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个鼻孔出气「一」 ...
-
夕阳无限好，可黄昏无限不好。靳七悠非常失落地在临江的人行道上拖着地，鞋底热热的，心里却冷冷的。她纠结一整天了，关于徐絮的态度。当然，除此之外，她还有个小小的心结——手里的五包萝卜丝干，她抱着很久，可穆一居然没有来拿。
十岁的女孩，一个人背着书包，肩膀垂落，乍一看倒是很像个忧郁的侏儒诗人。
在叹第十九口气的那会，她抬头，眯起眼睛朝前瞄了下，立刻挺直了肩膀，死抓着那五包萝卜丝干就冲上前去。她气喘吁吁地拍了拍走在她前面的女孩的肩膀，大叫一声：“穆一！”
穆一忍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咽口口水，“靳七悠，你干嘛？吓我一跳……”
七悠举起自己手里的五包萝卜丝干，执着地递给穆一，“给你的啊，我不是说要分你五包吗？我现在就给你啊。”把零食塞到对方的怀里，她拍拍手，“哈！没想到你居然走得比我快，怪不得我追不上呢。你也是这条路走回家的吗？你家在哪里？我们是不是住的很近？哈，那真是太好了……”
穆一拿了两包，把剩下的递还给靳七悠，撕开一包咋吧咋吧吃着，含糊着说：“唔……问那么多，唔说哪个？这萝卜丝我好久不吃了，酸酸甜甜的，唔……不错……”
“唔，穆一，你家也在这个方向吗？那……以后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你叫我，我们一起回去吧……”
“随便啊，我走的比较早，你跟上就行。诶？你不是要跟妮谷留下来做作业吗？怎么跟我一起走？”
看她吃萝卜丝吃得那么开心，七悠心里很满足，感觉饱饱的，“唔，陶老师说我最近的作业都做得很好，她说我错很少了。”她得瑟起来，“哈哈，我可以不留下来了。哈哈，所以我就能跟你一起回家啦。”
这时对方递过来一包萝卜丝干，“给你，我吃不完，好饱……”她不再像刚才那样一整口就是一大把，开始拿起一根慢慢舔舐起来，“唔，妮谷跟我说过，你很聪明，会学好起来的。”
“真的吗？”向来对这种赞扬持得瑟态度的七悠在此时此刻问出一句不确定，她像穆一一样拿出一根萝卜丝，舔啊舔，“唔，我真的会学好起来的？”
“废话。”
“我能跟徐絮一样好吗？这样是不是可以一起去玩？”
穆一停下来，一脸严肃地盯着她好一会，突然，她嗤了一声，“哼，我不喜欢她，跟她一起玩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讨厌她，超假的。她老是偷别人的橡皮，还会你拿走别人的尺子，有时候还是铅笔盒，一次比一次大件。哼，自己不去买，恶心死了。”穆一说着朝着地上呸呸了两声，什么都没吐出来。
哦哦？小偷？
七悠有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从穆一嘴里说出来的……“事实”，毕竟一开始见到的徐絮是那么温柔可爱的，就是瘦了点。可是张定也喜欢偷东西，每次靳七悠少了什么锅碗瓢盆的办家家必备道具，根本不用查线索千里追凶，直接杀到他家里他的那小破碗橱就成……
徐絮也会这样吗？
想到这里，她又嘿嘿笑了，“你笑什么？”穆一觉得奇怪，扭过头问她。
她捂了捂嘴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说：“我在想穆一会不会偷痰盂，嘿嘿，她叫做嘘嘘嘛。要是偷了痰盂，那就……那就很正常了……”
“什么是痰盂？”
“就是马桶，我们和田村那里叫痰盂……”
“马桶好听多了……”
“差不多啊……”
不久前，似乎还是靳七悠和徐絮一起走在人行道上，才几天的功夫，就物是人非，换了穆一。不得不说，这也是年轻才有的激情，一种朝秦暮楚的恣意。在早上还跟小白走着，在晚上就跟小黑走了。回首或是前望，基本都无感。
直脑筋的靳七悠回到家时，看到挺着个啤酒肚的爸爸着实吓了跳。爸爸是公务员，经常会有饭局等事情出现，她和妈妈俩人吃饭是常事儿了。
