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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前路 ...

  •   “女侠”下巴微抬,那双总能让秋径在无数易容变化中认出她的眼睛朝上挑,在朦胧柔软的雨丝、昏沉又催人睡意的天色中,亮得如同一簇绚烂的野火。
      俞相无正想说“马上用饭了喝什么喝别糟蹋梅掌柜的粮食”,但酒香的余韵借着雨水弥漫,她可耻地心动了,于是故作勉强道:“夜间再喝。”

      小花数完糖,奔到门口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跑回梅掌柜身边,咋咋呼呼道:“爹!秋大哥在看俞姐姐!”
      梅掌柜没弄明白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他一甩毛巾,匆匆抬头扫了一眼客栈门前的两人,豁然开朗,嘴上却道:“看就看了,睁眼走路不得看人?去去,再拿个碗过来。”

      小花着急解释,语气神秘:“爹!那可不是普通的看!”
      梅掌柜当然知道那是个什么“看”法,但不欲和小闺女说,便道:“拿碗去,少瞎琢磨。”

      小花鼓起脸,瞅了她爹一眼,“噔噔”跑去后厨拿碗又“噔噔”跑回来,不死心地冲她爹形容:“秋大哥看俞姐姐……就像小侯哥看隔壁买猪肉的娘子!”
      小侯哥就是鸿福客栈里跑堂的伙计。
      她眼睛转了一圈,绞尽脑汁道:“直勾勾的!卖肉娘子偶尔抬起头,小侯哥都得红着脸装路过!”

      梅掌柜总算知道是谁带坏了自己女儿,他“啧”了声:“他那是馋肉馋的。你看见肉不也直勾勾的?过来吃饭。”
      听到吃饭,小花捧着和自己脸一样大的碗:“爹,你给我夹个鸡腿!”肉一到嘴里,小花边吃边想,觉得她爹说得有道理,连连点头,正要拍她爹的马屁,突然又转了个弯:“爹,那俞姐姐手上又没拎着刀砍肉,秋大哥怎么也……”

      梅掌柜把她撕在碗里的鸡腿往她嘴里一塞:“吃吃吃。”小丫头怪机灵的。

      一抬头,见俞相无和秋径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发现秋径衣衫微湿,“哎哟”了一声,道:“秋少侠、俞姑娘坐,你们先吃着,我去后边熬碗姜汤。”
      秋径接过小花举起来的筷子,分了俞相无一双,说:“梅掌柜不必忙活,这雨也小,我没淋着多少。”

      小花跪在长凳上,探出大半个身子,惊疑不定地看着秋径爬满白霜的手背,突然“哇”地嚎叫一声。秋径被这小丫头吓了一跳,纳闷道:“怎么了小花儿?”

      小花嘴里还塞着肉,边哭边嚼:“爹啊,你快给秋大哥熬一锅浓一些的,他都冻成冰棍了。”她抽抽哒哒地哭,也不耽误吃,还低头刨了一口饭。
      秋径哭笑不得。
      梅掌柜知道这是秋径练“断雪指”所致,小花也不是第一次撞见了,可能是小孩记性差,回回都要问,便干脆道:“吃你的,爹知道。”

      秋径替俞相无和小花各打了一碗汤,正想开口逗一逗小花,忽从二楼上传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们齐齐抬头看去,私兆刚从拐角处露出脸,惊喜的声音便传来:“俞姑娘,主子他醒了!”

      俞相无当即站起身朝二楼去。
      梅掌柜拍了拍小闺女撅起来的屁股,小花一点即通,手上抓着鸡腿从桌上爬下去,腮帮子鼓动几下,总算把嘴里的东西咽完了,奔到隔壁医馆大喊:“解叔——”

      厢房内,宗政间半睁着眼,眼中呆滞无神,宛如没有生机的布偶,有种悲哀和绮丽的脆弱。俞相无随私兆走进来,他似乎能察觉到动静,垂在被上的手指断断续续地颤动着。
      私兆半跪在他身边,手掌心抵住他的指尖:“主子,是我。”

      听到私兆哽咽又激动的声音,宗政间唇角费力地勾了一下,他指尖抽动,却连不成笔画,像是在挠私兆的手心。私兆小心翼翼攥住他的手指,大概知道他要问什么,说道:“我们现下在戮云城。”
      “是俞姑娘收到了我们从前在‘金枝酒’旧部传的信。”

      宗政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眼中还是没有焦距。
      私兆无措用眼神向俞相无求助,这时,解大夫赶来,衣角上有块小小的油手印,他喘匀了气,为宗政间搭脉,又扒拉开宗政间的眼皮察看:“没事了,他体内余毒已清。再调养几日,眼睛就能恢复了。”

      待解大夫走后,宗政间却还是半睁着眼,不肯闭上。私兆犹豫着:“主子,先前离京渡船时我已传了信出去,俞姑娘这些日子帮着递了消息。刘相出手隐秘,未受波及;京畿守卫统领张大人……”
      “别和他说这个。”

