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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王耀照常将信息传递给组织,随后听闻日本一个军衔很高的军官在正阳门东火车站遇袭击。这个军官是被临时分配到前线去的,伪政府高层震怒,下令彻查。
      这一段时间的风声很紧,组织需要传递的情报也变少了。为了答谢弗朗西斯,他时常会邀请他来家中坐坐,换着花样做一顿好吃的饭菜给他。
      听到刘玲在牢狱中自杀的时候王耀在窗户前坐了很久,弗朗西斯常常来看他。但是这家伙实在太勾女人了,王耀只能无奈地关了窗。
      “我或许会南下。”王耀忽然说。
      弗朗西斯握住他的手,没有说什么,似乎又想说些什么。王耀侧过头来看他,他这几天散着发,精神气不是很足,但是眼睛依然有神:“当初嘉龙南下的时候,我想的是守着老房子,他回来至少还能找到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是不是惧怕前线——我不否认这一点,我还是很怕死——当初我想的是这里是我的故园,我得守着她,哪怕如今是日军守着她,但是或许只要我在这里,会更早地夺回这些地方。”
      弗朗西斯认真地听着他说话,在他停下来的时刻握住他的手:“我听着,耀。”
      王耀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盯着一处墙角:“但是我错了,只有胜利才能换回我的家园。弗朗西斯,我不应该以嘉龙为挡箭牌一直龟缩在这里,我需要南下,找到我的组织,我的队伍,然后也找一找嘉龙。”
      就像从前他和嘉龙在北平的戏台上看班超掷笔,用铮铮意气唱到:“扺掌谈兵意气豪,英名不数获票姚。虎头燕颔称年少,不爱毛锥爱宝刀。”又看年幼的嘉龙在家中院里耍大刀,牙牙学语一般跟着那班超唱,唱那帝国曾经的风光:“万里流沙皆内向,陈兵渭水会名王。国威远博须名将,要念前功继武皇!”[ 节选自《玉门关》剧本唱词]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
      他不该耽于笔尖的战场。
      “那我等你胜利。”弗朗西斯托着下巴看着他,“法国胜利后,我先回这边看你,如果你还没回来,那我就等着。”他刮了刮他的鼻子,“哥哥从来不违背诺言。”
      王耀看着这个神情和他一样认真的法国人,忽然明白了弗朗西斯和自己一样,都从没有畏惧过未来。他们并不是有多乐观,而是过于勇敢。
      “至于其他的,那是你的战场。”

      在年初的时候,附近的局势似乎又开始更加严峻起来。仿佛是蒋政府和共产政府的再度合作,使得日军对于侵占地的欺压又开始加剧。王耀被组织嘱咐减少外出,必要的食物会差遣专人配给。食物也逐渐在减少,王耀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喝普通的白粥。弗朗西斯是一个法国人,法国大使已经表明了中立立场,他偶尔会捎来一些吃的。只不过即便是神父,和这一带的人也不可以接触过密。
      即便如此,窗台上的紫鸢尾从来没有中断过。
      酒会之类的活动也被禁止了,一些上层已经开始悄悄撤离这个地方。组织的一些人也被调去别处了,王耀迟早会离开,他已经计划好了行程,大概过一个月就启程,或许从今之后就没有如此安定的生活了,南方战乱频繁,他会处于不断的漂泊之中。
      弗朗西斯这段时间偶尔会翻窗进来,他会听他念一些兰波的诗句,文章,也为他指出发音里的错误,然后重复一遍诗句。讨论兰波和魏尔伦之间那一段特别的恋情,似乎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段时间,他们的谈话没有顾忌。即便有时候弗朗西斯法国人开放大胆的论调会让王耀忍不住想捂住他的嘴,但大部分时间他们享受与彼此的交谈。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修身长裤,金发用紫色的发带系成了马尾,倒是让平时有些遮掩住的五官更加立体。按理来说王耀应该已经习惯,但是这人真的换一套衣服,就是换一种美感。
      弗朗西斯站起来在客厅踱步,似乎这渺小的房室装不下他的正在震颤的灵魂。王耀会和着他的声音将诗背出,一个低沉,一个清亮,即便此刻日军行过也不会懂得他们的意思,没有人能听懂其中共鸣的悲愤。

