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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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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你了。”金黄色短发的男人推了我一下,我从沉思中醒来。有资格来参加这个学术会议,完全是因为我那光辉的姓氏和年轻时一段短暂的经历,既然这样,那我也应该尽量表现的处变不惊荣辱不入眼。
“是。”我简短的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同时起身,攥紧发言稿,尽量以优雅的脚步走上演讲台。
尤利安.敏兹这个名字,在人类的发展史上,犹如恒星一般永不坠落,他散发的光芒,始终指引着追寻民主义自由的人们的前进方向。
众所周知,这个少年的命运在18岁那年断然改变,他临危受命,继任成为革命军司令官,加入了伊谢尔伦民主政府,半年后,他以代表的身份同新帝国的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会晤。我们认为,正是这次会晤,开启了民主与专制共存的时代序曲。
比起先代的同盟军官们,敏兹很显然对于民主主义精神与专制主义国家体制的结合抱有更积极,温和的态度,他曾经说过:“民主和自由不是一句口号,我们势必应该去为它做些什么,不是以无畏的勇敢来破坏它的生根之地,而是为它开拓一个成长的空间。”正是这种思想促使他将旧同盟地区建立成现在的海尼森行政区。这位年轻而优秀的海尼森第一任领主再次发挥了他天性中的坚韧,不屈从于任何势力,坚定不移地创造出了现在海尼森行政区的雏形————民主,自由,共生,互助。为此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他的战友,亲朋相继离世,其中包括他的妻子——卡琳女士,而当她年轻的生命消逝时,他们还没有子嗣。
当他50岁时,他就从权力的顶峰退下,几乎从人们的视野里完全退开。他拒绝任何公职,不接受政府为他准备的住所,只拿他所有退休金中属于元帅的那一份,隐居于伊谢尔伦的一角。
我们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回去那个暗淡的人造星球。敏兹生前没有发表任何著作,他曾经把他的养父,同时也是他终生的指导者杨威利提督的部分手稿整理出版,但是他始终反对出版任何形式的回忆录,文集。
这一举动直接导致对他研究资料的匮乏。我们知道同时代的英雄们都是怎样的光辉,但是他就像隐没在群星中的伴星。
是的,杨威利的伴星。
他是杨威利的养子,实质上的照顾者,继承人。可是,终他一生,他所承认的,也不过是杨威利的崇拜者这个身份。我们知道海尼森是他身体的出发点,而伊谢尔伦则是他生命和灵魂的皈依与永远的家园。也许在那里,在杨威利的庇护下,他拥有了生命中最为美妙的岁月,这段时光如此深刻以至于他不敢或忘并追随其后,当一切尘埃落定,当所有物是人非,他只能回到故地追忆过往。
当他85岁时,他才再次出现在海尼森,此时他已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他参加了杨威利诞辰100周年的纪念活动,并发表了被认为是最能代表他的思想与理念的自由宣言。
很遗憾这次活动竟然没有留下任何完整的资料,许多与会者记录下了只字片语,但是也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难以当作研究资料。
一位老成持重的官员在回忆录里写下了一些记录。他写道:
他用如此安定的声音诉说着我一辈子难以达到的思想深度的结晶,我不禁浑身颤抖,历史的洪流从他身后奔涌而来,瞬间淹没了我。
他还记录了一些语句:
“在我小时候,旁人说我是提督的小崇拜者,我并不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我的确敬仰他,”说到这里时他停顿了一下,我注意到他说到杨威利元帅时一瞬间眼神飘远,“我也的确努力想成为杨威利第二。但是当我走到提督曾经走过的地方,我才发现,提督在我永远也难以企及的地方,”他用力吸了一口气,露出充满了落寞的笑容,这笑容传达了他的思绪,他一定是想起了伊谢尔伦的悠长岁月。因为虽然他的笑容合乎礼仪,但是他的眉眼一如少年,“因为提督是不自觉地把整个人类的重任放在肩上,在我眼中,他几乎是圣人,而我,一直到现在,也只是想追随他的脚步。
而在这次活动后,未及3个月,这位不承认自己伟大的领导者就与世长辞了。
“伊利亚斯小姐,有人说敏兹先生是死于暗杀,请问这是真的么?”
“不,”我摇了摇头。那是我一生难忘的场景,那位矍铄的老人仿佛一夕之间耗尽了生命力一般,瘫软在坐椅上。
“只不过是他的时间到了,所以他离开了,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心愿。”
我环视四周,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走下台来,坐到那个金发男人的身边,他看了过来,拉住我的手,蓝色的眼睛中有着难以遮掩的担心。
“你没事吧?”
