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而已》济州书生

8、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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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决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是一个不足人手掌大、略显陈旧的小铁盒。他抱着盒子跌坐在地上，手指颤到不听使唤，好一会才将那个小盒子打开。

　　苏遇的视线不由得落在梁决手上，看清盒子里东西的时候，眸光微滞，唇角缓缓抿紧了。

　　“好多便签纸，”小十七支棱起翅膀飞得近了些，看清那些明黄色便签纸上的内容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上面还有字，就是颜色有点淡，写的好像是‘学长，我喜欢你’......”

　　不待小十七看得更清楚，握着铁盒的人缓缓俯下身子，将这些便签纸小心地、近乎虔诚地抵在胸口处，蜷缩着肩膀靠在一侧的矮柜上，久久没有抬头。

　　仿佛这些东西，便是他眼下唯一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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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因为手机关机的缘故，桌上的电话不甘寂寞地响了起来。一声一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吵闹。

　　靠坐在地上的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依旧呆呆地捂着那个小盒子，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走吧，”苏遇倏然转过身，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一样，低声道，“这里没有什么所谓的执念，我们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欸？”小十七茫然地抬起头，有点犹豫，“这就走了吗？”

　　“嗯。”苏遇快步走向门口，语气不容置喙，“走吧。”

　　电话响铃中断，随着很轻的一声“嘀嘀”声，自动转入电子语音信箱。郑远帆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带着一丝陌生的低哑：“梁决，我知道你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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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遇的脚步顿住，转头看向电话的方向，眸底微沉。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但我们必须认清现实，”郑远帆的声音微微发紧，“阿遇真的......已经离开我们了。”

　　缩在矮柜一角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东西，像是反驳郑远帆一样，很轻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到几乎辨别不清：“不是.....那不是他......不是他。”

　　“事故很简单，已经处理完了，警察这边建议我们直接火化。”郑远帆说，“我预约的时间，是明天早晨九点。如果你再不来，就真的见不到他了。”

　　屋内静了两秒，连唯一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这么多年了，连我都看出你对他不是真的全无感情，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继续隐藏下去吗？”郑远帆似乎搓了把脸，声音有点含混，“来看他一眼吧，至少不要让他带着遗憾离开。”

　　随着一声挂断电话的提示声，屋内再次恢复了最初的安静。静到连小十七翅膀扇动时的微弱风声，都有些刺耳。

　　“那......”小十七看看地上的人，又抬头看看依旧僵在门边的苏遇，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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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遇转过身子，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小天使，问：“你不是说，可以完成我的一个心愿吗？”

　　“是，”小十七立刻点头，“您想到想要什么了吗？”

　　“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苏遇微顿了下，重复道，“我想知道，如果他真的也喜欢过我，为什么当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这么多年，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察觉到过梁决的异样，只是每次那份怀疑还没成型，便被他生生掐断了。

　　他在这个男人身上栽倒的次数太多，以至于那份针锋相对的争持早已成习惯，就算有偶尔温情袒露，也不足以打消以往的芥蒂，更不可能让他对梁决还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梁决喜欢他更为可笑了。

　　他说服不了自己，只想要一个答案。

　　“可以是可以，”小十七认真地想了想，“但是要等他睡着了，我们再进入他的梦境，去寻找那些记忆片段。”

　　“好，”苏遇点头，“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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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遇曲着一条腿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肩膀松松地倚在身后的墙上，视线落在床边的某个角落里。

　　那个人一直把自己困在矮柜和床的一角，以一种自我保护极强的姿势缩在冰冷的一隅，额头抵着地板，肩膀微缩，怀里抱着的，依旧是那个被被握得发烫的小铁盒。

　　哪怕睡熟了，手指也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现在可以了，”小十七支棱着翅膀停在梁决身体上方，确认他已经睡着，且精神体一切稳定后，才松口气道，“还好天亮之前他睡过去了，不然今天咱们就白等了。”

　　苏遇从梁决身上挪开视线，问：“可以给他一个毯子吗？”

　　如果放任他这样继续睡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小十七微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们无权干涉人类的正常生活。”

　　苏遇垂下眼，须臾，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那我们现在开始吗？”小十七兴致勃勃道，“趁他这会睡着了，如果中途醒来的话，我们可能又要等很久了。”

　　“嗯，”苏遇捏了捏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缓缓抬眸，“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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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们已经置身A大校区内。周围的环境陡然变得喧嚣，笑闹声、谈话声、细碎的脚步声和远处不怎么清晰的广播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

　　他们落在了某个实验楼外的观景树枝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默默地俯瞰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学校。

　　“我们......”小十七蹲在苏遇肩膀上，好奇地四下张望着，“这是在哪啊。”

　　“我们学校，”苏遇慢吞吞地飘回地面上，本能地顺着记忆中的路往前走，“过去这个走廊，后面就是H楼。”

　　“H楼？”小十七好奇地扇动了下翅膀，“是做什么的啊？”