      [ 选段:兰波短诗《乌鸦》]当寒冷笼罩草地,
      沮丧的村落里
      悠长的钟声静寂……
      在萧索的自然界,
      老天爷,您从长空降下
      这翩翩可爱的乌鸦。
      冷风像厉声呐喊的奇异军旅,
      袭击你们的窝巢,
      你们沿着黄流滚滚的江河,
      在竖着十字架的大路上,
      在沟壕和穴窟上,
      散开吧,聚拢吧!
      在躺着新战死者的
      法兰西隆冬的原野,
      你们成千上万地盘旋,
      为着引起每个行人的思考!
      来做这种使命的呐喊者吧,
      啊,我们穿着丧服的黑乌!
      然而,天空的圣者,
      让五月的歌莺
      在栎树高处
      在那消失在茫茫暮色的桅杆上,
      给那些人们做伴,
      一败涂地的战争
      将他们交付给了
      树林深处的衰草。

      然后王耀站起来,他将这首诗重复了一遍。他们心潮澎湃,望着彼此相视一笑:“弗朗西斯,你是个伟人,是个斗士。他们终究会失败的,我们死去的英灵在呐喊,这并非他们的应许之地。”
      他牵着王耀,也念着从中国学来的诗,目光灼灼:“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小耀,你也同样。”
      弗朗西斯察觉到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又放开了。他在这个地方拥有无数个亦真亦假的情人,也从来没有退却过半分。这样看来,自己倒并不是一个伟人,一个斗士,反倒像是一个胆小鬼。夕阳洒在他的脸上,王耀在窗前念诗,琥珀金的有神的眼睛,清俊的青年面孔,明明被践踏过却依然挺直的脊梁。
      啊,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吧。
      弗朗西斯站起来,深紫色的衬衫,还有黑色的修身长裤,袖口的花边都依然十分整洁,金色的头发也打理得很好,他深吸一口气,王耀已经侧过头来,让他呼吸一滞,情场高手几乎要泄气。
      “有没有听说过[ 法语:比埃尔·德·龙沙,法国文艺复兴诗人,以爱情诗闻名]Pierre de Ronsard?”
      王耀咳了一声,脸有些红:“我试着翻译了一段,你帮我看看。”
      弗朗西斯点了点头,王耀深吸一口气。

      [ 选段:比埃尔短诗《爱情》]“除了你,我将不会另有所爱。
      恋人,这不会是我所为。
      除了你,无人可赢我芳心。
      即便维纳斯从天降临。
      你紫色的眼睛优雅,
      一眨眼,我逝去。
      又一眨眼,我复生,
      瞬息之间,我已为你死去几千回。
      即使有五十万春秋的寿命,
      也不会有别人堪当我的恋人。
      你的爱将我的血管填满,
      此生再容不下更多的爱情。”