      俞相无听懂了私兆要讲什么,冷声打断他。
      宗政间不甘心,下颔轻轻抽了一下,却连相触的唇瓣都无力分开。

      私兆左右为难。
      为了护住宗政间离开,许多人牵涉其中,如今处境危险。

      俞相无:“别的事不归我管,我只能救他。”她几步走到宗政间床前,半蹲着在宗政间耳边道:“宗政间,你还记得上回多给我的酬金么?那些用来抵你这条命都不够。”
      “你还欠着我,别让我亏钱。”

      宗政间眼睫抖动几下,还是慢慢闭上眼。

      俞相无和私兆走出厢房,二人沉默相对,俞相无道:“还是让他少费心神罢。”思虑最费精力,又易郁结于内,实在不易恢复。
      私兆苦笑一下。

      他这个笑容果真不愧是跟随宗政间良久之人发出的。
      解大夫医术高明,宗政间那现在破篓子一样灌风都漏的身体,又几日下来,竟已经能坐起来了。可以稍稍行动说话以后,他便开始可着自己的脑子折腾。

      先是叫私兆满城跑了两天,又让他们把他挪去普通的厢房,然后三三两两衣着不凡的人趁夜拜访。俞相无撞见这些来客的第二天下午,戮云城封了近一个月的城门开了。
      城中再不见穿红色服饰的官差。
      隔日,一支轻简的兵卫在鸿福客栈前出现——他们并未穿甲胄官服,亦不配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信物,但令行禁止、规矩颇严,井然有序地杵在门口。

      领头的是个年轻秀气的男子,他腰佩青玉、手握弯刀,冲着满面笑容迎他入店的梅掌柜随意点了个头,走上二楼,敲开宗政间所在的上房。
      私兆一开门,这男子立刻单膝跪在宗政间面前,眼中尽是喜色和感动:“末将拜见殿下,见信来迟,望殿下赎罪。不知殿下身体可还好?末将带了几个大夫来。”

      俞相无正巧在这厢房内,她看着宗政间,道:“真能折腾。”
      宗政间披着发靠在枕上,“将军费心,但我已无大碍。”

      年轻的将军急切地抬头,像是想劝他,又见宗政间笑颜从容,面色并无不好,只好咽下话,问他:“末将已把诸事都安排妥当,殿下可要今日就启程?”

      宗政间点头,眼神转向俞相无,却还是在对他说:“请将军在外稍等片刻,我还有事要向这位过命之交嘱托。”

      将军对宗政间的命令无有不听从,退出厢房时,还抱剑对着俞相无相当诚恳地作揖:“多谢恩人出手相救!恩人救殿下一命,便如救我等千万条性命,日后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他眼神坚毅,不像在说敷衍客套之言,下一句便要自报家门:“在下姓……”

      宗政间轻咳了一声,音色浮着,没半分中气:“你先出去罢。”
      将军的话被他打断,面色一顿,还是听从吩咐出去了。

      俞相无坐在窗边,眉眼见充斥着不善之色,她扬起下巴斜睨宗政间一眼,言语颇有些嘲弄:“怎么?你的命还不值得这些人任我差遣一次?”

      宗政间压唇一笑:“恩人长于江湖,险山恶水里蹚着无数阴谋走出来的人,应该知道救下的、还有没救成的命都不值钱;只有还在求着救的命才有价值。”

      不知为何,俞相无耳边突然响着日前秋径说的话,说他那恩人应该不想听到别人叫“恩人”,现在对着宗政间,她深有同感。俞相无没接宗政间的话:“别贫嘴了,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宗政间收敛了面上的笑,郑重道:“相无,多谢你。”
      俞相无一颔首:“私兆替你谢过许多声了——实在要谢,给点银子罢。”

      宗政间:“好啊,就我如今而言——”他沉吟片刻,再抬起眼,眸光似久未经风波的水潭,平静悠远:“这一副身家,全都赠与你。”

      室内弥漫着浅浅的药味,宗政间多说两个字都气喘,最后这句却很镇定。私兆守在一边,恍然不觉他这话潜藏着深意。可俞相无还是听出来了,她用前几日说“我只救你这条命”一般无二的语气回答。
      “倘若只有钱财,我一定接手;倘若还有旁的,也要有你在其中。”

      “唯这二者,我却之不恭。”

      宗政间眸色一凝,沉默得更久了。
      俞相无淡定地坐着,还伸手为自己续了一杯茶。

      私兆体味出点儿不对劲,正要开口,宗政间蓦地直起身体,他又说了句“好啊”。俞相无微微侧眼,和他对视。
      宗政间道:“好啊。”
      他这笑好像担着千斤重任,又好像十分洒脱:“他人以死换我偷生,我如今性命贵重,岂敢辜负?即便日日有锥心刻骨之痛,三年五载,我定活到最后一刻。”

      俞相无望见厢房外的人影:“你该走了。”

      私兆出门,另有两个壮汉抬着架轮椅进来。轮椅上铺了厚厚的垫子,宗政间裹着毯子被私兆抱上去。他们连人带椅地扛着走了。
      鸿福客栈前,宗政间已上了布置周全的马车。他伸手勾住车帘,对俞相无道别,还是那句话:“保重。”想了想,他加了几个字,“后会有期。”

      俞相无回道:“保重。后会有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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