟,水溺子是孽灵的一种,多由水中溺死者的煞气怨恨所化,最喜欢干的就是在水底下薅人脚脖子。

      这东西很少上岸,跟鱼差不多,属于水产。

      胡旭杰说:“这地儿邪性,每年都得淹死几个。听我爸说这有个仙门古阵,是镇邪驱鬼保太平的。后来周围山川河流挖的挖改道的改道,估计破了大阵格局,福地毁了,老有邪物出没。仙门只能隔段时间来维护维护,尽量别发展成煞地。“

      佘龙问:“我看这地没啥问题啊,哪儿来那么大煞气?”

      “千百年变迁,以前什么样你又不知道。”严律又掏出个汉堡吃,“上回来,那边山头还是个乱坟岗,荒年遇瘟疫,坟坑里尸体都被啃得不剩多少肉了。”

      说话的时候也没耽误吃,他吃东西挑嘴,汉堡光捡着肉饼吃。

      肉饼上裹着红的白的酱,挡风玻璃上糊着黄的绿的脓,严律囫囵吞枣地咽了一肚子,又叼着个鸡翅根撕扯,还能淡定地说乱葬岗里没肉的尸体。

      胡旭杰和佘龙看的龇牙咧嘴,胡旭杰道:“您还是别说话了,我瘆得慌。再有,都说了别光捡着肉排吃,天台上养的鸡都让您整天喂面包皮跟生菜叶给喂得只吃西餐了。”

      严律听他絮叨就烦,只能装作聋地该吃吃该喝喝,面包生菜也不浪费,塞袋子里带回去照样喂鸡。

      “就不该听您的撞这一下,看给我车造的叫一埋汰。”胡旭杰还不肯闭嘴,“也就这周围都拆迁差不多了没啥人,不然半道要遇到个有些灵识的,眼亮,见咱们这车上顶个大瘤子边走边流汁儿,保不齐得吓个好歹。”

      严律幽幽道:“这年头,走路上撞有灵识的人就跟你打游戏上段一样,艰难,但想得美。”

      胡旭杰很不服气地瞪他。

      “也未必,”佘龙忽然道,“看,现在我信这地儿邪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出现一个狂奔来的小黑点,屁股后头还跟着两头大狗。

      离得近了,小黑点逐渐清晰,是个瘦如麻杆的青年,跑得直甩舌头。后头的也并非什么狗,而是两头身上贴着数道符纸的肿胀白腻的水溺子。

      青年鼻梁上架着的大厚眼镜颠的摇摇欲坠,一手结剑指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念念有词,但看来效果一般,差点儿让水溺子咬着腚,吓得一蹦三尺高,哭爹喊娘。

      寂静空旷的郊区深夜,这一幕本该像是恐怖电影,但却透出一种诡异的喜感。

      佘龙道:“我老家五岁小孩儿让大鹅追的时候,也这样。”

      “加油门,”严律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这小子快让水溺子吃自助了。”

      “我这车算是白洗了。”胡旭杰一脚油门,车急速朝着麻杆开去。

      麻杆倒也不算太笨,一个蛙跳,连滚带爬地让出身后两头水溺子,车轱辘毫不留情地碾过,轻颠几下停稳了。

      胡旭杰下车从后座儿抄起把铁锹,两三步绕过去,一铁锹削掉了其中一头没滚到轮下的水溺子的脑袋,踢到副驾车窗外,这才把跌坐在地的麻杆提溜起来问道:“你怎么让俩水产在岸上追得抱头鼠窜?”

      “我也没想到它跑的这么老快,”麻杆面容清秀,眼镜滑到鼻尖,露出肿的像核桃似的眼,带着哭腔说,“一吓着口诀就念不全乎,老想着它俩要啃我屁股……对了,严哥呢?严哥来了没?”

      胡旭杰嫌弃地歪嘴:“哟,你们仙门都下命令了,我们哪儿敢不听啊?”

