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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0 ...

  •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上两节,外加十五分钟的课间休息。
      苏白收拾完背包,跟自个儿学生一块往楼下走。
      学生们还有别的课,到一楼的回廊就跟他挥手告别,苏白在回廊站了会儿,雪下大了,满眼的白,只人行道一路的黑。
      人打上面走过,匆忙又小心,踩出黑色的脚印,黑色的泥水。
      苏白也将成为这匆忙又小心中的一员,他包里带了伞,而司望也没发消息说要等他。
      至少在一楼回廊和自习室,都没见着人。
      走吧,不过这雪有点大,走到司望的出租屋还是困难了些,苏白从背包里拿出伞,决定先回自己在校内的宿舍。
      伞面还没完全抖开,一雪盖乌云的人打漆黑的泥水路上来,苏白朝他挥了下手:
      “你真在等我啊。”
      雪盖乌云,不,应该是司望,走进回廊时反倒没有猫那样的灵巧,不知道摆摆身子,抖掉发顶和肩膀的雪。
      “没,去商业街逛了逛,忘记了时间。”司望淡淡道,把手上多出的一杯奶茶递到苏白手里。
      “然后顺便买多了杯奶茶,又顺便路过教学楼?”苏白接过奶茶,杯身恰到好处的温热。
      司望倒也真敢随着他给的台阶下:“差不多。”
      苏白干脆地把伞丢地上,腾出手来用吸管“啪”地一声扎开奶茶盖。
      “哦,是最近新出的那什么可可奶茶。”暖流入喉,苏白品出了这味道。
      司望也扎开盖子,面不改色道:“嗯,布灵布灵就是要暖到你可可酱珍珠奶茶。”
      “……亏你能说出口。”苏白吞下一大口珍珠,不过转念一想,不能说出口也没法买到这两杯。
      “待会儿微信转我十块。”司望冷不丁道。
      苏白被珍珠呛到:“我记得这店里做活动,第二杯半价,两杯卖十五才对。”
      “但我花二十块买的。”司望说,“第二杯半价是情侣价,我又没情侣。”
      不是,这话咋说得那么咬牙切齿、阴阳怪气呢。
      苏白寻思着也不能现场给他发放个情侣,看在大冷天热奶茶的份上服软道:“行行行,这就转。”
      但还是忍不住嘴贱多说一句:“其实也没必要那么较真,你假装自己有个伴儿,人店家也不会来查你户口。”
      “原则上的问题,不能骗人。”司望回答,说到骗字时加了重音。
      得,苏白哆哆嗦嗦拿手机转过了钱,确定司望是在针对他。
      那他有什么办法?奶茶都送到嘴边当然只能喝了。
      想到这儿,苏白又猛地吸溜了一大口。
      好甜,好暖和。
      一直在一楼屋檐下躲着,雪却还没见得小。
      好在这会儿下午的第三节课开始,学生都被收纳进教室,教学楼下这条蜿蜒曲折的泥水路又被覆盖上了崭新的雪。
      “要不先去我宿舍吧?我宿舍也有暖气。”苏白跺了跺脚,身子冻得有点僵,“要是到晚上雪还在下,干脆就住我那儿得了,生活用品也齐全,就是床小了点儿。”
      司望双手捧着奶茶杯子,模样有点乖,哪怕他穿着黑皮衣黑皮裤,挂点儿金链子银链子活脱脱能成为个遛街子。
      但他是司望,啥也不穿都不能影响他骨子里那份乖顺。
      “我无所谓,反正明天也不上班。”司望缓缓地眨了下眼,发顶的雪没化多少,让他壮年就白了头。
      苏白忍不住抬手揉了把他头发,可算让他瞬间返老还童。
      “我明天还有课,上午的。”苏白说。
      “上午我要睡觉。”司望勾了嘴角。
      “我就随口一说,”苏白也不露怯,“又没让你送我。”
      他们一同回去,打着苏白那把折叠伞。
      展开是油墨报纸的样式,司望握着伞柄,抬眼看着那上面的白底黑字,以及白底黑字背面,雪花的影子。
      苏白知道他又在数雪花了。
      但风来得太急,伞面平滑留不住雪花,而多的雪花又被风扑面地撞了他们满怀。
      “这伞打着还不如不打。”苏白抹了把脸,睫毛冰凉,他眨了下眼,那片他看不见的雪花便化作一滴眼泪,滑到了他下巴。
      他就把报纸伞留给司望,自己小跑两步,近乎赤条条地站在上下一白的雪天里。
