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猫鳞

3、03

　　我及笄那日，阿姐又偷偷溜出去了。

　　她每次出去都不带上我，只会偶尔给我带些米糕，我不懂外面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那个心上人有那么好吗？

　　我坐在阿姐院里的秋千上，盯着一望无际的天，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我漫不经心的回过头，来的人竟是阿姐。

　　阿姐每次都很晚回府，今日是怎么了，溜出去不过几个时辰就回来了，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从秋千上跳下来，问道：“阿姐，你怎么愁着一张脸？”

　　“没事。”阿姐只是笑笑，可眼底的心事根本就藏不住。

　　那天，阿姐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她说，如果喜欢和前途只能选一个，我会怎么选？

　　我不懂这些，说不出答案。只是笑吟吟地对阿姐说，“阿微不懂这些，但阿微觉得阿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那日过后，阿姐很少再偷偷溜出去了，也不爱笑了，天天待在屋子里看书，学习女工，连我找她出去玩也不去了。

　　娘说阿姐这是长大了，懂得如何做一个大家闺秀了，不像我，整天闹腾腾的不收心。可我总觉得阿姐怪怪的，但说不出是哪里古怪。

　　阿姐变得不爱理人。

　　我愈发想念李记家的米糕了。

　　阿姐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没有人再给我带吃的，我馋得要命，最后决定自己一个人溜出去吃，反正也没人管我。

　　这些日子，大家都忙着给阿姐寻一门好亲事。

　　后院的门不知为何上了锁。没办法，我只好偷偷地从柴房抱来一张木梯，打算翻墙出去。

　　我自诩身法矫捷，一步一步头也不回的爬上了梯子。可爬到墙头上我就后悔了，这墙太高了，从上面望下去，吓人的很，跳下去恐怕人也没了。

　　墙面高大光滑，府外的槐树繁茂却没有一点分支，难不成打道回府？我回头一看，顿时就被高耸的墙面吓到脚软，不敢爬下去了。

　　怎么办？没办法……我只好扯着嗓子大喊，希望有人能听见，过来救救我。

　　喊了半天，也没人过来。我又累又渴，绝望的看了一眼外边的长街，心知出去无望，鼓起勇气打算踩着梯子下去，谁知脚刚碰到木梯子，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长街里突然驰进一队骑兵，个个背弓持枪，骏马铁甲相撞，四蹄带风，气势磅礴，我没见过这种大场面，被吓了一跳，差点从墙上掉下去，一只手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发现灭口。

　　这些……是什么人？

　　我趴在墙上，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盯着这支骑兵，心里既害怕又刺激。我正看的起劲，突然，骑兵最后方的那个人突然停下了，一只手扯着缰绳，偏过头，往我这边撇来。

　　视线在半空中相碰。

　　我大惊，红着小脸，顿时什么也不怕了，急匆匆就从木梯子爬下去。槐树微微晃动，我顾不了那么多，人一急，脚下突然踩空，啊的一声从梯子中间摔了下去。

　　“殿下。”骑兵回头，警惕的望着四周。

　　“无碍。”宋无澜伸手，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拉紧手中的缰绳冲到前面。“走吧。”

　　马蹄声消失在长街里。

　　“啊！”我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身上疼得要命，可脑子里想的却是刚刚那双长眸。

　　那人与其他骑兵不同，一袭黑色骑服，梳着马尾，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眼神锋利而又冷淡，可不似京中那些软弱只会读书的世家公子。

　　我越想，脑子热得越厉害，头一歪将脸埋进了泥地里。

　　“……小姐。”丫鬟们的叫喊声隐隐约约的传来。

　　“这！”我艰难的爬起来，瞥着高耸的墙院，心里微微一叹，一瘸一拐的扶着屁股走了。

　　父亲知道我偷溜未遂的事后狠狠地骂了我一顿，罚我抄千字文百遍。

　　我没心没肺惯了，反正也伤到了脚，想着抄就抄吧，竟真的安安分分在闺中待了几个月。

　　养伤的这些日子，宫中盛宴我就没去成，听身边的丫鬟说，京中又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呢。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自从那次从宫中回来之后，父亲和阿姐便变的有些奇怪。

　　又是几个月后，宫中突然传来一道圣旨，下令封阿姐为贵妃，即日入宫。

　　阿姐笑着谢恩接旨，我看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害怕。

　　害怕如阿姐一般。

　　我跑去安慰阿姐，到了门口却又不敢进去，因为我知道阿姐的心里一直有个人。

　　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就像我喜欢吃米糕的那种喜欢。可是如果有一天，米糕不能吃了，那会是何滋味？

　　“站外面做什么？”阿姐开门拉我进去。

　　屋里摆满了贵重的贺礼，很是喜庆。我心里斟酌着言语，不知如何安慰。阿姐却笑了，抚着我的脸轻声道，“傻阿微，难过什么，这是我的喜事啊！”

　　我一顿，道：“可阿姐，你不是有心上人了吗？你入宫他怎么办？”

　　阿姐背对着我，声音听不出情绪：“喜欢又如何？他给不了我想要的。”

　　“阿微，你记住，爱是最无用的东西。”

　　“而我不需要。”