      麻杆听不出嘲讽,反倒点头如捣蒜:“多谢多谢,客气客气。”

      胡旭杰气个倒仰,把麻杆往旁边一丢,对车上喊:“稍等啊哥,我把两头孽畜处理了。”

      副驾车窗摇下,严律伸出的左手夹着抽了两口的烟,轻轻一弹,烟头正落在车轱辘下的烂肉上。

      带着红光的烟头落在粘腻的肉上,倏然亮起幽蓝色的火光,直钻进肉里。

      地上已肢体扭曲的水溺子原本还在挣扎扭动,此刻却浑身颤抖。没过多久便被从里向外烧了个透,肿胀的身体被裹成了个巨大火球,烧得格外剧烈,却无声无息。

      幽蓝的火苗窜得老高,车窗里伸出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弄两下火苗,手臂上纹身似的图案映得清楚。

      深色云纹似藤蔓从严律右手指背开始,攀附蔓延向上直没宽大的短袖袖口,只在小臂中段一处留了鸡蛋大小的空缺。

      麻杆一见到这花臂,一骨碌从地上爬起,等青蓝色火苗烧光了水溺子的残块就颠颠跑过去,严律还没开口,他就咧着个嘴嚎哭起来:“哥,咋整啊,年儿好像死了!”

      严律让他喊得头疼欲裂,伸手一把钳住他的大嘴:“闭嘴,大半夜的号什么丧!”

      麻杆闭上了嘴,可能是哭的猛了,还搁那儿倒抽气儿。

      “你怎么搞成这样?”佘龙惊讶道,“连你这样儿的也敢二半夜的来出活儿?就你自己来的?”

      车外的麻杆面色发白,嘴唇毫无血色,头发一绺一绺地粘着,身上的衣服看起来皱皱巴巴像刚捞上岸晒得半干的海带,裹着他本就消瘦的身体,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落魄,神情魂不守舍。

      严律皱皱眉:“到底怎么回事儿?”

      “薛叔他们前几天不是出事了么,我就带年儿来出事的地方祭拜,想着也是个安慰,”麻杆扒着车窗,抽抽噎噎道,“中间他说他渴了,我就去找卖水的地方,一回来就看到他扎进江里了,赶紧也跳下去捞,按理说就那么半分钟时间就捞上岸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醒,就是不醒。”

      越说越难过,啤酒瓶底厚的镜片后俩眼肿的像核桃,又开始从仅剩的两道眼缝里朝外滋水。

      严律眼瞧着他大鼻涕要滴进车,迅速一指后座:“想我尽快过去瞧瞧,就把鼻涕擦了上车。”

      原本正吱哇乱哭的麻杆立马收声,在佘龙和胡旭杰震惊的目光中撩起衣摆擦了把鼻涕眼泪,拉开后车门挤了进来。

      佘龙立刻给他挪开个地方,尽量不去接触对方的衣服:“除了你还有谁来了?”

      “我发现情况不对,就联系了门里,但这几天门里的人手都撒出去处理其他大阵的维护问题了,只有鹿姐在,带了个医修和几个刚入门的同门来。”麻杆如实告知,“他们让我来带你们过‘一叶障’,我就来了,没想到遇到了上岸的水溺子,腚都差点被啃了。”

      胡旭杰一边发动车按照麻杆说的地方又往前开了一段,边打断他:“快别提你那倒霉的腚了,两瓣儿俱全着呢别回味了。你们仙门的事儿别老找我们行不行,怎么不找你们老太太?”

      麻杆垂头丧气道:“又病了,前阵才从北边儿回来,估计是冻着了,最近都昏昏沉沉的睡着呢。鹿姐带来的医修没瞧出来年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又没醒,只能先找你们了。”

      仙门现在管事儿的人年纪早已不小了,具体多大没人知道,都喊“老太太”,她最近几年身体愈发不济,好在都是小毛病,但就是磨人,所以轻易不出来挪动。

      所以麻杆这么一说,胡旭杰和佘龙也就明白了,没再继续追问,尽快将车开到了指定地点,停在一处马路边的空地上,离求鲤江还有一段距离,却已经能感到空气中的湿润。

      深夜的求鲤江一片寂静,连蝉鸣虫叫都几乎没有,杂草丛生,树影凌乱。

      麻杆抹着眼泪在前边儿带路,并未走地上以前踩出来的小道,而是颇有章法地带着严律等人左转右挪地朝着求鲤江方向前进。

      严律一下车就闻到皱了皱鼻子,一股浓重的腥味儿直窜鼻腔,他重新点着根烟,借着烟味儿才稍微缓和了些闻到的异味:“这地儿真是越来越臭了。”

      “有吗?还行吧,”胡旭杰吸了几口气儿,“就是青草味儿和一点河水腥味儿。哥,你这狗鼻子怎么整天一惊一乍的。”

      他确实是没闻出什么怪味儿,就算都是妖,嗅觉也不都一样灵敏,严律这鼻子有时候跟装了雷达似得,楼上马桶堵了他在楼下都能开始骂娘。

      严律权当胡旭杰在放屁,不搭他腔,只问麻杆:“你说带他来祭拜,薛国祥两口子就是在这儿找到的?”

