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云城》橘色有别

27、近死门

　　大宴当日，宾客被一路安置上翠波峰。
　　有石阶往翠波峰上，至半山腰处时，一道石门展现在眼前，门上雕着繁杂的花纹，显得神秘悠远，让人不禁想知道此门之后是怎样的景象。

　　宁为先的寿宴摆在石阶最下。
　　前来贺寿的门派前几日就陆陆续续都到了，今日正式拜寿送礼。

　　俞相无孤家寡人一个，也没有和宁为先建立起能给对方过寿的交情，于是便充当个好伺候的客人，全程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看宁掌门宴宾客。

　　她带着帷帽，因今日有事要做，就没有碰酒。
　　风时不时吹开白纱，俞相无透过白纱略观察了几下，发现宫天南竟不在。

　　俞相无思忖片刻，揭开帷帽一角来看，皓歌郡的其他弟子各司其职，半分异常都没有。

　　祝寿的队伍进行到葬剑山。
　　“南琴北剑”在江湖算两座大山，宁为先身为掌门，号召力非同小可。不少二流门派的掌门长老拖着不方便的腿脚都来了，葬剑山却只派了十来个小辈。

　　但没人敢置喙领队最前的原晚嘉。
　　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父母都是一方掌门，就是想挑刺来讨好宁为先，也要看看挑的这颗柿子好不好捏。

　　俞相无旁边坐的两个英雄大概是属鹦鹉的，上去一个门派给宁为先拜寿，他们便重复一次，还要加上这门派的背景八卦，讲一讲不知真假的秘辛。

　　“这原小公子还真是会投胎，诸芳台和葬剑山都只有他一个小公子。”
　　“何止，那秋径虽说和自个儿亲爹不对付，但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可还不错，连秋老爷子都认这个拐弯的外孙。”

　　这二人推杯换盏间，从面前的原晚嘉聊到据说生活作风不怎么样的葬剑山原掌门，偶尔发出两声窃窃低笑，让俞相无想把对着他们的耳朵收起来。
　　她转头看着原晚嘉。

　　在别人口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原小公子谦和有礼，带着少年人该有的鲜活。
　　和秋径不同，秋径再温和，见他的人都觉得此人很能掀动风浪，必然不会是个省油的灯。

　　想到秋径，俞相无正奇怪怎么没看见他。
　　照那日夜半岗的情形来看，秋径应该是要忽悠到够上皓歌郡的赶路钱，然后再来正大光明地打秋风才是。

　　那边的宁为先就开口：“原师侄看上去面色不佳，可还是在担心你兄长？”
　　原晚嘉的笑显而易见地牵强起来。
　　“宁世伯大寿，是晚嘉失礼了。”

　　可能是在人家的寿宴上，不好讲些自家的事，原晚嘉道：“兄长从前也经常如此，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出现，届时定来给宁世伯赔礼道歉。”

　　宁为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不妨事，你若实在担心，待今日事毕，让你宁师妹带着师兄弟和你一同去找找。”
　　原晚嘉便行礼谢过。

　　俞相无听他们含蓄的说话，言下之意，难不成是秋径丢了？

　　酒过三巡以后，宁为先叫停了助兴的歌舞。
　　他高高举起酒杯：“宁某人区区生辰，谢过诸位赏脸。”

　　底下一片讨好恭维声响起。
　　俞相无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

　　宁为先同底下人一番客套以后，放下酒杯，冷不防就点起了俞相无的名。

　　“宁某知道，在座不少人都同俞姑娘有过恩怨。但此次将俞姑娘请来，实在是有一番大事要做。”

　　俞相无单手扣在“丑玉”上，看宁为先演独角戏。
　　宁为先道：“这件大事，也需各位勠力同心！”

　　他慷慨激昂的情绪带动了一刻钟，就是不说是什么事情。有人不耐烦，站起身来大叫：“宁掌门！你讲了这么半天，究竟是什么事？”

　　“对，倒是说啊！”

　　宁为先一只手向下压，压住了这些声音。
　　“不知诸位都听说过‘鲲鳞’没有？”

　　众人听他说“鲲鳞”，都低下头同周围的人讲起来。
　　有个老者颤颤巍巍站出来：“不知宁掌门，说的可是，《山海志》里的、里面的……”

　　宁为先：“不错！”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宁某说的就是《山海志》里提到的那件宝物！”

　　众人的私语声愈发嘈杂，有一两个沉不住气的直接问他：“宁掌门！这可是比梧桐玉更没影的事！你说得可是真的？”
　　“是啊，梧桐玉当年好歹有筑、有亲手的书信，《山海志》不过是本捕风捉影的书罢了。”

　　俞相无看向这个话说一半又改口的人，心想看来这些人也没把筑山四十六氏的惨祸忘记。

　　宁为先在上首抚须道：“我皓歌郡立世不过几十年，当初先人之所以把地方选在翠波峰下，便是因此。”

　　他顺着石阶遥遥一指，指着那扇石门。
　　“我皓歌郡的先人正是得了《山海志》的指点，才找到了‘鲲鳞’真正的所在。”