我沉默的摇头,要我回忆过往,无异于把刚刚张好的伤口揭开,虽然很疼,但是这是我必须做的,作为亲眼目睹了敏兹先生离去的人的职责。
男人收紧了手指,温暖从他掌中流入我的身体,我尽量开朗的笑,不期然想起了那个时候他也这样握住我的手,他是那么镇定坚毅,使我想到了他祖上,被他继承了姓名的,那名相比起来不是那么赫赫有名的击坠王,那名让我魂牵梦绕的飞行员,不知道当他直面敌人的巡洋舰时,是不是也是这样镇定平和,也许他会微笑,轻蔑的看着乌黑的炮口,然后在刺目的白光中化为宇宙中的微尘。
本来以为我以为和伊万的交集在敏兹先生后事处理完毕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没想到政府指名要我们和一群历史学家,心理学家合作,出版一部记录敏兹先生生平的“著作”。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是敏兹先生生前为他代理外务的秘书,伊万是政府强硬陪给他的主治医师,本来我们都没有机会来到敏兹先生身边,我确信我是一名好秘书,伊万也的确是有优秀的大夫,但是在我们之前,敏兹先生拒绝了许多比我们还出色的人,他之所以接纳我们,完全是因为我们的姓氏会带给他美好的回忆。
我的曾外祖父是亚历克斯.卡介伦,伊万的全名则是伊万.高尼夫,我们共同的身份是英雄的后人。
我从22岁来到他身边,直到现在,7年的岁月就这么缓慢的流走。
当我第一次见到敏兹先生,我觉得他是位和善的老人,我所担心的那些倔强的独居老人,暴躁脾气的政治家等等的猜想全部没有出现。他极其和蔼的请我进门,还非常友好的为我沏了杯红茶,我们愉快的交谈了一下午,回忆我的曾外祖父,外祖母和其他我们所熟悉的人,但是不包括杨威利提督,我猜想是因为太多的人把他称为杨威利第二或是拿来和杨提督比,所以他不想说起他,所以我疑惑着但是也没有主动说起。
后来我发现我错的离谱。他一点也不讨厌杨提督,事实上,他最敬爱的就是他,而且,敏兹先生的的确有一些怪脾气。
比如说,他非常喜欢吃爱尔兰炖羊肉,据我所知这个是杨提督生前最喜欢的食品之一,还有喜欢喝兑了白兰地的红茶,敏兹先生不嗜酒,但是他却会在天气晴朗的午后来上一杯这样的红茶,平时他则喜欢喝大吉岭。
还有就是2楼尽头的书房是不需我们进入的,我猜想是一些……嗯……比方说,乱写乱画的一些手稿什么的,我不觉得敏兹先生是会接受政治献金的人,所以那里面一定不是一般政治家家中常有的小金库,我的直觉这也告诉我,虽然那里一定有故事,但是绝对不是与丑闻相关的。
一个月后伊万被介绍来,或者说,被硬塞过来,据说他拥有精湛的医术,但是比起一般循规蹈矩的医生,他更加桀骜不驯,因此他不适合在医院工作,但是这样的人适合照顾一位老人?即使那位老人同样的不同与凡人。
看到他时我和敏兹先生都愣住了,不同的是,把他的思维带远的是名为回忆的潮水,而我则是想起了经常在书本中看到的那张端正的脸,不仅是名字,伊万的模样都和他曾祖父的表兄弟一样。
此后伊谢而伦小团体成立了,很愉快的是我们3个人波长相近,思想一致,因此也就没有面和心不和的事情出现,我们相处愉快,快乐的度过了7年。
敏兹先生的生活更进一步的展现在我们面前,他最讨厌的人是地球教的主教,特留尼希特和费沙之狐鲁宾斯基,这2个名字中任何一个的出现都会使他极度愤怒,他不会借由破坏东西来宣泄他的忿恨,但是他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当我对此就伊万表达我的担忧时,他告诉我:“让他去吧,也许这是他责备自己的方式。”
为什么会自责呢?我不知道,或许是同性的缘故,或许是他更了解他的缘故,所以伊万能给我解答,但是我不能了解。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每年的6月1日和4月4日,他哪也不去,就留在家中深深的责备着自己。这点我懂,杨提督离开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也许杨提督还是着呼喊过他,但是他们却一次次的错开,最终他们的生命轨迹,那曾经紧紧连在一起,仿佛双生的纽带一样的生命轨迹,还是被撕裂开了。
从此以后敏兹的生命将不再完整,杨提督离开这个洞口是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填满的,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努力,努力变成他,努力怀念他,努力完成他的心愿,至于名为尤利安的少年本身,则不再具有意义。
我明白这点,是基于看到敏兹先生参加完杨提督的百年诞辰庆后的一些表现。他虽然没有说,但是我和伊万都觉得,他就像卸下了重担一样迅速的衰老着,这种衰老太快了以至于肉眼可见,我们都预料到了分别的日子该到了。
但是想到了,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我还是无法接受。
宇宙历867年7月18号的早晨,他没有照常起床用餐,我意识到了什么,但是我不敢确定,打开卧室的门,床很干净,就像没有人睡过,不祥的预感更加深了,我慌乱的叫醒伊万,我们迅速的找遍了整个房子,他不在。
这是我们都明白了,于是我们走到2楼的书房,我们从没有进去过的书房,伊万缓缓的旋开门,这世界上最让我动容的房间展现在我面前。
那间书房狭窄但是温暖,暖棕色的木地板,高大的书橱立在2边,那些书看起来都不是新书,但是保存得非常好,泛着浓浓的回忆滋味,剩余的墙上贴着许多照片,60多年前的伊谢尔伦少数派分子在泛黄的照片上灿烂的笑着,窗户的前面放着一张桌子,同样看得出经过了时间的洗礼并且被人精心的保养着,他就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满头白发,我瞬间意识到,尤利安.敏兹是位老人,在这以前的7年间,我从未如此深切的认识到这点。
他无力的依着椅子,手搭在桌子上,干枯的手指下压着一张纸。
我几乎站不住,我不能接受。
敏兹走了?和我朝夕相处了7年的,如师亦友的,海尼森领的第一任领主,敏兹走了?
伊万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臂依然有力,我知道他的精神波动不在我之下,但是他此时仍能保持镇定。
我在他的扶持下走上前,查看他最后留下的东西。
纸上写着几个字。我想那也许是,我看不懂,但我明白其中的悲伤。
“……”
伊万轻声的说了什么,那声音抑扬顿挫动听至极。
“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他转过头,凝视着我。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
我似乎明白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我能做的,只有退出去,把这不属于我的天地,还给它的主人。
离开前我回望,属于敏兹的岁月扑面而来,又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