      弗朗西斯感觉心要跳出胸腔,这个调皮的小鬼,念完诗就装过头去,以为别人看不见他通红的耳尖。他走上前去抱住王耀,感觉到他在紧张地颤抖,偏要玩弄似的要凑在耳边说:“翻译错了,翻译天才也有失误的时候。”
      王耀没有说话,弗朗西斯一字一顿,慢慢地在他耳边说:“没有紫色,原文是优雅可爱的眼睛,我的小耀,有了私心。”
      王耀的脸也开始泛红,他撇过头去:“如果不想听,可以不要听。”
      “我也爱你,小耀。”
      他低头,抱着王耀,巨大的满足袭来,或许他一直翘首以盼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在安宁的日子里和恋人晒着太阳,在窗前看着远方的风景。他感受到一种纯粹的力量,不同于斗争的意气,他的恋人为他拨云见日,让他在战争的混沌中也能感受到希望。
      他从生存脱胎,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生活的东西。
      “等我回来。”他忽然说,弗朗西斯从前一直徘徊犹豫的原因此刻显得无关紧要,“等我回来,回到这里来找你,你吃到了铜钱,上帝会带我回到你身边。”
      “上帝可能不管无神论者的事情吧……”王耀看着一秒变傻的大美人,笑得有些无奈,他捧着他的脸,“但我相信你,相信你会回到我身边。”
      为何刚说出口,就要放下所爱呢?他实在太怯懦了,连那句话也要对方先说出口。早已经在无数个对视中,无数个微小的细节里看到隐藏的爱意,本就该惊叹于动荡之下还能发展出来的平稳关系,或许也因如此,才小心珍惜这片刻的神迹,不敢有任何出格的设想。
      “不要后悔或者自责,弗朗西斯。”王耀回头看向弗朗西斯。
      “我明天就要启程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含混着破碎的悲伤,“我的国家在风雨之中,我明天就要启程了。”
      “我们会再见的,弗朗西斯。”他只能徒劳又茫然地劝慰他,劝慰自己在短暂的欢愉后已经心碎的恋人,“这个战争不久就会结束的,人生如此漫长,不要悲伤。”
      “小耀。”弗朗西斯凑近他,闻着他肩颈的味道,像是要将他牢牢印刻,“当我回来的时候,然后定居在此地吧。或者你想的话,去法兰西也行。我在那里有一栋很大的房子,有很多葡萄酒喝。”
      “那时候再商量吧,给未来留一些悬念,弗朗。”王耀看着这只金毛的大犬,轻声说,“那个时候嘉龙也回来了,我们还得带上他呢。”
      “嗯,我或许可以分给他一个小房间。”弗朗西斯笑着地说。
      “小耀,我可以帮你准备一下,哥哥我……”
      王耀实在不想听到这个称呼,挑眉道:“我自己可以,弗朗西斯,知道你经验丰富。”
      弗朗西斯围在他腰边蠢蠢欲动的手僵了一下,不情不愿又有些委屈地垂了下去:“只有特别喜欢的才……也就只有一两次而已。”
      在弗朗西斯异常娴熟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管润滑液和一个洋牌子的如意袋[ byt(貌似是当时的叫法)]后,王耀怀疑的神色又增加了,怎么会有人平时出门随身带这个?
      “啊……”弗朗西斯摸了摸头,语气尽量保持一种引诱的温柔,“哥哥我……一早就准备表白了,只是被耐不住性子的小兔子抢先了。”
      这真是个自信过头的男人,估计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处于占上风的地位吧,王耀露出了深思的神情,看到弗朗西斯的眼神从弥漫的我很厉害到轻微的怀疑再到隐约的委屈,他忽然凑上前去,手指从柔软的金色头发间将那发带扯下,头发散落下来的那一刻让那双紫色的瞳仁仿佛被掩盖在了夕阳浇灌的树枝后面,一只扑朔而飞的蝴蝶。
      每一个惊讶的眼神,仿佛都在述说王耀的胜利。
      弗朗西斯忍不住惊喜地笑出声来,他就知道王耀不会在任何时候让自己轻易地处于被动位置。所以他的憎恨是深刻的,他的爱同样也是热烈的。他是被一个直率的,狡猾却勇敢的人爱着的。
      自己分外荣幸。
      似乎不知道何时,弗朗西斯就解开了自己的衣扣,王耀就吻上了他的嘴唇。这个漂亮的、活在传闻中的法国男人,此刻将自己的温度,自己的肌肤留给了王耀,即便知道对方经验丰富,王耀也不会轻易认输,他们相互试探着,挑逗着,有时候猝不及防地推进,有时候慢下来。但不会变的是,弗朗西斯始终是温柔的,他就像捧着一朵被露水打过的鸢尾,用手指和嘴唇去试探,看这朵鸢尾的新生的叶子连着花瓣一同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抖着。
      王耀抱住了弗朗西斯,他发出细小的哼哼声,拼命克制住兴奋的呼吸。
      他属于我,两个人都这般想,于是都愈发珍惜。
      说不清是第几次了,弗朗西斯让他躬下身来,亲吻自己金色的头发。王耀不愿意伤害柔软美丽的金发,只发出让他怜爱不已的,小小的颤音。
      结束的那一刻,双方都尽情到了极致,他们额头相抵,呼吸交融。弗朗西斯用一个深入的吻,缠绵地结束了。
      “我回回见你,只觉得你身上有漂泊感,似乎找不到一个身为家的地方。”王耀靠在弗朗西斯怀里,“所以与其许诺海誓山盟,不如许诺你一个家。”
      “弗朗西斯,无论如何变迁,你始终能够回到这里,这里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弗朗西斯看向手心,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把钥匙。
      白日西沉的一刻,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在窗前相拥,感受彼此的体温和心跳。王耀闻到弗朗西斯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那是远方大海的味道,他们明明在小巷里眺望,他却已经想象到对方明日乘着火车到达的海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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