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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姓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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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雪在摸到那张旧身份证时,她非常认真地把每个位置都看一遍,每个花纹,每个角落,每一丝刻印。
她记得上面的残缺,记得破碎的字体,记得泛旧的颜色。
那是一张令她惊讶、怀疑、震惊的卡片,它的意义不在于究竟属于谁,而是给予她无限联想的空间。
那是一场如此曼妙的遐想,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关于上面剩余的信息,全都忘得精光。
父亲名为郭雨生,又名尺言。
她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看着父亲的背影,只觉得一阵浓淡悲哀。她对父亲无一了解,连他的长相,他的外貌,他的学历,他的家庭,通通不知道。现在,甚至连他的年龄都模糊万分。
郭雨生是一层雾,白蒙蒙,宛若若隐若现。当她以为其中并无特殊,简单不过,穿越时空后才发觉一切都如此荒谬无奈。
她坐在房间的书桌前,看着课本和作业,她连上面的铅字都看不清楚,虚影间幻化成两个新字。
尺言、尺言、尺言。
尺与迟同音,可为什么又不一样呢?她忽然记起,想要摸索手机,才忽地发现自己已处于不同时代,自己现在空无一物。
信息时代带给她方便的检索,倒退回如今,反射弧还未回收。她开始另寻办法,明天去图书馆?去老师办公室?还是干脆用班上的电脑?
家门咔哒一响,林雪父亲回来了。
她停顿一秒,找到方法。林雪父亲林枫是老师,有智能手机,也有学校派发的笔记本电脑,她从书桌上起身,挪到林父办公用的书房。
林父刚放下外套和一大袋作业,还未来得及脱眼镜,听见女儿脚步声,回头:
“小雪?怎么了。”
迟雪有些别扭,却还是靠在门槛边讷讷喊:“爸爸,我能借你的电脑用一用吗?”
林父摘下眼镜,对女儿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表示诧异,他边抹眼镜边说:“啊,哦。可以啊。”
迟雪走入书房,坐在电脑前。
林父想起,关心问:“你要用电脑干嘛啊?”
“老师布置了个作业,叫我们查点资料。”迟雪搪塞。
林父被女儿含糊,自知两人不亲密,犹豫一下,没再追问,拎着那袋作业出书房到饭桌上工作。
迟雪点开浏览器,进入搜索引擎,她对互联网抱有极大期待。她输入:“尺姓”。
令人堪忧的网速转动好几圈,页面空白之后,信息忽地接连展现在屏幕上。
搜索结果几万条,相关姓氏无。
怎么会。迟雪震惊疑虑,莫非她高估了这个年代的搜索引擎?短短二三十年,科技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那父亲呢,这个“尺言”的名字呢?莫不是郭雨生故意造出来哄骗她的?不应该,她是亲眼看见过这个名字的,写在身份证上的名字,那张卡片总不能有错吧。
她在搜索页面停留好几十分钟,毫无结果,林枫在门外喊道:“饭好了。”她才肯善罢甘休。
迟雪关掉所有页面,清空浏览历史,合上电脑盖,出书房。
一整个晚上,她都疑虑着这个结果,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父亲活生生的人总不可能是虚拟的。如此名字一直萦绕她脑海,她睡不着,又下决心不想了,分散注意力改成父亲的样貌。
如此俊朗的外表,她记得清楚,快忘记自己的外貌。
她对着黑夜,躺在小床上,她一只胳膊捂着眼睛,脑海中呈现出两副面孔,父亲的和自己的。
她并没有继承到父亲那水光茫茫的眼睛,那也许是性格的体现,总之她的性格是不像父亲。她有想到鼻子,想到嘴巴,想到耳朵和手,她几乎把能想的都想了一遍,极力找寻自己是父亲女儿的证据。
她越想,越记不清自己长什么样,在两幅面孔的对比中她迷失自我。
她不想了,又想到父亲之死。她开始颤抖。
每逢这时候,她控制不住自己时,她对自己催眠:你已经是林雪了。一切都过去了。没关系,没关系。
父亲是不会责怪她的,可她总是陷入责怪自己的怪圈。
迟雪起身,她看向窗外,看着夜空和微不足道的星星。
忽地,一只白鸽飞过。
她瞳孔一颤,看着白鸽的细羽,看着黑夜中的洁白的颜色,她倏然从昏沉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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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雪背上书包,再次去上学。
早读是件要紧的事,她从书包抽出英语课本,读着那些她陌生无比的单词。
按例默写、交作业、和同学进行交流,开启一天的课程。
今日两节英语连堂,英语老师在早读结束的一瞬间,无缝连接踏进教室,拿出课本打开投影仪。
课间的五分钟成为说闲话的五分钟,大家坐在原座位,甚至都不挪身。文佳儿抓紧机会,转头凑到迟雪面前问:“小雪,你昨天究竟怎么了?”