　　底下一片哗然。

　　俞相无坐着，差点笑出声。
　　这宁为先实在好本事。

　　随手指一本乱七八糟的书就扯出莫须有的宝物，连自家先人都被他编排进去。
　　几句话讲得声情并茂，听他说话的人都觉热血沸腾。

　　宁为先：“宁某近日终于在此找到了玄机，也觉得此事是能公之于众的时候！”

　　“宁掌门的意思是……”
　　“此处虽是我皓歌郡先找到，但此中宝物乃是天下共有！”

　　宁为先高扬起手：“诸位随宁某来。”
　　他从座位上下来，领着人一步一步走上石阶。

　　下面的人纷纷意动，三三两两地跟着走上去。
　　俞相无最后起身，在队伍末慢慢跟着。

　　石门应当重有千斤，十数个弟子一齐合力才将门拉开。
　　外面的光一下扑进山洞中，尘土因这一番动静滚上半空，又扬扬落下来。入目所见，是一片空阔，尽头有一排约能两人并排过的小门。

　　其中只有两扇泛着幽幽的黑，其余皆被贴上了封条。

　　宁为先在前头解释：“宁某探求多年，终于将当中十八道暗门走过，而今唯剩的两道门却实在惊险，已折了我皓歌郡不少弟子，故请诸位英雄来相帮！”

　　“我知诸位心中有疑虑，也皆有考量。宁某给诸位三日时间，若愿意来的人，将来真有秘宝现世，自然是出力者有份！”

　　众人听他说话，惊喜又踌躇。
　　“既然宁掌门都这么说了，便允我们在皓歌郡多叨扰上几日，三日后给宁掌门答复！”

　　这一道惊雷下，众人都没有接着宴会的意思。
　　俞相无站在最后一级石阶，看着这些人下去，又等着宁为先料理好宴会之后上来。

　　宁为先挂着笑脸上来，看见俞相无便收了笑，冷声道：“俞姑娘随我来罢。”

　　他分明是个真小人，也是个装不住的小人，不知为何，外人都以为他是个儒雅君子，好像从来看不见他的破绽。

　　俞相无戴着帷帽进去，同宁为先站在那两道门前。
　　宁为先直接道：“俞姑娘选一道吧。”

　　他方才虽演了一场大戏，但有些话还是真的。
　　为了知晓这二十道门后面究竟如何，死在翠波山的弟子起码有数百。

　　现在的这两道，机关精巧到几乎不可破。
　　宁为先：“既然俞姑娘说自己是筑山“夺械”一脉的人，那便展示给宁某看。”

　　俞相无随便挑了一扇门，“宁掌门亦要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宁为先弯了弯阴沉的眉眼，似乎在回忆什么。傍晚的光不算亮，照进山洞更不足，却带着独特的色彩。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慢悠悠道：“俞姑娘尽可放心，你们筑山灭门的时候，我可半分没参与，现下要再提往事，对我来说更不会有什么不堪。”

　　俞相无挑眉笑开，意味深长道：“宁掌门记性很好。”

　　她说完，不再多话，就走进了自己随便挑的门里。

　　来前峥言曾嘱咐过她，“玲珑洞”中有二十道门，虽都凶险万分，但每一道门都有生机。
　　而他们要的东西，在生机最微薄的“近死门”中。

　　宁为先替他们排除了十八道门，剩下的一道，就要看俞相无自己的运气了。

　　俞相无别的不说，要论运气，向来是走阎王那条道上的。
　　门内没有半点光线，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轻纱摩擦过衣料的声音。

　　俞相无心里默数着，数到八十一步时，面前便开阔起来。
　　她慢慢吸了一口气，握住“丑玉”的鞭柄，随后朝坤位一跃。

　　“咻——”
　　一道极细的箭声来。

　　俞相无顺手出鞭，将这道箭打下。
　　同时，四面八方又有箭来。

　　俞相无数着步子，稳稳跟着心里画的方位，不紧不慢地在箭羽里穿行着。

　　最后一只箭落下，走道两旁的灯烛瞬间亮起。
　　俞相无松了一口气，抖开眼前的轻纱看了一眼，继续朝前去。

　　脚步声有规律地落下，经过拐角处时，俞相无一抖“丑玉”，却没有听到意料中的机关声。

　　“唰——”
　　出剑的声音骤然响起。

　　俞相无心中一惊：此处有人！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先在心里骂了宁为先一句老匹夫，居然这样不省心，分明同她说过两道门里绝无活人。

　　她手上的九节鞭缠住对方的剑。
　　因机关秘术本来就是临时学来，她一面要和人纠缠，一面还得注意脚下，额角都渗出了汗。

　　对方一转剑，帷帽的纱掀起一角，银芒照着火光恰好打在俞相无脸上。
　　她感觉对方动作一滞，正想先下手为强，就有一道气音小心翼翼地发出来。

　　“俞姑娘？”

　　俞相无顿住，她借着微弱的火光认真看去。
　　“秋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