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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软红还记得自己与其他秀女站成一排,那天太阳正炽,照得她的脸有些发红,耳边是其他秀女紧张的呼吸声,软红听来只是觉得可笑。
      前面穿着白玉锦袍的人就是皇帝了,她不小心瞥了一眼,是个容貌英挺的男子,手中拿着玉如意,犹豫不定。
      那玉如意给谁,谁就是以后的皇后,那耳边的紧张呼吸声其实就是期盼,期盼好运光顾自己,然而谁又能说这貌似雀屏中选的游戏其实是早已预谋好的,没什么好期盼的,因为皇家的婚姻从来就是一场交易,是自我堆彻权利的方式,并不是游戏。
      所以玉如意给了她,因为她是太后的侄女。
      而今天,是她与皇帝大婚的日子。
      外面锣鼓声不绝,她凤冠霞披由人牵来带去,各种礼数一一行过,人已累极,偶尔看一眼周遭,不由惨然一笑,自此前尘往事尽断,以后她将在这宫墙之内过完下辈子了。
      终于一切都消停,红帷之内只剩下她和皇帝,忽然之间她竟然有些紧张起来,抬头看他一眼,他一身红袍长身而立,比前次相见又俊了几分。
      “皇上,让臣妾服侍您宽衣,我们该安歇了。”她说着上前,手方触到他的衣带,即被他推开了。
      “朕自己来。”他冷冷扔下这句话,自己宽了衣,上床去了。
      她手足无措,一转头,猛然看到身旁的那对龙凤烛,烛泪潸然,心里顿觉凄凉。
      那夜两人同床异梦,相顾无言,她望着跳动的烛火竟是一夜未睡。

      自此,皇帝就再未来过。
      然后便听到一些闲言,说是皇帝那日选后,看中的是孙家的女儿,皇后之位本属于她,只是皇帝迫于太后威仪才作了妥协,如今孙家女儿也进了宫,封为淑妃,皇帝夜夜临幸,宠爱有佳,风头早盖过了她这个正宫的皇后。
      “这可是对你不利啊,”太后拿着鱼食,说话间往鱼池里撒了一把,成群的红鲤竟相争食,池中好不热闹,“就像这些鱼,不争是吃不到东西的。”
      软红看了眼池中,没有说话,脑中想起那日大婚,皇帝在离开时说的话:“现在朕事事顺她的心,但总有一天朕会自己作主。”
      说这句话时他俊逸的脸上青筋绽出,显然那样的怒火已经压抑已久,所以,她不过是他发泄不满的工具,越不满便越冷淡她,无关争不争。

      然而就算自己想置身事外,总有人不放过她。
      御花园中,淑妃坐于石桌旁,手执朱毫,不知画着什么,皇帝陪在身侧,看她细细笔画。淑妃偶尔回头,娇媚无比,与皇帝相视一笑。
      软红本想转身避开,却被淑妃瞧见:“姐姐,你也在啊?”
      便只好上前向皇帝行礼,他却是一脸的冷淡。
      寒暄几句正要离开。
      “皇上,还差几笔,可惜没墨了,不如......。”只见淑妃在皇帝耳边耳语几句,皇帝眉皱了皱又缓下来。
      “皇后,过来替淑妃研墨。”他朝软红道,话语间不带任何温度。
      软红一惊,看向淑妃,淑妃正笑得得意,口中却道:“皇上,这样岂不要折杀臣妾了?”
      皇帝只是一笑:“有何不可,皇后,你没听到朕的话吗?”
      “是。”软红低低的应了声,表情已恢复了原来的淡漠,上前替淑妃研墨。
      淑妃朱毫在砚中沾了沾,似乎是无意间的一抖,笔上浓墨溅了好几滴在软红的衣袖上,雪白衣袖墨迹点点。
      “唉呀,臣妾不是故意的,请皇后原谅。”淑妃捂嘴惊呼,眼中却泄露出得意的笑。
      “无仿。”软红也笑,手上研墨的动作未停,眼睛同时看向石桌上淑妃画的牡丹。
      花是好花,可惜开得招摇,早晚是要被人折断的。