　　苏遇沉默了一下，解释道：“学生活动中心，我们社团就在那里。”

　　“哦哦，那我们可以直接去H楼，先找到梁决，”小十七说，“找到之后就可以绑定他的记忆，让他去回忆你想知道的那些片段。”

　　“嗯。”苏遇点了下头，脚下却微微滞住，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他缓缓扭过脖子，侧眸看向走廊另一侧的角落。

　　那里有两个人，身形消瘦一些的年轻男孩正昂着头，急切地跟另一个眉眼淡漠的人说着什么。

　　这里是走廊尽头，也是监控死角，平时几乎没什么人靠近。

　　除了约架或者约会之外。

　　小十七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立刻探头看了过去：“好像是梁决......另一个矮一点的就是徐曦吗？”

　　苏遇站在原地微顿了数秒，才缓缓挪动脚步朝他们走过去，随着距离的靠近，隐隐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学长，我真的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徐曦的声音都快哭了，“我也没想到苏遇为什么会偷拿副会长的文件包，只好劝他放下，没想到他直接把包丢给了我，我不敢去还......”

　　“他不会的，”苏遇的声音很淡，语气却很坚定，“这件事一定有误会。”

　　“我不是都给你看监控了吗？”徐曦吸了吸鼻子，眼眶立刻红了，“为了不让他承担责任，我特意毁了社团走廊的监控，但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只能把视频拿给你看......学长你相信我。”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梁决说，“一个监控说明不了什么，这件事我会去查清楚。”

　　“可是......”

　　“包我会替你去还，”梁决的声音略显冷硬，“但是在我查清楚这件事之前，你先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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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遇直直地站在他们身后，眼底情绪漠然。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平静的有点可怕。

　　小十七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那他的记忆，我们还继续查吗？”

　　苏遇的视线依旧没有挪动一下，许久，才很轻地点了下头。

　　随着小十七的筛选，周围的景象也发生着斗转星移的改变。再次站稳之后，小十七下意识寻找了一下，才在一片昏暗的路灯下找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不是故意的，”徐曦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难掩地愧疚，“我没想到他们能看我的电脑，我把监控留在电脑里，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个保障，一个证明这件事和我无关的保障而已。”

　　“没事，”梁决抬手看了看时间，说，“以后注意就好。这次没让人看到只是幸运，我希望你以后能小心一些。”

　　“嗯嗯，”徐曦立刻点头，“我会的。”

　　“我还有事，”梁决似乎很急，“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没关系，”徐曦立刻说，“我今天回我姑姑那里，她家刚好在你们公寓附近。”

　　“随你。”梁决转身走回公寓，路灯下的身影显得有些急促。

　　“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徐曦立刻跟上他的脚步，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问道，“学长，你喜欢苏遇，是吗？”

　　梁决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坦然地应了一声：“是。”

　　“可是......”梁决人高腿长，徐曦跟得有些辛苦，声音里也带了点委屈，“可是他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学长喜欢啊。”

　　“叫我名字，”梁决再次提醒，然后才继续说，“我说过，这件事有误会，他不会去做那样的事。”

　　徐曦的脸色变了变，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捏着拳头跟了上去。

　　走到公寓门口的时候，梁决远远就看到了那个淡蓝色的方形小盒子，脚步不由得顿住。

　　阻止了要将蛋糕扔进垃圾桶的徐曦，他抱着那个小盒子站在传达室门口的照明灯下，沉默着将盒子上那行圆滚滚的字体看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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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没有让苏遇选择，小十七直接带着他转向最后一段记忆。

　　周围的景象再次定格的时候，徐曦早没有了前两次的卑微可怜，抬眸看向梁决的时候，眼底是近乎疯狂的迷恋。

　　他斜靠在安静的走廊一侧，抬起手轻佻地用指尖去蹭梁决的胸口，语带嘲讽：“你应该知道，不光是包里的电脑值钱，外面那个包更贵，加起来的作案金额都快能够上重大案件了，你确定要跟我赌吗？”

　　梁决毫不客气地拿掉那只手，声音很冷：“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徐曦弯了弯唇，语调缓慢，“我要这次去S市的机会，不管苏遇的票比我高多少，我都要代替他，拿到这个名额。”

　　“不可能，”梁决立刻拒绝，“他辛苦准备了这么久，我没有权利毁掉他的机会。”

　　“好吧，”徐曦慢悠悠地拿出手机，“那我只好打电话报警，让警察处理这件事了。”

　　“徐曦，”梁决再次捏住他的手腕，“你别太过分。”

　　“帮我这个忙，我就算是有把柄落在你手上了，”徐曦睁大眼睛，一副不理解的语气道，“梁决，你怎么能不懂感恩呢？”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梁决捏紧手里的那截手腕，一字一顿道，“但绝对不能动苏遇。”

