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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26、
      洛阳,临时住所内。
      荀彧看了案上的两封简书,反手都推了回去:“全都璧还使者。”
      “那……先生您去不去?”
      “还给他们,就说我不便前往。”荀彧道。
      “先生,大将军和张让同时请您,您都不去,岂不是两边都得罪了?就算先生打算自立门户,也该与他们周旋一下。”何仪担心地道。
      “你不明白。”荀彧轻叹,一边收拾了笔墨和一卷刚写好的竹简,放在包裹里,一边岔开话题:“说吧,你这些日子探听到了什么情报?”
      “张让的事,还在很小心地查。”何仪挠着头,“但只能摸着边边角角,听说,张让除了暗刺,还养了一支叫‘东宸百骑’的私兵,到底养在哪里,还没探听出来。”
      “东宸?”荀彧皱了眉头,“宸为帝号,这些太监还真是胆大包天。”
      何仪除了应“是”,一句也不敢多说。
      “洛阳就这么大的地方,养刺客还好隐藏,养私兵,不可能毫无行迹。东宸百骑不一定是在城里,你可往周边去查。”
      “是。”
      何仪又道:“先生,我还听说朝廷里有人忌惮您和曹操的兵马,说京畿重地不能有来历不明的驻军,要劝陛下降诏,遣散两军……”
      “这种事让曹操去烦。” 荀彧清淡一笑,“你们只记得一个字,拖。在何进张让没下决心之前,没人能动得了你们。”
      何仪应了,又道:“城里很多张让和大将军的眼线,我怕被他们认出来,下次不敢再来了。我有个副手叫做张览,以后派他来跟着您,也可以保护您的安全。”
      “好。”
      见荀彧提起包裹,准备出门,何仪忍不住又好奇宝宝:“先生,您现在搬到洛阳里来住,每天结交那些读书人,会文清谈什么的……真有那么重要?”
      荀彧停住脚步,看他一眼:“何仪,你可知道,这天下的根基是什么?”
      “啊?”
      “天下根基,不在外戚,也不在宦官,而在士人。” 荀彧推开了门,“政务,军务,大到治国,小到州府郡县,都离不开士人,这是一股无处不在的力量,筑坝拦截,必定倾覆朝纲,善于运用,将是可以席卷朝野的滔滔洪流。”
      他走出门去,留下何仪困惑地皱着眉头:“天下的根基?不应该是老百姓吗……”

      这些日子,荀彧是京中士子集会的座上客。他本就博学,再加上多活了一世,阅历远远超过年龄,发议每有真知灼见,备受士子们的推崇。而他在颍川投笔从戎,杀死董卓,身犯大罪却又被皇帝轻易赦免,更是给他镀上了一层传奇色彩。许多人慕名而来,有人真心求教,有人是怀着好奇想要看看荀文若是否名实相副,荀彧来者不拒,一一接待,而这些人与他交谈后,回去又都是赞不绝口。
      一来二去,荀彧在洛阳声名鹊起,俨然成为士子们的领袖。
      尽管如此,荀彧却高兴不起来。
      前世他就是天下士族之首,称颂之声不绝于耳,然而扪心自问,他从未主动谋求过这些荣誉。身为荀氏子弟,诗书韬略、仪表修养都是自小就培养起来的,严谨自律的习惯也是从小就养成的,他的谨慎守礼不是做给任何人看的,而是求无愧己心,曾子所言“吾日三省吾身”之意。便是在曹营里,他给曹操出的主意都是先晓大义,后图大利。大义也就是战略,只有战略对了,利益才会随之滚滚而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然而重活一世,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有些东西是不沾手不会发觉肮脏,有些事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他立志独当一面,才发现做辅臣自可以高风亮节,而一旦做了主公,那“不得已”三字,竟是无处不在的束缚。
      大义要顾,小利要图,而且很多时候,利字要摆在义字之先。因他必须生存下来,必须为手下的人负责。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但他现在已经有很多话不能说。当他微笑着与士子们往来交接时,常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乐在其中,还是在假以辞色,笼络士子为他所用。
      纵使可以安慰自己,举大事不计小节,但是……
      荀文若,汝之初心,可还在?

      荀彧摇了摇头,收敛思绪,又看了看前方这座客栈。
      这座客栈紧贴着何进的大将军府,因为挨得太近了,反而启人疑窦。何仪早就向荀彧报告过,这家客栈大概是何进的私产,里面住的人,也多半是受何进庇护的。
      约定在钟繇家的聚会在下午,上午的空闲时间,荀彧就是专门来这家客栈里找人的。
      荀彧走进客栈,一个店伙计迎出来,便道:“请问,有没有一位姓刘的客人来投宿?”说完自己也笑了,“哦,也不一定是登记姓刘,就是一位二十上下的先生,身上配剑的。”
      店伙计上下打量荀彧一会儿,却不肯告知实情,只赔笑道:“先生,您贵姓大名?我们这儿住的客人不喜被人打扰,您……”
      荀彧知道这是盘问底细,刚要解释自己并非十常侍的人,忽而眼前一亮,笑道:“不必了,我要找的人来了。”

      刘晔似是练剑回来,路过外庁要吩咐伙计什么,却正碰上了荀彧。皱了皱眉头,终究不好装作没看到,只得招呼:“荀文若?”
      “子扬,你果然在此。”荀彧微笑,他当初就猜刘晔没有逃出京城,而是暂时投奔何进,果然不出所料。
      “有朋自远方来,——不请我进去吗?”
      刘晔不得已,道:“请进。”说完了,自己转身就往里走,全不理荀彧有否跟上。
      荀彧则当然是跟随,一前一后,进了刘晔的住所。