      果然,不过几日,就听宫女说,淑妃给太后请安时,不小时弄翻了水,溅到了太后,太后罚她掌嘴五百下,嘴角都打烂了。
      软红听了连眼都没抬一下,对旁边宫女吩咐:“替我送贴伤药给淑妃吧。”
      晚间时分皇帝忽然到来,行走间气势汹汹。
      软红正在画梅,劲拔挺立,悠然娇俏,墨迹还未干,皇帝便冲上来一把抢过,没几下就将那幅梅图撕得粉碎,纸片掉了一地。
      “是你对不对?是你向她告的状?”他手指着她,表情因为怒气有些狰狞,“有胆让她来掌朕的嘴,何必牵怒朕的淑妃?”
      朕的淑妃?不过四字维护之意明显不过,软红看着地上的纸片,以为自己可以淡然,却不知为何竟然心里一阵抽痛。
      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纸片,她幽幽道:“画梅还是你教我的,当时我们尚小,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坐在亭间画了一天的梅,自此我就只会画梅了,”她没有叫他皇上,也不称自己是臣妾,只用常人的叫法,看着他道。
      他怔了怔,似乎回想了下,半晌。
      “朕不记得了,这些事提来也毫无意义。”
      是啊,毫无意义,物是人非,两人都已长大,再也回不去当年的纯真。
      她将手中的纸片放在桌上,眼睛看了眼旁边候着的宫女太监,他们犹如木偶般恭敬站立着,无声无息,只有当你需要时,招招手才会上前来,然而他们真的是木偶吗?木偶是不会监视,也不会告状的。
      “皇上自小在宫中长大,应该比臣妾更懂宫中规矩,有些话,有些事并不要臣妾多嘴,自会有人替臣妾去说,皇上这样来质问臣妾,为何不让淑妃自问一下是否太过招摇才引来祸端?”
      她说的是事实,诺大宫闱之内何处没有太后的眼线?自己又是太后侄女,此番受辱又怎可能不传进太后耳中?与其说淑妃持宠耍横,不如说太不自量力。
      “你是在教训朕吗?说朕太不自量力?”然而他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你好大的胆子!”说话间一巴掌已经扇了下来。
      “她打朕的淑妃,朕今天就打你。”
      旁边有抽气声,宫女太监一律的跪了下来。
      软红生生的挨了一巴掌,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生生的被她逼了回去,没什么可哭的,他无情,自己没必要配合着哭天抢地。
      她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怜悯的看着他:“只会拿女人泄愤,万事都沉不住气的人,别跟我提将来有一天会自己作主,因为你等不到这一天,就算等到也是因为她比你早归天,是施舍给你的。”
      他的脸立时苍白,朝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你与她一样可怕。”他扔下这句话,逃也似的走了。

      之后月余他再也未出现,而那淑妃荣宠一时,被掌嘴一事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软红每日自御书房里拿了书来看,无所事事,唯一做的就是换掉了太后派给她的宫女,因为此女偷了她的首饰出宫变卖,被她当场抓住。
      日子似乎过得悠闲,有时午睡醒来,看着院中繁花,她甚至有种错觉:宫中其实是个祥和之地。
      他再来时,软红正在用冷水泡脚,夏夜热得让她无法安睡,她捧了《太史公书》倚着软塌一页页的看,身后她亲自挑选的贴身宫女正替她扇着扇子,她如玉般的小脚在水里偶而的拨一下水,脚踝上是一只用红线牵着的金铃将她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
      他没有让太监禀报,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表情慵懒,撑着头看书,媚眼如斯,一双小脚有动人心魄的力量。
      软红看到他惊了惊,忙起身行礼,他手一挥:“不用行礼了。”眼睛还是看着她的脚。
      她赶紧让宫女替她擦干脚套上鞋袜。
      口中问:“皇上今天怎么来?”
      他冷笑:“你是朕的皇后,朕不能来吗?”
      她便只好闭嘴,看他如何行事。
      半晌。
      “朕今天在此处过夜,你侍候着。”他说。
      没想到这一场鱼水之欢隔了几月有余。
      红帷之中,他粗暴狂野,与他温文气质判若两人,软红默默承受着,泪湿枕畔,意乱情迷间她唤他的名字“景渊”。
      他缓下动作怔怔看她,想起那年她轻轻的唤他“景渊哥哥”,烛火摇曳,她艳若桃李,他无法自持低头吻她朱唇,在她唇间道:“朕想要自己作主,你来帮朕。”
      分明此时干柴烈火,她却觉得有寒意袭来,仰看着他汗湿得脸,他眼中星火点点。
      “好,”她说,“但到时,你要放我自由。”