　　望着阿姐绝决的背影，我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可心里还是很难过。

　　出嫁那日，阿姐哭着给父亲敬酒，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父亲始终板着脸，只是说了一句，“好自为之。”

　　我当时不解父亲为何要这样对阿姐，气的好几日没去请安。

　　后来父亲对我说，“阿微，你和你阿姐不一样，以后莫要学她。”

　　阿姐入宫后，圣恩浓眷，皇帝很是喜欢她，特赐封号为——昭。

　　昭，意为明亮美好。

　　京城冬日寒冷，今日难得出了太阳。

　　自从上次偷溜失败后，父亲怕我故技重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我出门了，我想这大概就是因祸得福吧。

　　我懒洋洋的坐在李记家门口，晃着小腿晒太阳，一口一个米糕吃的正欢，就是微微有些粘牙。

　　“这梅花多少钱？”

　　一道清脆低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我抬头，高大的阴影挡住了刺眼的太阳，我眯着眼，待看清楚人后，米糕啪的掉在了地上。

　　“一两？”他又问。

　　我认得他，是那日马背上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这双眼睛我决不会认错。

　　可他……似乎并不记得我了。

　　我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却开不了口，一嘴的米糕又甜又腻，我有些羞愤，只能呜呜几声。

　　他挑眉，“哑巴？”

　　我拼命摇头，手忙脚乱的比划着，想要告诉他我只是被米糕粘住了嘴巴。

　　“还不够？”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到我怀里，俯身手轻轻一抓，身旁的梅花就被他顺走了。“这总可以了吧，小哑巴。”

　　话音刚落，他骑着骏马意气风发的走了，我急的去追他，想说“我不是哑巴”“这花不卖人啊““谁要你的银子啊”。

　　可那匹死黑马跑的实在是太快了。

　　我没追几步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差点没被嘴里的米糕咽死。好不容易吞下米糕，那人早就消失不见，留下一地的花瓣。

　　看着手里的银子，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没还问，他叫什么名字呢。

　　—

　　阿姐入宫一年有余，我也到了议婚的年龄。

　　阿娘天天捧着一把画像问我喜欢哪家公子，我没什么兴趣，漫不经心地应付着，望着桌上的画像脑子里却浮现出另一张脸。

　　父亲看中了左部待郎家的嫡长子，过来问我意愿，我恹恹的，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只好说，“我还不想嫁人，想在家多侍奉几年呢。”

　　“那你再想想吧。”父亲也不强迫。

　　金菊日，宫中盛宴。皇后在清明台大摆宴席，邀京中高门女眷赏花。

　　我也收到了帖子。听府里的姨娘说，这是皇后娘娘为了给太子殿下择太子妃办的宴席。

　　我可不想做什么太子妃，也不想像阿姐一样永远囚禁在寂寥的深宫之中，我只想和心爱之人自由快乐的过着小日子。

　　可这宴还是得赴，毕竟能见阿姐一面呢。

　　金菊宴那日，我简单打扮一番就随着阿娘进宫去了。

　　听闻这太子殿下生来就是一副帝王之相，气质非凡，年纪轻轻便有治国有才，深得皇帝宠爱。

　　我倒是很想一睹风姿。

　　京中女眷大多数都来了，却只见皇后不见太子。我坐在席上，吃着糕点，只觉得无趣极了。

　　阿姐端坐在皇后下方，一袭华服娇艳，却板着一张脸，似是兴致不高，眸子里的冷峻和孤傲让人心生胆怯。

　　可我却在阿姐身上看出了一丝悲哀……

　　悲哀？何故悲哀？

　　阿姐突然起身离席，宴中贵女们都在讨皇后娘娘的欢心，无人注意。我见状也悄悄的跟了过去，阿姐一个人走在园子里，皇宫装饰雅正，摆设有致，假山流水。

　　我正想过去吓一吓阿姐，给她一个惊喜，谁知刚走出几步，阿姐突然停下了。

　　“你想娶谁？”阿姐冰冷的的声音陡然传来。

　　我一怔，下意识躲进旁边的假山，探出头，却瞥见一截黑色衣角飘过，莫名有些刺眼。

　　那人冷漠，“与你无关。”

　　“是啊，是我对不起你。”阿姐微微有些哽咽，伤心道：“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

　　“够了。”他冷声道。

　　我呼吸一滞，躲在假山里面一动不动。

　　这道声音，这张面容，我在梦中见过，也曾为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我气他顺走了我的梅花，也气他一点也不记得我了，更气他叫我小哑巴，所以我在梦里也不想放过他。

　　可我没想到，他就是当朝太子宋无澜。

　　我咽咽口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你一定要这样吗？”阿姐似乎很是伤心，我忍不住侧目，只见阿姐向他伸出了手，往他的脸上抚去。我一惊，害怕的捂住了嘴。

　　“是我错了，我不该……”就在阿姐快要碰到他的那一刻，宋无澜冷漠的别过了脸，眼神无比厌恶嫌弃，“贵妃娘娘，还请你自重。”

　　阿姐身子狠狠一颤，宋无澜直接越过她走了。

　　我看着阿姐伤心欲绝的样子，默默离开了这里。

　　我不知阿姐与太子殿下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有一个答案，在我心里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