      不大的房间无甚摆设,案上一摞竹简,一副笔墨,似乎就是全部家当了。荀彧见那竹简是摊开的,径自走过去观看。
      这举动已是失礼,刘晔面露不虞,刚要说话,荀彧目光扫过简上画的图像,道:“这是井栏?”
      井栏是一种大型攻城兵器。刘晔怔了一下,没料到荀彧对兵器也有研究:“……是的。”
      “井栏虽可居高临下,却太过笨重,不易移动。”荀彧细细地看着刘晔的画图,“看子扬这张图,是要改良成可以拆卸的么?”
      刘晔的脸色缓和下来:“正是。”
      “这两处包上牛皮,是为防火?”
      “是。”
      “这一旁画的云梯,又该如何放置?”
      刘晔走过来,提笔在图上点了两下。荀彧细细看一遍,由衷赞道:“子扬好巧的心思。”
      “该说文若果然博学多才。”刘晔的语气里已没了嘲讽。
      荀彧只是笑了笑。并非他博学,而是占了多活一世的便宜,他自然是知道刘晔对兵器有特殊的执著,刘晔发明的东西他也大多见过,所以现在轻松就能瞧出端倪。
      刘晔道:“文若来找我,该不是只为说兵器的事吧?
      “还真的是。”荀彧取出一卷竹简,递给刘晔。
      刘晔展开竹简,只略扫了一眼,神色一动,抬头看了看荀彧。
      然后又低下头去,逐字逐句读完了,半合上竹简,凝目沉思。
      荀彧道:“依照这些文字描述,能不能做出模具?”
      刘晔眉心微蹙,似乎在琢磨着关键之处:“大概可以,但需要试验。”
      “子扬如果需要材料、场地,我都可以提供。”
      刘晔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我杀了那几个太监,你不怕引火烧身?”
      “我杀了河东太守,也活到今日。”
      刘晔顿了一下,不置可否,只是将荀彧给他的竹简卷起,放在案上:“文若还有其他事么?”
      “午后在钟元常家清谈会友,子扬一起去吧。”
      “我……”刘晔刚要说不去,荀彧已轻轻一扯他袖子,便往外走,“走了,再不走就要迟了。”
      “文若你……你等我带上剑!”

      等荀彧和刘晔来到钟繇家里,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之前见过的许攸、审配,还有很多各地赶来的士子,也不用多述。但其中有一中年人正朗声谈笑,言辞锐利,颇为引人注目,荀彧一看便认了出来,此人乃是朝中名士,孔融孔文举。
      所谓清谈,不需要有什么固定题目,有时谈论朝政,有时谈论文学,有时谈论修身养性乃至炼丹提药,并无一定之规。只是每次谈论都必定会发展成争执,似乎也成了传统。
      这不,还没说上几句话,初次见面的孔融,便转头对荀彧道:“孔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文若先生。”
      荀彧见他一上来就将矛头对准自己,也便应战:“请说。”
      “荀氏有贤名,令祖多为名宦,必定家学源深。孔某便想请问,何为忠?”(以下辩论内容,不爱看文言的亲可直接看注)
      抛出一个大题目,而在题目下延伸阐发,这是论辩的惯用手段。只是孔融选的这个题目有点不寻常,荀彧揣度着他的用意,答道:“忠者,以诚事君也。”
      “何为诚?”
      “利君之事,知无不为,虽刀斧加身,九死其犹未悔,是为忠。”
      孔融摇头:“君之论谬矣。事君忠者,首曰敬。敬君主若天地、父母,于朝廷典章常有畏惧之心,虽一言一行不可稍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方为忠。”
      荀彧也随之摇头:“窃以君之论为非。《权勋》曰:‘利不可两,忠不可兼’。不去小忠,大忠不至。只知唯唯诺诺,逢迎媚上,与蠢奴何异?小忠乃大忠之贼,圣人去小取大。”
      “大忠?”孔融冷笑道,“我读史书,最厌‘守经从权’一说!圣人达节,贤者守节,贤且不能,敢妄言达节耶?借从权之名,行欺诈之实,托名公义,实则谋私,可谓忠乎?可谓诚乎?”
      荀彧见他咄咄逼人,反击道:“君以为周公之忠若何?”
      “侥幸耳!”
      “周公不惧流言,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摄政六年后让位成王,毫不利己专为公义,可谓大忠,汝竟以‘侥幸’轻视之?——汝以为屈原之忠若何?”
      “虽曰忠于怀王,而去国离家,作诗散播君王之非,标榜己身之正。他自己赢得千秋称颂万代芳名,却让后世视怀王为何等人?伪忠也!”
      “焉有此情,岂有此理?屈原常怀报国之心,离骚一文,字字泣血,可惜君王不能用,竟投汨罗而死,以命殉君,不为忠乎!”
      孔融以手击案:“有忠于君,有忠于民,有忠于己。屈原之忠,不过忠于己而已!”
      “荀文若。”他随即冷笑道,“汝若当真忠君,敢以一介白身杀河东太守?董卓乃陛下亲自任命,朝廷授与印绶,汝竟击杀之!而今囤兵洛阳,虎视皇都,又置朝纲于何地?”
      几句诛心之言,令室内陡地一静。
      荀彧心中猛地颤动,一时未答。
      “人心只有一颗,忠于君,忠于民,或忠于己。”孔融斜睨着他,再次强调,“汝之忠诚在谁,望深夜扪心自问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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