      朝中当权者尽是太后族人,关系盘跟错节,稳若泰山,轻易无法憾动。
      所以,她告诉他第一个字:忍。
      太后发觉最近皇帝听话了许多,多少有些意外。
      “最近皇帝夜夜都到皇后那里?”太后喝了一口茶,问旁边陪着的软红。
      软红点点头,有些轻描淡写的说道:“可能被淑妃的事惊到了吧。”
      太后得意一笑,这一笑,保养的很好的脸上立时出现条条皱纹,软红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偷瞧了眼太后,再聪明的人最后都会输给一个字:傲,因为一直赢,便有了那股子傲气,傲到以为天下一切尽在自己的算计之中。
      “你要抓紧生个太子出来,这样我们殷家的根基就更稳了。”
      “是,”软红应着,又似乎是忽然间想起,“最近皇帝闲的慌,太后不如将今年科举之事让皇帝来办吧。”
      “科举?”太后的眉皱了皱,最近朝中确实有闲言,说她霸权过甚,帝位如同空置,只是科举之事非同小可。
      “几年科举都是我们殷氏操办,最近多少有些闲言,姑姑不如借机以示公允?”软红依旧漫不经心,“只一年的科举,又能有何作为?”
      于是当年的科举,人才提拔便落在的皇帝的身上,皇帝选了十名人才,先向太后请示,然后安插在朝中各个部门,虽是小职务,却如船上钉卯,在不知不觉间便显得重要起来。

      软红于是又告诉他两个字:立威。
      景渊当时在看软红给他的《战国策》,听到软红说这两个字,抬起头来问:“如何立威?”
      软红穿着宫中新做的棉袍,颈间是一条雪白的狐裘,正踮着脚攀枝头的梅花,她面白如玉,两颊淡粉,一眼看去就如一株俏生生的梅花。
      他将视线定在她的脸上,想起他们初见时的情景,她穿着雪白的小袄,小大人似的在梅树下呤诗,回首间的一笑,已有倾城的味道。
      他想得出神,却只见她脚一滑,梅花没有攀到,人跌在了地上,他不由一笑,人站起来想扶她,只站到一半,却硬生生的坐下,表情复又淡漠,眼看着旁边的宫女将她扶起。
      “如何立威?”他又问,语气已经冷淡下来。
      软红坐下,拍了拍手上的泥,他方才的挣扎并没注意,轻声道:“前月郎中令的独子强抢民女,还放火烧死了那一家人,那家的舅舅告了御状,却被强打了出去,请问皇上,若按国法,此郎中令的独子该当何罪?”
      他一愣,支吾道:“当然是死罪。”
      “既是死罪,皇帝为何不闻不问?”
      “朕与他自小玩到大,总要念旧情。”
      “这旧情又能帮到皇上什么?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对皇上没有任何用处,不如杀了以立威。”软红接过宫女拿来的手炉捂手,神情淡然,似乎谈的不是生杀大事。
      方才只一瞬间,景渊觉得她是可爱而温柔的,几乎忍不住想跑上去将她拥在怀间,然而此时又觉得眼前的女人冷漠的可怕,几乎与那个将自己压制得喘不过气的母亲如同一个人。
      “皇后,有时朕都有些怕你了。”他道。
      软红美丽的眼闪了闪,似乎有情绪在汹涌,但转眼又冷静下来,她看着他道:“这是宫中,不是善堂,皇上夺的是皇权,难道不该变得可怕吗?”
      他无言以对,看着她眼角的锐利,心想,自己将来也会变得如此吗?
      三日后,郎中令的独子被斩首,全城百姓个个称快,齐呼皇帝是明君。