“靳七悠，过来，爸爸给你带了样好东西，来来来……”爸爸呼小狗似的招呼她走过去，肥硕的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快点过来，趁着你妈还没做好饭，我们先来看看……”
她放下书包，神情疑惑却带了些好奇与兴奋，“爸爸，是什么东西？”
说着，爸爸从茶几下方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豪气地翻开盖子，“看！爸爸给你买的碟片！喜不喜欢？”
七悠抚摸着那一块块的圆盘，她第一次见到这东西。那圆盘上画着一只猫和一只老鼠，旁边写着猫和老鼠，剩下的都是她看不懂的鬼画符。但她其实能认出一些，最近……学校里开始外文教育了。
“猫和老鼠，是动画片。爸爸，我以后能看这个？”说着，她朝着厨房的方向望了两眼，“妈妈说，我要看书做作业的，我不能看电视。”
爸爸豪爽地大笑了几声，浑厚的嗓音里夹杂了一丝宽厚，而对靳七悠来说毫无疑问还带着仁慈，“作业嘛，做好就好了嘛。这动画片还是要看的，来来来，我们俩先来看看。”
父女俩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里的半哑剧笑得乐呵。直到七悠妈妈从厨房里出来叫俩人吃饭，七悠和爸爸才余兴未了地走进厨房。
“你们两个在客厅里看什么？真当是有趣的，你还陪着她看起电视来了？”吃饭时候，妈妈夹了一筷子菠菜到七悠碗里，很明显，话是对爸爸说的。
七悠皱起眉头看着碗里那几根绿色的菜，心里一阵郁结。她喜欢吃肉，无肉不饭的靳七悠今天居然要吃绿色的菜了吗？扫视一遍桌上所有的盘子，她悲剧地发现一碗她爱吃的豆都没有。四季豆，毛豆，黄豆或绿色红豆，都没有！
卖菜的为什么不种豆？！
“陪她看点动画片，娱乐一下也是必要的嘛。”
“小孩子看什么电视，作业都没做好过，她落下一本书，跟人家差距大了去了。吃完饭回房间看书去，不好好读，怎么可能追得上别人家？你也真是的，还给她这个碟片……”七悠妈妈看了眼靳七悠碗里原封不动的绿意，皱了皱眉头。
“妈妈，人家是谁？”
“你的同学……”
“可是妈妈，我已经比有些同学好了，陶老师说的。”
“那你是全班最好的了吗？总有比你好的人……”
七悠嘟起嘴吧，妈妈是老师，还是铁手，算了，“唔，我吃完饭会回去看书的。”
霎时，餐桌上的气氛就变得凝重起来。
天性爱玩的小孩怎么能忍受待在小小的空间看书作业？其实还不如直接上刑，奈何靳七悠那一身白嫩的肥肉杵着，她怕痛。
看这情景，弥勒佛似的爸爸出来打圆场，“小孩子嘛，玩玩也没关系的。那碟片也不全是动画片，我看了，全英文的，说不定还能学学英语是不？”说着，他转向靳七悠，拍了拍她的胖头，“昂？都是英文的，你爸爸我还看不懂嘞。我只知道hello，Byebye的，嘿嘿嘿……”
“哈哈哈，嗯嗯。妈妈，我吃完饭就看一集好不好？”
坐在电视机前，七悠乐呵呵傻笑着，看着电视机屏幕上的小老鼠跑着跑着变成了一个女人哀怨地说着：“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书桓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书桓走的第三天……”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而七悠依然是那个七悠。
总是不如人所愿的靳七悠，比如现在——
“华妮谷，100分；余莘梓，100分；李敏，99分……穆一，90分。来，我们来恭喜这些同学，他们都考得很好。唔，不过呢，老师还要说的是，靳七悠……”说到这里，年轻善良又美丽的陶玉兰顿了顿，被吊起了胃口的众人满脸期待，而当事人却一脸木然，唯有余莘梓看得到她微微颤抖的爪子正扒在椅子边上，关节处都泛了青紫。
停了会，陶老师笑容满面地扫视了一眼全班，最后眼神落到七悠身上，她的笑意加深，声音响亮且婉转：“靳七悠，70分。”
余莘梓一直以为靳七悠是一只木头木脑的母猪，想要及格？怎么可能？！