      视野之中,无非是那几栋他本科时,甚至进入大学前都存在了许多年的教学楼,统一灰白的色调,被雪花一点缀,像是风烛残年的佝偻老人,就这样静静地守望着校园里来了又去,去了又回的年轻学子。
      得益于这样的守望,也得益于这四下空旷只余风雪交加,苏白起了性子,没有烧酒也想白日里大醉一场。
      “小妹妹送情郎啊,送到了大门东——”他自己也想不到,开口竟然是L市这边的民歌调。
      独自在海外求学时,他也经常发神经唱歌,各种各样的华语歌。
      这首民歌,也唱过,但就只在下雪天唱。
      正好,这也是个下雪天。
      “刚走出那山海关,突然就跪了下来
      让我再对着咱爹娘再拜一拜哟——”
      雪落到他眼睛里了,发凉。
      他也没管,专注地想着下面的歌词,身后的脚步声沙沙,不徐不疾。
      苏白这才转过身,想象自己已经被雪盖成新生的雪人,司望是一个南方的岛屿,带来一片伞状的云。
      于是他在大雪纷飞里对着他不南不北的其实偏南方冬季不会降雪的故乡,对着他从未到达过的真正四季如春的南方,唱着独属于北方的歌谣:
      “就让这鹅毛雪盖得我一身白!”
      就像舞台剧落幕,苏白需与他宿命般的对手演员司望遥遥对视,至少半分钟才对得起落幕的庄重。
      奈何这空旷雪地里的路人不止他们,不远处传来了一两声叫好,甚至还有个会唱的接了句:“盖得我一身白唉嗨嗨哟——”
      气息很足,长音拖得可谓宛转悠扬。
      苏白也很礼貌地给人鼓了个掌。
      南方岛屿的云飘到了他发顶,司望伸手摘掉了他睫毛上的雪花。
      “要有人录视频,你们这对唱估计能破千赞。”司望说。
      “哪里哪里。”苏白很是谦虚,“我也就没事唱着玩。”
      “你以前不怎么唱歌。”司望说,他们又开始并肩走着,视线平行而不相交。
      “因为我以前不发神经。”苏白挠挠头,想起这是司望专门给他做好的发型,又讪讪地收了手,嘴比脑子快一步感慨,“在国外那几年,可把我库存的华语歌都翻遍了。”
      “哦?”司望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于是苏白也不自觉地继续说道。
      “没事的时候就唱,有人在旁边听我也唱,不唱我都怕忘记怎么说话。”
      “其实读完硕士的时候,我就想跑回来了,随时随地写汉字说中文,多自在多痛快。但没办法嘛,我导师留我,再加之我对我们专业还是挺热爱的,就一直熬到博士。那时候不管导师还是谁再留我,我也不留了,我得回来自在痛快。”
      说完发觉自己似乎说了些不能说的真心话,苏白脑子终于背负着冰雪开始运转。
      没转动,就听见司望在耳边轻笑:“也是,回来唱还有人能跟你对上一句。”
      “是嘛。”苏白皱皱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在国外唱最多最多只有鼓掌,因为他们也听不懂。”

      大概是又了解了苏白一点点。
      司望倒也没有刻意逼问,人自个儿唱高兴了就滔滔不绝,正想多听一点儿,怎料骗子过于狡猾,适时闭了嘴。
      谈一谈往事又不算丢人,司望始终不明白苏白这避如洪水猛兽的态度。
      不过司望也学到,之后就不逼问,干脆给苏白整上几瓶烧酒,等他咣咣一顿上头再听他满嘴跑火车,总能灌出些有用信息。
      心里的算盘偷摸地打,钻进苏白单人宿舍的司望霸占了墙边的暖气片,并指挥苏白泡热茶。
      他看到书桌上散落的红茶包,苏白这人一直都那么没收拾。
      且某种程度上比他还不讲究生活质量,宿舍里竟连一把烧开水的电热壶都没有。
      “那你要用热水怎么办?”司望问。
      “每层楼都有开水房,你忘记了?”苏白理所应当道。
      哦,对,教师宿舍的布局其实和学生宿舍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在于人口密度。
      苏白这单人间放学生宿舍,得是一标准的四人间,不标准的六人间。
      “那去打水,我要喝红茶。”司望大爷似的使唤苏白,毕竟自己是客人,得摆正姿态。