      又是一年的选妃,无非又是照着太后指定人的来选。
      景渊百无聊赖,想起软红告诉他的三个字:夺兵权。
      兵权便是皇权,得兵权者得天下。
      他的眼睛看着名册上各个秀女的出生,背景,果然有山西总兵的女儿,他提起笔在上面打了个勾,又在太后指定的那个秀女名册上打上勾。
      放下笔,他眼睛无意识的扫了眼立在他面前的这几名秀女,高矮胖瘦,他甚至分不清刚才自己打勾的那两人到底是哪两张脸,心里不由一阵苦笑,正要转身离开,让她们都散了,眼睛却不自觉的停在其中一个秀女的脸上,那眼,那眉,太像一个人,他只觉得移不开眼。
      “你叫什么?”
      “婉儿。”那秀女道,笑容温婉。
      他回到桌边找到婉儿的名字,在上面快速的打了个勾。

      于是,名叫婉儿的德妃意外得宠,足有一整月景渊未踏进东宫一步。
      软红又在废寝忘食的看书,最近她找到一些游记,其中一些是让太监悄悄出宫买回来的。
      大好河山,在书中娓娓道来,让她这只笼中鸟看得心驰神往。
      快了,只要他得到他想要的,她就可以自由了,她可以把书中那些地方都去个遍,远离皇城,远离她深恶痛决的森森阴谋,也远离他。
      他,想到他,她脸上的兴奋缓下来。
      屋里点着特制的香叶,她深深的吸了一口,看窗外的月,他怕她,他说她可怕,离开,也许会让他觉得轻松吧。
      “景渊。”她轻轻的叫这个名字,比起书中的美景,其实这个名字更叫她心驰神往。
      然而,还是算了吧。

      景渊看着德妃在他面前起舞,喜欢看她不穿鞋袜赤着脚旋转,有时看着她这样旋转,他会渐渐恍惚起来,仿佛眼前是十丈红帷,里面有人对他笑,但他却始终看不真切。
      他有月余没有去软红那里了,鼻端似乎还残留着她宫中经常点的香叶的味道,他闻得出,里面是和着麝香的,她不想怀他的孩子,因为她终有一天要离开。
      离开,也好。
      他不想有朝一日当他皇权在握时,压制他的母后不在,却多出一个让他全身发寒的皇后。
      “你替朕生个儿子,以后朕立你为皇后。”他一把抱住德妃,有些狂乱的吻她的眉眼。