　　徐曦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笑的眼睛都红了，“梁决啊，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我和苏遇的战争。你想参与，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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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再次陷入时空旋涡，铺天盖地的呼啸声后，世界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四周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白，没有梁决，没有徐曦，也没有小十七。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苏遇扶着一侧的墙壁缓缓坐在地上，眉目低垂，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缓缓抬头，看到了一身白衣白裤的梁决。他缓缓蹲在苏遇面前，抬手蹭了蹭他的脸，声音很低：“对不起。”

　　苏遇昂着脑袋任由他替自己擦眼泪，许久，唇边才泛起一丝很浅的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该感谢你，感谢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感谢你替我解决了这个我从不知道的大麻烦？”

　　梁决顿了一下，立刻摇头：“不，我不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苏遇看着面前的人，明明是质问的语气，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你明明可以告诉我，明明可以和我一起面对，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对不起，对不起，”梁决略有些慌乱地把面前的人抱进怀里，声音微颤，“我都解决了，我毁掉了他诬陷你的视频，也利用社团经费的事情把他赶出了学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影响不到我们了......”

　　“你什么都不说，我就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苏遇近乎崩溃地哭着，“你总是这样，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你如果早点说清楚，我们至少还有十年的时间，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别哭，你别哭......”梁决偏过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鬓角，声音很低，“一开始你总是不理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有在吵架的时候才肯关注我......我想跟你解释，无数次想说清楚，但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怕你生气，更怕你像现在一样哭......”

　　“十年，十年的时间......我们什么都没了......”苏遇拼命地摇着头，眼泪扑簌落下，声音几乎不成句子，“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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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市心理治疗中心，特级病房内。

　　一个穿着宽松病号服的年轻男子斜倚在墙角里，手上扎着一截静脉滞留针，头发微乱，眼睫低垂，口中低低地说着什么。

　　护士调整好点滴，又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才转身走出房间。

　　“又是那个长得超级帅的律师吗？”护士一出门，另一侧做记录的同伴就跟她打招呼，顺便询问道，“他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护士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一点进展都没有，据说名校硕士毕业，又是业内翘楚，只可惜......”

　　最后一句话淹没在一阵叹息里，虽没有多说什么，但其中的遗憾却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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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的医生咨询室内，一个长相和梁决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坐在办公桌另一边，认真地听着医生解释梁决的病情。

　　“简单来说，病人就是典型的受情感波动太大引起的偏执型情感障碍，他被困在了自己的小世界里，自己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

　　“可是他能听见我说话，”梁承立刻说，“我弟弟能听见我的声音，有时候也能跟我对话。”

　　“能做简单的对话是人的本能反应，你可以试一试，稍微深一点的内容他应该就听不懂了。”医生说，“一般这种情况，都是精神上受到巨大打击，或者执念太深引起的情况，只有找到根源，才能对症下药。”

　　“我弟弟......”梁决犹豫了一下，“我弟弟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一个月前，那个人出意外过世了。”

　　医生立刻拿出笔开始记录：“你刚才说喜欢的人，他们是没有在一起吗？”

　　“没有，”梁决说，“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一直都没有在一起。”

　　医生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问：“什么误会，你知道吗？”

　　“不太清楚，”梁承摇了摇头，“是他们大学时候的事情，我弟弟很少跟我谈起。我只知道，他似乎对那个人愧疚很深，每次提起，都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误会或许就是治疗的关键，”医生点了点病例上的那两个字，解释道，“病人现在已经出现了自己跟自己对话的症状，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因为执念太重，自己解不开束缚，才会幻想出另一个人，或者干脆直接把自己当成对方，站在那个人的角度去引导着他解开这个误会。”

　　“你的意思是......”

　　“他在自己跟自己说的对话里，有好几次都提到了“梁决”这个名字，一般情况下，人在跟他人的谈话时，很少会提及自己的名字。并且梁决每次说起“梁决”的时候，神情都很冷漠，不像是说自己，倒像是在提起一个关系不怎么好的旧交。”

　　“你是说......”梁承用了好久的时间才理解了医生的话，他艰难地说，“他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死去的人？”

　　“如果按你说的，梁决对那个人有很深的愧疚，看目前的症状，他极有可能是站在那个人的视角里，重新走了一遍他走过的人生。”医生说，“只有这样，才能引导着那个人解开所有误会，也只有亲自体会过那个人所经历的所有痛苦和绝望，他才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惩罚。”

　　梁承怔愣了很久，才继续问道：“那我弟弟现在应该怎么治疗？”

　　“如果找不到那个误会源头的话，就只能暂时用保守的药物温和调理，”医生说，“或者等他自己解开心结，等小世界里的那个他原谅了自己，或者接受了所有现实，才有可能走出来。”

　　“我明白了，”梁承扶着桌面站起身，再次道谢，“谢谢医生。”

　　“等一下，”医生叫住面前的人，问，“他的朋友里有没有一个叫小十七的？”

　　“据我所知，好像没有。”梁承问，“怎么，他提起过什么小十七吗”

　　“这几天他和自己的对话里，除了梁决之外，提的最多的，就是小十七。”医生说，“或者说不是提起，是称呼，是跟他对话的人，就是小十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