      “嗯,一个地方捞上来的,”麻杆点头,“有路过的发现江上有俩河漂子,捞上来之后官方那边儿通知我们来认尸,我们才算找到他俩尸体。”

      胡旭杰就算再跟仙门不对付,这会儿闻言也不由叹口气:“命,真就是命。好容易把个傻子拉扯大了,两口子又没了,你说这傻子以后还怎么过活?”

      他不说还好,一说麻杆又抽噎起来,听得严律头疼。

      “傻子”薛小年并不是完全的“傻”,吃喝拉撒都没什么问题,就是平时不怎么言语,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封闭世界里,一开始薛国祥和他老婆唐芽还想过带去治疗,但始终没什么起色,一直都木木呆呆,学业也没法继续。

      要单是这样倒也还算个和气小孩儿,问题是这人一受到外界刺激还会发疯。以前有不开眼的觉得欺负傻子好玩儿,逮着欺负了薛小年两回,第三回又来时被疯劲儿上来的薛小年捡起地上的石头开了瓢。

      平时呆愣憨傻,时不时发疯要给人脑袋开天窗,薛家夫妻俩就更操心这小子,平时忙起来实在没空就搁仙门找人看着,仙门也放不了,就得丢严律这儿来看管。

      因为这个特殊情况,薛小年自然也没什么朋友,也就同是仙门中人的麻杆因为跟他同龄,且也不是很灵光的样子,小时候也没人带被丢到仙门待着,所以才跟他相处的时间长点儿。

      现在薛家两口子突然离世,剩下薛小年一个对外界一切都不关心的傻子,爹妈死讯传来时他也没什么反应,可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变故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严律也有几天没见过薛小年,记忆里最后一次见他时他也还是那副石雕木塑的模样。

      在麻杆的抽泣声里,几人终于到了地方,麻杆用手背抹掉眼泪鼻涕,在地上挪动了几块石块树叶:“我现在把‘一叶障’掀开,你们注意,别碰着检测器。”

      随着石块挪动,眼前原本树影昏暗的景色模糊变动,如湖水泛起波纹,归于平静时模样大改,已到了求鲤河岸边一处开阔地带。

      不远处立着个用三脚架架起的手机,屏幕上绿色数值起起伏伏,证明周围煞气尚在正常范围内。这样的检测器每隔十几米就立一台,将这附近围起。

      灵气枯竭各族凋敝,感应异气都已成为稍显麻烦的事情。

      幸好科技改变生活,仙门这几年为了弥补不足,搞出不少花活儿,检测器严律他们也见过几次,都是惯用的手段。

      方才还有些零星虫鸣,这会儿已全然不见,夜空中一轮霜白明月映照着流动的求鲤江,水面泛出粼粼波光,像死鱼鳞片的反光。

      腥味儿愈发强烈,严律烦躁地捏了捏鼻梁。

      稍远处一棵鬼拍手枝叶繁茂,树下可以看到几盏露营灯亮着暖光,灯上贴着符纸,摆成一个简易的圆阵,三四人正站在阵中交谈。

      严律等人一进入“一叶障”,树下几人便有所察觉,当中走出一个姑娘来:“隋辨,接到了吗?”

      麻杆大名“隋辨”,闻言应声说是。

      姑娘眉目清丽,个头不高,一头自来卷,被扎成了个爆炸马尾束在脑后,虽看起来年轻,却从步态可以看得出已修行多年,十分利落,见到严律后原本紧锁的眉头略有缓解:“祖宗,你可来啦!”

      她话音一落,她身后那几个仙门弟子便也跟着将目光投来,在来的几人之间转了一圈儿,最后落在了严律脸上。

      走得近了些,露营灯的光亮将妖族三位的模样都映照清楚,几个仙门弟子也才真的瞧清楚“严祖宗”的相貌。

      这位妖仙两边儿都传的三头六臂的严祖宗胳膊腿儿正常,身形修长挺拔,长得深目高鼻,两道斜挑剑眉压着双略带冷淡倦色的眼,很有几分异族相貌,英俊却桀骜,布满云纹的右臂举起,将嘴里咬着的烟拿下夹在手指间。

      他甚至没有胡旭杰那么魁梧健硕,但往那儿一站,别人就只能把他和“严律”对上号。

      仙门弟子中一个把头发染了个满头绿的青年狐疑地嘀咕:“来的好慢,到底想不想干活儿?”