      然后,德妃怀孕。
      太后阴着脸,看着表情淡然的软红。
      “比你晚进宫一年都有了身孕,你到底怎么回事?”最近太后老了很多,近来发生了几件弹核外戚干政的事让她甚是头痛,“你是哀家最看中的侄女,我们殷家子孙中数你最聪明,让你当皇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想到你的肚子如此不争气。”
      太后语气愤愤,颇有些失望:“可让太医看过是怎么回事?”
      软红这才叹了一声:“可能是侄女儿命不好吧。”
      “什么命不命的,”太后哼了哼,“不要以为那贱人有孕,将来生的孩子就能当太子,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就算生下来是男孩,哀家也让她的太子梦成空,你生不了,其他进宫的殷家人定能生个太子出来。”
      软红附和:“姑姑定能如愿的。”
      太后看着她仍是不急不徐,极是不满,却也无可奈何,手指碰了下额头,想起最近的事,随口道:“最近朝中似乎不太平,哀家隐隐感觉有股不小的势力冒出来,却抓不到一个所以然,现在又有人跳出来逼哀家交出兵权,你如何看?”
      软红垂着眉,看着自己的手指,道:“皇上十五岁即位,当时已有人让姑姑交出兵权,现在德妃有孕,转眼皇上也要为人父,太后再以辅政为由抓着兵权不放确实很难说得过去。”
      “那你觉得该如何?”
      “姑姑除非想当武则天,”软红笑了笑,看向太后,“或者学吕雉,但可惜这两人死后,其家族并没有什么好下场,软红知道姑姑是想让我接手,好让殷氏继续繁荣下去,可惜软红自问没姑姑没这么大本事,可能保不了殷氏族人永享荣华。”
      太后的表情一紧,低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软红不以为意:“物极必反,姑姑还是给我们留条后路,不如放手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兵权,暂时堵了这云云众口,而不要世人对殷氏的怨言越来越多,难以收拾。”

      景帝三年,太后交部分兵权于朝上,弹核一事暂缓。
      一月后,德妃生下一女婴,又是一月,山西总兵之女容妃怀孕,次年产下一男婴,按祖制应立为太子,但太后以此子八字不佳而反对,此事便无人敢提。
      软红让宫女提着亲自炖的鸡汤,因为怕惊到孩子,进到容妃的束香宫时,未让太监禀报。
      一进屋就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诱哄着,渐渐地哭声便止了。
      “红儿真是给皇上宠坏了,非要皇上哄着才肯睡呢。”娇弱的女人声音,是笑着说的,该是容妃,此时满溢的是幸福的味道。
      软红脚步一顿,入了帘去,看到景渊才假装故意不知,跪了下来:“臣妾不知皇上也在,参见皇上。”
      景渊正看着怀中孩子的睡颜,听到软红的声音转过头去,软红穿着淡绿色的绸衣,头间别了朵茶花,整个人似乎清瘦了些。
      他有多久未见到她?他自己也记不得了,此时再见竟然让他的心莫名一动,盯着她头上的茶花久久移不开眼。
      “平身吧,”好一会儿,他冷冷说道,看床上的容妃要起身,便替软红道,“爱妃身体不便,不用起身行礼了。”
      容妃谢过又躺下,毕竟是生了儿子的人,态度远比刚进宫时从容很多,只是眉间带了一份幽怨,在软红出现时便更明显了。
      软红知道她在怨些什么,却也不提,只是寒暄,聊了几句之后便要走。
      “姐姐是不是在怨我?即使怨,我的红儿确实是皇上的长子,臣妾不服。”出门时,容妃在床上哭道。
      软红头也未回,只是道:“妹妹,好好休息吧。”
      出门时才长舒了一口气,软红不知自己在压抑什么,只是看到景渊抱着孩子时微笑的样子,她的心里就莫名的一紧。
      外面阳光明媚,她遮住额头看碧蓝的天,偶尔有一只鸟飞过,飞出宫墙,往远去了,她看了许久,才放下手,准备回宫去。
      景渊在不远处看着她,看她一脸羡慕的看着那只飞鸟,不由抿紧了唇,她是想像那只飞鸟一般离开这里吧,去追她的自由?
      “朕今晚会到你宫里来。”他在她身后忽然道。
      软红一惊,回过头,景渊站在花树下,表情冷漠。