“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吧，我考了七十分！哦也！我考了那么多分，哼哼，我不笨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余莘梓，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考得比你好的。哼哼……”她朝邻座的某人吐吐舌头，扭着她一身肥肉，相当嚣张。
“谁稀罕了？就你这种木头木脑的猪头，哼，胖——头——鱼！哼，我才不稀罕，而且，你下次肯定考得很差。七十分哪里很好了？还是很笨！”
“谁说的！你学过了，可我没学过，我已经很好了，陶老师说的！”她据理力争，脸都红起来，“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比你好。我是老大，你要跟在我后头！小余子，你要跟在我后头……”
“什么小余子？”
“太监啊，昨天你没看还珠格格吗？那些太监长得都跟你差不多，白白净净的，瘦瘦小小的……哈哈，对！你就是太监！”
咳咳，敏感话题。
说完，余莘梓就炸了，“你才是太监！神经病！靳七悠，我惹到你啦？你有病啊？干嘛说我是太监？！你神经病！你才是太监！”气极，他口不择言，“你这种人！哼，不男不女的，明明是女生还剪聪顶，恶心死了！我才不要跟你坐！我不要跟你坐了！”
他刷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挺直了背，像是一棵小树。当然了，是一棵发育不良的小树。
大约是余莘梓人品爆发，下午，如他所愿，陶老师来教室的公告栏处贴了一张新的座位表。
白色的告示栏上一张写满黑字的座位表，带着红帽子的吸铁石看在余莘梓的眼里特别刺眼。他还没发表什么言论，就听到身边靳七悠嗫嚅的小声：“余莘梓，你真的那么讨厌我所以才跟老师去说换座位的吗？我不是故意说你的，我也……我也没有意思说你……你没有……没有小……”
余莘梓打断靳七悠的话，立马否认，“我才不会去打小报告，而且我是男子汉！哼，我爸说了，货真价实的男子汉！”说着他瘪了瘪嘴，“我……我也不是故意骂你的，不过……我也不知道要换座位了。我其实……没有那么讨厌你……”
本该是一场互诉衷肠又让人潸然泪下的戏码，却偏偏碰上个不解风情的靳七悠。年少的一根筋太直了，连同桌一个多学期日久而生的情分都没拐弯留下，哗哗哗就直流而下，三千尺怨念啊。
“真的啊？那没事了，我去看看我的新同桌是谁……吼吼吼，好期待呀……”无视余莘梓一脸黑线，七悠屁颠屁颠凑到公告栏前，睁大了眼睛把座位表瞪了一遍。
在看着七悠抱着跟她体型差不多的肥球书包走远的时候，余莘梓叹了口气，少了个可以斗斗嘴互相玩玩的同桌，要说一点不惆怅，那是不可能的。
靳七悠却相当无感地来到新的座位坐下，看到正在整理书和文具的新同桌，她思忖着是不是要问个好。凝视了他几秒，七悠非常开心地发现同桌好黑，那一张脸跟奶奶家里的煤炭似的，就嘴唇还红红的。啧，跟余莘梓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的区别。
“唔，你叫什么？我是新来的同桌，我叫靳七悠……”她其实蜗居在那小角落里一个多学期，还没认全班里的人，“唔，第一个字读jin，嘿嘿，是第四声哦……”
“我知道，你姓靳，读第四声。”他似乎很不友好，黑黑的眼皮往上一翻，相当不客气，“阿莘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白痴，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都白痴吗？我知道读靳，还汽油嘞。你就是浸在汽油里的吧？怪不得那么胖，胖头鱼！”
靳七悠要哭了，为什么她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余莘梓的好朋友身边，还同桌，简直阴魂不散！
想到这里，她立马收起友好的笑脸，“你跟余莘梓是好朋友吧，看来你们真配！黑白配！哼，我又没惹到你，你干嘛骂我白痴？”想了想，她嘟着嘴，问他：“你叫什么？”