      虽是小声嘀咕,但并没避着人,在场各位因有修行所以都耳聪目明,都听得一清二楚。

      胡旭杰大怒:“你搁那儿放什么闷屁?是你们求爷爷告奶奶请我们来,老子车开得跟导弹一样,油费和洗车费都打水漂了,来了还要听你抱怨!”

      “抠样儿,那才几个子儿,我们肖家报销了!”绿毛眉宇间带着些许傲慢,跟他对呛,“再说了,你们牛逼,怎么不化个原形啥的飞过来,那不要油费,半道还能蹲飞机上歇歇脚!”

      胡旭杰被他噎了个半死,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严律,眼里露出野生藏獒被家养泰迪龇牙后的不解和震惊。

      董鹿呵斥:“肖点星,闭嘴!再扯着嘴胡咧咧你以后都别想出活儿!”又跟严律解释,“祖宗,别理他,这些都是没出几次活儿的新人,不懂事。”

      严律仿佛根本没瞧见这人,也没听到他说的话,又走近了几步,看向树下。

      露营灯围起的阵内用草木灰混着香灰制作成的黑色粉末画了符,阵心躺着一个青年,胸口起伏平缓稳定,旁边还蹲着个年轻医修正忙忙碌碌地用仙门术法维持青年现在的状态。

      “已经检查过了,身体各方面都正常,”董鹿低声告诉严律,“本想挪走去门内的医院治疗,但发现魂儿很不稳,一挪动就像是要从身体中消散,怎么都稳定不下来,就不敢再动,只能喊您过来。祖宗,你说怎么办?”

      “这年头请祖宗都方便了,打个电话祖宗得小跑过来下凡。”严律弹了弹烟灰,问道,“都试过什么固魂的方法?”

      “符用过了,我还起了阵,”麻杆隋辨也着急,“鹿姐,我那阵有效果吗?年儿还有救吗?”

      自来卷的姑娘就是麻杆嘴里的“鹿姐”董鹿,脸色不太好,轻微摇头后对严律道:“这事儿我怎么想都不对,薛叔唐姨俩人就在这儿捞上来的,魂儿连个碎片都没落下,就剩两具空壳,现在小年的情况竟然有些类似,我怕他也出事儿。”

      顿了顿,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严祖宗,我刚才一直想起老太太以前给薛小年算的那次命,说他二十来岁有道坎儿——”

      她话还未说完,身后便传来几声慌乱惊呼。

      原本一直趴在薛小年身边的医修脸色惨白地站起身,对董鹿道:“鹿、鹿姐,他的魂儿好像不见了!”

      严律大步流星走过去,绿毛青年顿时叫起来:“哎哎,妖族的别进这个阵!这聚魂阵对你们有伤害!”

      严律一脚踩进阵内,绘阵用的草木灰无风扬起,露营灯滋滋闪烁,震荡片刻,竟又都默默恢复平静。

      “太打击人了,”隋辨小声道,“这阵我用心布的呢,您怎么比跨火盆都跨的顺脚……”

      这小子纯属傻缺,严律也懒得跟他多掰扯,兀自蹲下身去,将阵中平躺的青年检查一番。

      青年的白色短袖已经滚得都是泥土,略长的刘海盖在额头,严律胡乱把他脸上的污渍抹掉,露出略显苍白的脸,正是薛小年。

      薛小年双目紧闭,薄唇紧抿,双眉如峰微微蹙起,俊脸滚了不少泥点子和草屑,被严律胡乱一擦,糊得更开。

      严律的目光在这张脸上停顿许久。

      活得久了,很多人的面目都随着岁月流逝而逐渐被冲淡,竟然也只有这张脸,断断续续地陪他到现在。

      只可惜每一世都是个短命鬼,活不到二十五就早早归西。

      严律一边将手按在薛小年胸膛,用自己的灵力浸进对方的身体检查,一边在脑中急速闪过杂乱的思绪。

      不等他将这些思绪掐断,便感到薛小年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随即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软下去。

      严律的动作顿了顿,收回手。

      旁边一直屏气凝神的董鹿急忙问道:“怎么样?”

      严律咬着烟,平静道:“他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但没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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