迟雪不大放心上,收拾着自己的文具:“没什么,就那样呗。”
“哪样啊?”文佳儿缠着问。
迟雪给不了她想要的回答,干脆掩盖过去,让她自行想象。
文佳儿见话题中断,撇嘴,又拉起另一个话题:“哎,你要不要参加社团,是不是要面试,我陪你去买衣服口红化妆品吧。”
迟雪想起轻音社,想起父亲,一顿。
“为什么要买?”她低头,恢复平静。
“买支口红多好啊,你看你这么漂亮,进礼模队啊,舞蹈社啊,肯定都要化妆,提提气色,不得把那些学长学姐迷死。”
文佳儿自个想去,又非得拉上她。可迟雪心动了,她微抬头,发愣半秒,她想去轻音社面试。
文佳儿见她有反应,趁机而入:“我们放学就去吧,学校附近新开了个商场,我都还没去过呢。”
商场对于高中生来说是个好地方,吃喝玩乐开眼界,听说那里还开了间奢侈品店,还有有名的日料韩料。
稀里糊涂等到五点半放学,迟雪向林爸爸报告后,被文佳儿拉去商场。距离并不远,更像是特意开在附近的。
崭新亮丽,挂满飘带,在迟雪记忆里,属于自己时代书商城装饰很多都是虚拟的,缤纷的光柱代替彩带,全拟的特效代替柔软,只是她不知道,属于父亲记忆里的,究竟是哪一种。
她们第一次吃车轮饼,抹茶馅。又看到很多裙子,鞋子,还有琳琅满目的珠宝店,化妆品店,电子产品店。
这些事物对于窝在学校的高中生来说,很是新奇,对于迟雪来说,也很新奇。
近来,这个地区开发迅速,几乎是乘上时代发展的快车。短短几年,荒地建起车站,郊野建起别墅,灵敏的资本迅速嗅到商机,加大投资力度,简直是改头换面。
连上个世纪就兴起的奢侈品牌「纸原」,也入驻此地。
高中生消费不起,但不妨碍过过眼瘾,文佳儿极力劝说迟雪:“小雪,我们进去看看吧,你看多高级啊。”迟雪奈不得她何,只好陪同。
刚踏进店门,声音印入耳帘:“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
柜姐并没有因为她俩身上的校服而态度不端,而是面带微笑,语气温和甜美。
“我们来看看。”文佳儿挎着朋友林雪手臂,大大方方甚至有些虚张声势地嘟囔,“你们这卖口红吗?”
“我们这间「纸原」专店主打口红,同时也售有香水。”
“不是听说你们还卖什么裙子啊,帽子啊?”文佳儿提出疑惑。
“对的,”柜姐耐心解答,“我们家还设有服饰单品、首饰、香水的专卖店,但目前在商业城只开了这一间口红专卖。”
「纸原」本是昂贵奢侈品品牌,近些年随着时代发展,也逐渐把目光投向中产轻奢概念,各种单品专卖店就是试验。
“我朋友想看看口红,能试试吗?”文佳儿拉林雪出来当借口,面上笑嘻嘻。
“当然可以。”服务态度极其优良。
迟雪微微蹙眉,她心中买化妆品的想法并不强烈,她以前从来不化妆,只有小学时闹别扭,不懂事才有过想法。长大后反而知道自己的美貌无可比拟,也就不把外貌的多余点缀放心上。
到柜台前,看着满墙的口红,迟雪觉得愈发眼熟。
她好像来过。
“如果想显白的话,不妨试一试这只色号……”柜姐不断给她讲解,迟雪无心在听,看着墙壁柜台上一排一排的样品。
「纸原」,她好像看见过。
记忆涌来,却被突然打断,文佳儿拍拍她肩,甜美热情的声音在耳边尤为刺耳,她恍然一回头:“啊?”
“你要不要试试这个。”文佳儿重复。
“啊,哦。”迟雪才反应过来,“那我试试。”
沾着唇色的棉签涂上她两唇,镜子中的人逐渐光鲜,迟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模样,看着这个唇色,她忽地察觉到,好熟悉。
她有一只唇膏,也是这个色号。
是以前父亲买给她的。
刚唤起记忆,身边忽地窸窣一响,顺声望去见到一个侧影。
——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