      估计苏白也顾念着今天司望送他来学校,倒也没跟司望打嘴仗,反而屁颠屁颠地就拎着暖水壶去打水了。
      过于积极,让司望不免心生疑惑。
      但疑惑没多久,他又被窗边积攒的细小雪花吸引了目光。
      一朵雪花,两朵雪花,三,四……他又开始锲而不舍地数,虽然这项活动毫无意义,因为会像这样:风呼地一吹,什么都没有了。
      苏白也像风一样呼地吹回来,他拎了满壶白开水,泡了两杯红茶后,还能续两轮的水。
      “这会儿喝了你肯定晚上睡不着。”苏白自信满满。
      “我一般喝咖啡提神,茶对我没作用。”司望淡淡地斜了他一眼,一口气喝掉半杯茶。
      对此,苏白如是评价:“山猪吃不来细糠。”
      司望:“如果你不想你脑袋变成红茶味,就最好给我闭嘴。”
      虽然每次都往狠了威胁苏白,但实际司望也没真舍得下狠手,否则以这货欠揍的程度,大学毕业那年,他的骨灰就已经扬到了天边。
      偏偏苏白还是个无知无畏的,偏要在司望的底线上蹦迪。
      司望扬不了他骨灰,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底线。
      例如乖乖喝了两杯茶后又开始躁动的苏白提议:“晚上在这里住的话,要不一块去一楼的澡堂子洗澡?”
      司望思索不到半秒,果断同意。
      身为不南不北地界但实际偏南方的南方人司望,进入大学四年都其实是拒绝大澡堂子的。
      但是他的同乡伙伴苏白适应良好,为给他做心理工作,还特地从隔壁的隔壁宿舍楼,跑到司望所在的楼,准备好脸盆毛巾和香皂,就把司望往澡堂里拽。
      尝试了上十次仍然没让司望对澡堂子改观,只能配合司望到快熄灯的时候陪他去澡堂洗澡。
      这就导致苏白没法在宿舍熄灯前赶回隔壁的隔壁宿舍楼,只能委委屈屈地跟司望凑合一晚上,再一晚上。
      司望那跳楼的室友还活着的时候,还有心思调侃他俩,说莫非你俩真是对儿鸳鸯?
      这位学计算机的纯理工男,平时说话都含蓄委婉文绉绉,半夜梦醒还会对着窗外的月亮吟诗一首,再一首。
      至于司望怎么知道的,是因为半夜吟诗的动静真的很吓人。
      但他也看到了凌晨三点的月亮,透过他们这高楼的窗,又冷清又明晃晃。
      彼时他也睡糊涂了,分不清自己是被吵醒的,还是被冷醒的。
      好在身侧的苏白挤着他,让他从恍惚中脱离,明了这是在人间,没有高处不胜寒。
      室友走后,苏白边烧纸边安慰司望,他说室友是去捉月亮了。
      司望分明记得这货来自己宿舍,每次睡得跟死猪似的,哪里有见过那轮凌晨三点的月亮?
      但司望又无缘无故相信苏白见过。
      就像他无缘无故相信,苏白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
      所以同意去大澡堂子洗澡算什么?反正他们去的最早,都不见有什么人。
      但没什么人也只能老老实实洗澡,不要想些除洗澡以外的黄.色.废.料。
      “你说这场雪会下多久呢?” 苏白闭着眼往头发上打泡沫。
      他现在浑身都像落满了雪。
      司望想这会是他拥抱甚至亲吻苏白的好时候,但雪一样的泡沫太滑,他要上手搂估计得碰个鼻梁发痛额头发青。
      于是他仔细思考起雪的问题:“看天气预报吧。”
      “问你这我还不如问你数了多少雪花。”苏白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意。
      但又像是习惯了。
      泡沫打完,苏白闭着眼摸索花洒的位置。
      司望抬手拿了花洒,帮着睁不开眼的泡沫雪人冲洗头发。
      时隔六年,该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地潇洒熟练。
      是,司望自己也有些习惯了。
      可明明已经那么习惯,最后还是来了遭分道扬镳。
      命运总是那么不讲道理。
      但又确实顺理成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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