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娆行》润傲

1、1

　　我又一次搬了家。说道搬家这回事，确实也算不得什么。区区不才我仗着自己有一个颇有几分财力的老爸，在十六岁这个年纪里，前前后后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垒窝也不下五次了。只这一次甚为情愿，也甚为迅速。从选址到装修到打好包袱到迁入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这实在不是我有多厌恶上一个居所，不过因为某个莫名的神棍在某个瞩目的场合誓言但但的宣称那地方“风水恰在死门，久居必为不祥”。当时老爸斜眼挑瞟着花费了大把银子闹腾了大半年才布置好的房子，毫不犹豫的把此神棍撵了出去。还是自认颇良善的我偷偷施舍了两圆车费，才不至于让一位年过五旬的老人操控着伟大的十一路从山顶别墅区走到到有人烟的地方。

　　不过确确上了心。身在红旗下，泡在蜜罐里的我对那些玄玄幻幻还保持着无比的敬畏。回到家里遥对着紫薇星的位置默祷了三秒，才继续加入老爸对封建迷信的鞭笞中——事后他另找了三位高僧详细论证我们家风水如何如何的行径则不提了。此事就当过去了，如果我没有一个双胞胎妹妹的话。

　　说到我这个妹妹，实则是位颇彪悍的人物。自我量出生时就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天赋，闯祸捣蛋上房揭瓦下河摸鱼外加调戏男同学，但凡想得到的，就没有她做不出的。就连性格一样彪悍的老爸，也每每败于她的天才，乖乖地为她收拾善后。私以为我作为长女的价值，就是在他悲叹子女运不佳时还能有所安慰。当然，多数人大抵认为女孩子还是要调教的。虽然现在不时兴那中笑不露齿，相夫教子的大家闺秀，可至少要守住小家碧玉的底线。若女孩儿太过顽劣，依据现今男女平等的口号，那呼呼作响的鞭子实在也不是男性泼猴儿的专利。可大约我妹妹投胎时，司命君的脑儿莫名抽了一抽。于是李逵的性子偏上了林黛玉的身。妹妹无事也要病三分，对市医院的熟悉度就跟进了自家后院似的。常常拖着吊瓶在医院里无法无天，被逮到时竟能活灵活现地咳出几滴血来，大有娇弱不胜之感。总而言之，就是益发的难调教的。

　　可于我来说，这个妹妹确确是个可心儿的。至少她那天怒人怨的恶作剧从没落到我身上，有时若在外得了什么好处，也是第一时间捧到我面前炫耀。偶尔不说话的时候，安安静静温温婉婉，竟也满足了我对话本子里美女佳人的想望，就更心疼得紧了。

　　于是，在那个神棍触了我家眉头的第二个月，妹妹的病开始莫名加深。终于有一天散步归来后轰轰烈烈咳了小半杯血后，撑不住：

　　“姐，真要死了。”

　　在我仔仔细细阐明了生存和死亡的辩证关系后，她诚恳地认了错，自我检讨在其柔弱的一生中，咳出半杯血之类的小事实不用太过放在心上，所谓咳着咳着也就习惯了。可是转头，我还是撺掇着父亲搬家。

　　父亲更是上心。别看小女儿每每让他大呼折寿，真要出了事儿，第一个控制不住的保准也是这位当父亲的。连忙联系了那三位先前收了大笔银子的高僧，再打点了更多好处后，那些光头和尚掐着手指大半晌，最后遥指地图上那只大公鸡的腹部，说了一个真真从没听所过的地名儿，直道那里风水最佳，最适合二小姐养病云云。我很是怀疑了这几位的居心，恐怕他们是听闻了妹妹闯祸的恶名，只想为民除害，才随便那么一指。老爸也大为不满，细细打听了那个穷山恶水之后，直接否定了将宝贝女儿送到农村体验生活的提案。

　　可妹妹的脑仁儿就是和旁人不一样。对自幼生活在钢铁森林中的城里孩子来说，那个所谓“鸡犬相闻，稻禾飘香”的地方，实是一个休闲度假的好去处。当下就开始闹腾。老爸直被吵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开始领悟这个女儿绝佳的破坏力也实在是要到边远地区磨炼磨炼，可是大老板实在不可能屈尊去那地方安生，于是，一个姐妹俩一起被下放的决定就艰难的出台了。

　　其实，老爸临行前满脸的愧疚实是不太必要。我虽然在城市长大，可也并不在乎那些高科技的方便生活，加之性情有些缥缈，实是无所谓在哪里安家的。不过，精神高尚是建立在物质生活的基础上的。我反复确认老爸在那边远山区的小城中买下了当地最大的宅子，并有了一个照顾我们姐妹俩的保姆后，才最终与之达成协议。

　　说是山区的小城，待到了之后才发现，果真谣言害死人。

　　大抵和外国人因着一个未进化完全的脑子相信的中国人是不用卫生纸的谣言一样，我和妹妹想是被报纸电视上经年累月出现的极度贫困吓破了胆子，自觉建在山里的城市就是一穷二白山穷水尽的。其实，此地倒是个颇有韵味的地方。

