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秦*玉

9、复苏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眨眼间又是一季匆匆从指尖流过，记得我刚出谷时，药王谷谷口的大槐树正开着累累白花，待到如今归来，槐花已凋谢多时，陇上的菊花开的正盛，青色的竹篱内，黄，绿，白，墨颜色各异，随风舒展姿态万千，秋蟹肥美，横冲直撞地布满了整个落雨潭，正是吃蟹赏菊的好时节。

　　这种时候孩子们通常是最高兴的，自打白芷上次做了一回醉蟹开始，小金小银的心就完全被美食所俘虏，眼见蟹苗长成，两只小豆丁便成天央着阿福带他们去潭边捉蟹，我和白芷白日里忙着炼药试药，无暇分身去照管他们，见此情形也只好随了他们去，阿福生性忠厚，平日里对这两个小祖宗是言听计从，才半月不见，俩孩子便又疯张了一些。

　　“阿娘，来吃烤串串。”嫩嫩的童声响起，与此同时，一把竹签儿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到了我的面前。

　　“小银，你又胡闹了！”望着眼前那几串烤成焦炭的螃蟹，我抚了抚额，努力地抑制着内心不断翻涌的火气“娘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阿福叔叔很忙，你跟着哥哥乖乖的自己玩，不要总是给叔叔找麻烦……”

　　“小银没有，是阿福叔叔主动提出要带小银和哥哥去落雨潭边玩的……”黄衣小豆丁闻言扁了扁嘴，泪水在眼眶里面转啊转的，差一点就落了下来。

　　“夫人错怪小姐了，之前的确是阿福自作主张带她出去玩的，少爷跟小姐都很听话，也并没有给阿福添什麽麻烦。”

　　“这个我可以做证，娘你错怪妹妹了，烤螃蟹的主意是孩儿想出来的，孩儿是看娘回来这半个月天天愁眉不展，所以才想到要烤螃蟹给娘吃，小银只不过是听从我的话在一旁打打下手罢了，娘如果要怪责，孩儿愿一力承担。”

　　绿衣小豆丁挺身向前护住妹妹，面上是一脸的视死如归。

　　我看着小金那张肖似绿袍的小脸，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千言万语汇到唇边却转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罢了，你们的心意娘知道了，这次责罚暂且记下，落雨潭周围草木众多，日后你们记得不可以再去那里玩火，免得引来不测。”

　　“耶！娘亲万岁，小银下次一定会烤出好吃的螃蟹来给娘吃，请娘一定要相信小银喔！……”

　　“还敢玩火，真不怕我把你的小屁屁打开花？”我闻言眼睛一瞪，口气也紧跟着变差。

　　“娘，小银刚才是胡说的，你别往心上放。”眼见情况不妙，小金立马后退两步，动作迅速地捂住了自家小妹的嘴巴“闭嘴啦！你个笨蛋，不要再胡乱说话惹娘不高兴了。”

　　“唔！……娘……娘你别生气，大……大不了小银不烤那些螃蟹就是了……”黄衣小豆丁的嘴巴虽然被哥哥捂住，可口里依然不安份地试图发声，我被一双儿女可爱的举动逗笑，郁闷的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想到还要炼药，我索性挥了挥手，用眼神示意他们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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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王谷，炼药房。

　　我摇晃着手里的瓷匣，里面的药丸正随着我的动作在匣底滴溜溜地滚动。

　　宝红色的药丸，颗颗灿如红豆，一字排开落在秋月白的瓷匣内，美的触目惊心，我怔怔地看着，过了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我已经数不清自己之前究竟失败了多少次，只知道，药库里那原本鼓鼓嚢囊的药袋已经被我折腾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包袱皮。
　　而此刻，绿袍正只身躺在隔壁卧室内的竹床上，无声地闭着眼，他昏迷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久到身体内部的各大器官都因此而渐渐衰竭。

　　眼下是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不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素手落在门把上，只一瞬间，却又无力地垂下。

　　只是隔了薄薄的一道门板，在我看来却仿佛是隔了天与地般，只要一想到失败后有可能出现的结果，我便浑身脱力，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继续下一步。

　　我站在门口，辗转反侧，进退两难，一颗心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此时此刻，纵有满心的期待也被残酷的现实完完全全地转化成了煎熬。

　　“娘，等爹爹醒来，你就让他带小银去集市上玩好不好，前面镇口毛蛋他爹每逢赶集都带他一起去玩的说……”一把脆生生的童音响起，我回头，只见白芷正抱着小银站在身后，小豆丁的目光里充满了希翼，不用猜也知道，她对父爱的渴望有多深。

　　“小银，你不要再烦娘了，逛街的事等爹爹回头醒过来再说，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跟着我一起去做功课。”小大人似的语气，让所有听见的人都忍俊不禁，话音刚落便见小金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他熟练的从白芷的手里接下小银，然后回过头来给了我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娘你别担心，照顾妹妹有我呢！你还是先救爹爹要紧。”

　　很平实的话语却带着奇迹般的安抚力量，只瞬间便抚平了我躁动的心绪，我看着一双小儿女的背影，方才失却的勇气又渐渐回拢，很快便注满了全身。

　　******

　　青瓷碗里的药浆渐渐见底，我眉眼平静，放下药碗，用丝帕细细擦拭着床上人唇边的水迹。

　　“大统领，你……”白芷推门进来，望向我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心。

　　“我没事，白芷，你且下去再煎一副补身的药，等三统领一会醒来了就要用到。”
　　“可是，大统领你……”白芷一脸犹豫，欲言又止。

　　“我没事，放心吧！这次炼药完全是按照花药遗下的手记操作的，一分一毫都没有差错，绿袍他……一定会醒过来的……”我深吸了一口气，笑意盈盈的望向她。

　　“是！奴婢谨遵大统领吩咐。”见我如是反映，白芷明显松了一口气，芙蓉面上也换上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微笑着目送白芷出门，眼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合拢，又转过头去拧了湿帕子继续微笑着为绿袍擦身，在白芷眼里，我是从容而淡定的，可只有一个人在时，那双微颤的手，才真实地泄露了我此刻的心情。

　　是的！我害怕，害怕今日一见即是永诀。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其实我并没有勇气，去面对失却他之后的人生。

　　又拧了一遍手里的帕子，我强打起精神来为自己打气。

　　余英男，你怕什麽！就算是为了孩子，也应该勇敢起来！绿袍，你一向坚强，这些年你经过了那麽多风风雨雨，这一次的小小磨难你也一定会挺过去的吧！你不准丢下我，不准丢下孩子们，记住！这是命令！如果你敢不听，那麽无论是上穷碧落还是下黄泉，我都会追着你讨债的，你若不信，就尽管试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