      软红又点起了香叶,其实他不喜欢里面麝香的味道,闻多了有种想吐的感觉,但它却可以让她无法怀孕,所以在她心中,这种香气变得邪恶而冰冷起来。
      景渊不知道是何时进来的,自身后抱住她,头埋进她的颈间,她闭上眼体会这难得的温存,却听到景渊的声音道:“把香炉灭了。”
      她一僵,没有动。
      “听到没有,把香炉灭了。”他冲旁边的太监吼了一声,也不知哪来的怒气,一脚将那香炉踢翻,抱起软红就往红帷之内而去。
      那晚,他肆意狷狂,几乎让软红承受不住,口中不住叫着:“给我,给我……。”却不知要什么,软红忽然觉得恐惧,本能的反抗,而他越发的霸道,无边的热情几乎将她焚尽。
      终于一切都静下来,他趴在她身上喘气,手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盖在她的小腹上,不肯离去。
      软红累极,却睁大了眼,两人都不说话。
      许久,景渊坐起来穿衣,软红转头看着他精瘦的背影,忽然的道:“夺兵权,现在是时候了。”
      景渊的动作一滞,没有说话,
      “山西总兵手握大权,立太子一事已经让他心生不满,此时正是好机会,皇上……。”
      “住口,你与朕就只有这些话可说吗?”景渊回头,满脸怨愤。
      软红坐起身,觉得他的怒意毫无缘故。
      “皇上希望臣妾说什么?”她反问。
      景渊一怔,无言以对,回想自己方才种种,才觉失态,没错,他希望她说什么?如德妃一样温婉娇媚,还是像容妃一样贤淑温柔,她是软红,他只是让她帮他,别的,还想要什么?
      披上外衣,不看床上软红一眼,他当晚就回了自己的寝宫。

      景帝四年中秋,山西总兵及京中部分势力,忽然举兵逼宫,逼太后交出手上所有兵权,太后调转大军不及,无奈妥协,自此,皇权全部还回景帝手中。
      次年容妃的儿子景红被立为太子,景帝下令大赦天下。
      就是那一年,太后如同一下子老了十岁,本来精神矍铄的妇人,忽然一病不起。
      “真不亏是哀家的儿子,好,厉害。”太后缠绵病榻,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而一时之间弹劾殷氏一族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无非是杀殷氏族人,废皇后,立容妃为后。
      景渊看完成堆的奏折,吁了口气,殷氏一族的罪行已经全部浮出水面,罪行滔天,有很多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然而晨时,自己的舅舅带着几个殷氏族人前来求情,五十多岁的老人此时形如枯木,颤颤巍巍,好不可怜,这让他又心生不忍,毕竟是自己的血亲。
      论罪行都该杀,论亲情,他于心不忍。
      难免进退为难,他揉着额头在宫中散步,满心惆怅无法疏解,他不由又想到软红,想到那年夏夜,她如玉的小脚轻轻拨着水,是多么惹人怜爱。
      现在该做的是不是要如她所愿,还她自由?想到这里,他不由抬起头,看着天空,月已西沉,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他苦笑了一下,准备回宫就寝,却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已来到软红的寝宫,屋里的灯亮着,似在等着他的到来。
      他的心忽然之间的狂跳起来,就如同那年他手捧玉如意,决定谁是皇后时,看到软红的一瞬。
      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将玉如意递给她时,心中是如何的狂喜与不甘,狂喜于她将会是他的皇后,不甘于,他终于听从了太后的摆布。
      有无数次,在她一颦一笑间,在床弟之间情难之抑时,他想叫她的名字,软红,软红,无数次的叫,却从没有叫出口,只是将自己的儿子取名为景红,然后红儿,红儿的叫,来慰藉自己的矛盾。
      多可笑,他真的笑出声,旁边陪着的太监吓了一跳。
      “皇上?”
      他眼角笑出泪来,看着屋内的湿润烛光,自言自语道:“你知道她教朕的最后两个字是什么,无情。”