　　我一直在莫名的地方有些执着。就如同固执的认为从古到今那些才子佳人的本子，实是要发生在类似徽州的白墙黑瓦，四方小楼并一个小天井的院子中才作得数。于是但凡看见一栋两栋这样的房子，便要神往一番，定要想出一个纂着帕子靠在角楼花窗旁与思慕之人遥遥想望的小姐，才觉得没有白糟蹋了那房子。虽然妹妹总疑惑那小姐望啊望啊也不能在良人脸上望出朵花儿来，不如从窗户中跃出，好好奔放一把来的明确。在我放弃了向她讲解那小姐要奔也会在晚上奔的道理后，就只好一个人孤单的欣赏那老旧宅子的风雅了。

　　可是，在这山中小城里，合我口味的老旧宅子连成了大半个城区。用青石板路三三两两的相连。并有山上淌下的溪水作陪，生生搭出一个标准江南水乡的定义来。我委实有些难以自持，走在古旧的石板路上，只觉得两旁的一砖一瓦似泛出浓□□气，勾引着我想进去一探究竟。私闯民宅终究犯法，拉扯着妹妹像逃避追捕一样的向前冲，终于到了我们的新家。

　　显见老爸的秘书是个颇敬业的人，一字一句地理解了“城中最大宅子”的定义，最后在老城的最外围给寻了一处当年一门大户的宅院，三进三出，合一个后院，我和妹妹站在宅门前，对门廊上硕大无比的几个草字暗自佩服了一番，最后决定，一定要告诉老爸给秘书加薪。

　　可在看到那个所谓照顾我们的保姆之后，对秘书老小姐的敬仰就直转直下了。不知道从哪里寻摸来的老太太，巍颤颤的娇小身躯看来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满脸菊花般的皱纹盛开得极为绚烂，最让我们姐妹俩惊叹的，就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三寸金莲，虽然我们瞪着那小小的三角形端详半天，也实在生不出古人的爱不释手来……咱们不能歧视老同志，虽然对这位保姆的年纪稍稍有些不满，可也能忍了，但忍无可忍的，是她一手无糖不欢的易牙术，不光是糖醋排骨，就连炒个大白菜，都要搁进满满一勺子糖块。妹妹看到，抽搐地捂着腮帮子，将我的手捏得紧紧的。只有身为长姐的我，以大义凛然的气概，作了那试验的小白鼠——结果可想而知，当天就觉得喉咙里一股子腻味。

　　好歹安顿了下来。旧社会的摆设虽看这古旧，好在扎实。妹妹在泛了黑色的大跋步上滚了几滚，竟也没有把那细细的床脚给折腾断了，我颇感安慰。只是这宅子似是上百年都没有主人了，虽然老爸派人拾掇了一次，可犄角格拉里还是有好些灰尘。眼见妹妹晚上不住地咳，生生担心她又咳出半碗血来，于是下定决心，明天大扫除。

　　“孙婆婆呢？”卓栎，也就是我妹妹，拎着一把一人多高的扫帚，颇嫌弃。

　　“在厨房吧，我猜。”孙婆婆就是那位厨艺恐怖的老保姆。

　　她的眼睛都直了：“那么姐姐，刚才我出门时看到两只黑狗在打架，为了避邪我去巷口吃牛肉面了。”

　　“休想。”我拎住她的衣领，心想要好好对姐妹情意进行再教育：“今天的菜谱是糖醋鱼，糖拌西红柿，糖炒大白菜和甜米粥——认命吧，这是我们两人中有一个会下厨前必须经历的。”

　　其实妹妹哭丧着脸的时候很少。她一向信奉的原则就是在自己难受之前先让别人难受。可是，这一次，确实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看到了倒八字眉模样。我感叹着，美人的苦脸果然是件至煞风景的样子。

　　“能不能申请换一个保姆？”关乎未来的性命，她难得正经的盘算着。

　　“让父亲找一个穿着香奈儿，蹬双古奇，挎着威登的摩登保姆需要花费多少银子？”扼腕妹妹的经济观：“父亲的就是我们的，你现在节省，将来才有大笔的遗产。如果现在都挥霍光了，我们姐妹两个怎么上演争权夺利的豪门大戏？”

　　“……姐姐，我不跟你争，将来我只等着你饲养我好了。”思考一下，卓栎理直气壮。

　　“……你的志向就是被我饲养吗？”我一向对金枝欲孽中的勾心斗角颇为向往，那中言谈举止间埋着一层又一层的隐晦暗语和无处不在的阴谋诡计让我激情澎湃，于是一心想培养妹妹来体验一把。可惜，似乎不太成功。

　　“不论是谁都会认为你比我有出息多了，既然如此，我还努力什么。”

　　如果此话被父亲听到，大约会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但在我耳里，就是宣告在我工作之后，势必要多一个颇沉重的包袱了。

　　一时无语。我还没有从黯淡的前景中挣扎出来，卓栎则沉浸在未来的幸福生活中。

　　晚春的天气十分宜人，可是如果联想到五十多年空置的老宅子，漫天飞扬的柳絮，还有破败的花园，就让人说不出的无力。

　　我，卓梓，这一世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