对方白了她一眼，丢出俩字：“边汴。”
“哼，边汴啊。没错，我就是浸在汽油里的，那也比你好，你是浸在大便里的，臭死了！”说着，靳七悠很适时宜地用手在鼻子边扇了扇，似乎还觉得不够，她又说：“而且起码我是倒出来的油，还有用呢。你那是拉出来的，是哗哗哗冲掉的，没用的！”
边汴同学被气得三魂遣散两魂半，却也无可奈何，这厮嘴巴不知道跟谁学的，毒啊！
考完语文，下午最后一节是作业整理课，边汴同学由始至终保持了沉默。
倒是靳七悠，她后面坐的刚好是穆一，那个话不多的女孩子。熟人相见，分外得瑟。整整一节课，她都是朝后坐的，跟穆一一起聊天画画。穆一的画画技术蛮不错，据她自己说起，她在学素描。
“穆一，我要涂绿色。还有一个，唔，涂粉红色，好不好？”着色的时候，她小声地向穆一建议。
“不要，难看死了，绿色要配黄色。”
“不要，我不喜欢黄色，穆一，就粉红色吧。唔，徐絮喜欢粉红色。”
穆一的脸色很难看，她把画往靳七悠的手里一推，“我不画了，你自己涂去，画你的徐絮去。”
虽然心里有点小难过，可徐絮是她的好朋友，有点委屈，“穆一，你喜欢她，可是她是我好朋友。”她低了头，一副受气小媳妇儿样，“穆一，你帮我涂好不好？”
对方瞪了她几眼，不声不响抓过那张纸，画笔重重地往纸上刷刷刷画了几下，“我就画这么一次，你别跟她说是我涂的，恶心死了！”
七悠依然很开心，她和穆一合作的画完成了，很好看。绿色和粉红色加在一起，其实挺好的，也没有穆一说的那么恶心难看。想到穆一，靳七悠很有信心有朝一日穆一会和徐絮变成好朋友的。她小心翼翼地折好那张画纸，放在大大的口袋里，心里想着到时候去找徐絮。
她还没亲口告诉徐絮她考了七十分，也还没给她吃过萝卜丝干，而且她还画了画，她想要给徐絮看看这张代表她们是好朋友的画。
可事情却没有按照靳七悠想的那样发展，事情通常不会按她想的发展。
她看到徐絮和几个女生站在教室最后面，围在垃圾畚箕的旁边。她让脸色臭臭的穆一在教室后门等一等，就蹑手蹑脚跟贼似的走了过去，看着徐絮瘦弱的小小背影，她很开心自己能够吓她一跳。
“对啊，你不知道啊。她很穷的，她每次买东西给别人吃就只会买萝卜丝干，超级恶心的，谁要吃萝卜丝干？对吧？”
“而且，她还跟我说是我的好朋友，还要跟我买一样颜色的衣服，神经病！还跟史轲玩牌嘞，害得史轲被老师罚扫，她真的不好的，我说真的，你们是不知道，我可是都知道的……”
“真的啊？有这种事情？”
“诶诶诶，别说了，她走过来了。”
在和田村，每次张定扯开他那鸭嗓子在阿姆家楼下鬼吼鬼叫的时候，七悠都要过很久才会幽幽地回一句。不是她耳朵不好，其实她早听见了，只是她懒。
年少的时候，我们总会不带坏心眼地抱怨。像七悠或是像徐絮，八卦的抑或是带着小小嫉妒心的，说着这个人那个人的闲言碎语。那时候，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无心无心，却是失。
义字当头一把刀。
靳七悠的世界里，义气是王。尽管很多时候，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讲义气，可她觉得义气是很重要的。现在徐絮在背后说她的坏话，那是背叛。
“徐絮，你在说我的坏话！”一根筋就是一根筋，非常简单直接地陈述事实，却让几个人霎时都定住，一脸尴尬看着她。
“徐絮，我……”
“靳七悠，你走不走？我等死了！哎呀，明天再说吧，都迟了，等死了。”七悠一肚子豪言壮语还没说出口，穆一就一脸阴森出现在教室后门口，“走了走了，大不了我赔你几包萝卜丝干，我去迟了我妈要骂我的。”
没再说什么，靳七悠被穆一拖着走出了教室，穆一很急，而靳七悠很受伤。
她在最后看了徐絮一眼，对方一脸歉意看着她，那眼神和那神情跟对她温柔说话的徐絮恍若是天壤之别。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一个鼻孔出气「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