      他终于依法制处置了殷氏族人,不顾太后反对,杀了自己的亲舅舅和几个表兄弟。
      至今,他还记得太后从指着他的鼻子痛骂,到跪在地上哀求,他看着她一夜全白的头发,几乎就要狠不下心,然而最终还是照着软红的话:无情。
      原来自己做主是如此痛苦的,为何他已万人之上,却怅然若失?
      他大病了一场,一切前尘往事在梦中不停翻搅,让他疲累不堪,他连睡了三天,醒来时想到他只有一件事没做,那就是还软红自由。
      软红跪在他的床前,整个人瘦了一圈,殷氏一族的覆灭等于是她的毁灭,因为她也是殷氏族人,至亲被斩,她怎么可能毫无感觉。
      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想到,然后只是他说,他想,他要她帮他,她就无怨无悔的照做了。
      一回首,已是百年身,景渊学会了无情,她也不再是那年梅下呤诗的软红。
      一些东西,似乎无知不觉间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然后再也回不去了。
      “你真的要走?”景渊躺着,侧着头看她,
      她点点头:“就算不走,有人也容不下我。”
      “朕不会让人动你,哪一天我们有了孩子,你便可坐稳皇后的位置。”他难得的轻声细语。
      这样的语气,让她心里忽然有了那么点希望,却马上又熄灭了,不对,他说他怕她,又怎么可能……,她打消自己的奢望。
      “皇上下旨吧。”她淡淡的说,就如同那次让他杀郎中令的独子时那般云淡风轻。
      为什么她什么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在她眼中什么都淡?是不是自己从来也只是一抹影子,淡的从未进过她的心?
      他忽然觉得不甘,五年夫妻,他对她到底是什么。
      “殷软红,”他抓住她的手,“朕对你是什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离开朕?”
      白皙的手臂被抓得血红,软红猛然咬住唇,眼泪几乎要夺框而出。
      是什么?是天,是她五年中每夜每夜的期盼,是她敖尽了心血为他拿下的天下。
      然而五年未说出口,此时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闭眼,选择沉默,然后感觉紧抓着她手臂的手渐渐松了。
      “朕放你走。”

      景帝六年,景帝大肆进行改革,施行新政,全国气象一新,政通人和。
      七年,景帝亲自出征,收复边境三国。
      十年,容妃病逝,后位空悬。
      又是一年梅花开时。
      京城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美貌的妇人,牵着四五岁大的男孩儿,在巷子口张望。
      “爹到底知不知道娘自云南游历回来了?怎么现在还不见爹来?”男孩子有一双漂亮的大眼,寒冷的天气让他冻得鼻子发红。
      “爹有很多事要处理,来晚些也是正常。”妇人抚着男孩的头。
      男孩子不信的哼了哼:“爹一定又纳了新的妃子,不希罕娘了,谁让娘三天两头往外跑。”
      妇人一笑,拍拍男孩的头,未再说话。
      然后远远的有马蹄声而来,母子俩皆因此露出喜色,马蹄声渐行渐近,一辆黑色的马车驶入小巷,停在母子面前,车帘掀开,探出头来。
      是个长相英挺的男子。
      “你们两人怎么在外面站着,不觉得冷吗?”男子说着下车来,一把抱起男孩子亲了亲,另一只手牵住妇人,发觉她手冻得冰冷,不由埋怨道,“软红,不要冻出病来。”
      妇人一笑:“等你,再冷也是值得的。”
      男子终于也笑,拿着妇人的手在唇边亲吻,脑中想起那年自己放软红离去,却相思难熬,病上加病。软红在宫里时,他可以忍住几月不去看她,一旦她踏出宫门,却觉得天也是黑的,相思,原来是这样的。
      “幸亏,那时你回来了。”他在她耳边说。
      软红回握住她的手,冲他眨了眨眼:“因为有人全国张贴皇榜寻找一味叫作‘软红’的药来治自己的相思病,而我碰巧叫软红,这样我不等于被全国通缉了?景渊,是你说话不算话。”
      是自愿还是被迫?男孩子倚在父亲的肩上,又听到父母这样的争论起来,都几百次了,是自愿还是被迫有什么关系?只要现在父母都陪着他就可以。
      他打了个哈欠,在父亲肩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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