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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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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迟雪试探问:“我们算是朋友吗?”
天空已经昏黑,日暮西山,街道上留着最后一丝地平线的光亮,路灯一盏盏地打开。
尺言回答:“也许吧。”
对于父亲的应承,迟雪表示激动又心虚,难道父亲是看出些什么了,还是单纯地想送她回家,迟雪一片迷茫,同时一片盎然。
林雪家在一片居民区里,林枫早年买下这间公寓,看上去很有她以前住过的气息。
迟雪多么想和父亲成为朋友,即便他们之前仍是父女时言语不多,甚至疏远生分,可每当迟雪要被照顾时,父亲总能悄然地无微不至,时至今日,迟雪才逐渐想起来那一点点过往。
“你为什么……要答应送我回家?”迟雪问。
“我觉得你怕黑。”尺言答道。
尽管父亲的缘由在多么不符合现实,他们的关系没熟到那种地步,可是只要是父亲陪在她身边,这一切都变得合理。
迟雪随口编造的理由,父亲肯定不会信,她内敛悄悄胆怯。尺言侧侧头解释,语言轻松:“我顺路,顺便拿伞,你不是一直想还给我吗?”
对于这个理由,迟雪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父亲真的太贴心了,给她添补完美的解释。
看着林雪的毫不提防,尺言突然觉得不妥,转换话题道:“谢谢你那天的蛋糕,很好吃,在哪里买的?”
迟雪没想到父亲会主动提起,她心里又一阵感动,以往的时候,家里从来不会出现两块黑森林,在她面前郭雨生除了三餐外再无别的消耗,仿佛是个没有乐趣的机器人,不爱甜食,不爱零食。
“我家门口开了间面包铺,早上买的,你喜欢我给你带。”迟雪拿出百分百的热情,她隐藏真相,希望能给父亲带一个学期、一个高中、五年、十年的黑森林蛋糕。
看来并不是郭雨生不爱吃,而是由于家境迫切,郭雨生总要把唯一好的留给她。
“你不要和我客气,我要永远谢谢你。”迟雪含杂真心吐露。
林雪父亲今晚晚修,怕是要逗留到十点多,迟雪窝在学校里要长出草。对比于独自惆怅,她当然更愿意贴着父亲,尺言大概是看出这一点,才答应送她归家的。
尺言对林雪的活泼,感觉到诧异和有趣。
他们走过街道,走过桥,走过车流旁,路灯和霓虹灯幽幽地亮,像满眼耀眼的星火,闪闪发光。
迟雪突然想起他最近都是逗留学校,很少再往那家口红店走,问道:“你不用去打工吗?”
“最近请长假。”尺言编出一条借口。
他不爱暴露自己的家世,只有零星几个同学知道,这些同学也不大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该做朋友做朋友。
迟雪欣然点头,她不知父亲家世如何,但从未来辛勤的郭雨生来看,父亲从小勤工俭学,着实是好榜样。
大半个小时,走到巷子门口,迟雪钻入家门,回头见到尺言定在巷子外等着,她多么害怕一转眼亲切的父亲就消失不见,进屋翻找些许分钟,拿着青绿色的小花伞出来,伸手交给他。
“好,赶快回去吧。”尺言催促她安全回家。
繁琐的碎语成为迟雪的幸福,她转身上楼,回头见到父亲远远望着自己。她内心激动,假装矜持招手:“拜拜,你也赶紧回去。”
她也许已经和父亲成为真正的朋友,半个知心人。
尺言点点颔:“再见。”
天上忽地下起毛毛细雨,一滴雨珠落到迟雪鼻尖,她愣愣地看着水珠,见走出去一百来米的父亲撑开伞,伞面上盛满路边的灯光。
尺言的背是那么直,浑身散发着朝气和柔意,几十年后的郭雨生是平淡甚至佝偻的背,可又那么相像,两个人影再次重叠在一起。
迟雪想起父亲以前的那把破旧雨伞,好像也是青色的,但是图案纹路早就掉光,显露出透明的塑料。
雨丝在黑夜的灯光下愈发明显,明一片暗一片,照不到的地方是黑暗,照得到的是雨幕,远处五彩斑斓的霓虹灯连成一片,父亲正往那边走入繁华。
迟雪呆呆看着,着迷似的,从高楼俯瞰父亲的背影一点点挪动,她甚至想,自己能不能就这样注视他一晚上,直到他回家。
地面突然晃动,发出巨响,她顺着声音回头望去,是大货车爆胎了。
迟雪看到尺言撑着伞,她在阳台上扶颔,看着父亲即将走到斑马线旁,等红绿灯。
她看见闪烁的红灯,心里突然一揪。
不对,不对。
不好的预感激烈涌上心头,她心脏几乎要停滞,回头,冲下楼梯,
不要走斑马线,不要过马路。
她呼吸停滞,冲出家门,连鞋都来不及穿,用尽全力跑出巷子。
红灯还有半分钟,父亲的等待如此短暂。迟雪脚步在地面上哒哒哒响,快点,快点,她转弯,看到父亲身影,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绿灯,尺言撑着伞,提步踏上斑马线。
迟雪伸出手,一把扯住父亲的手臂,把他往后揪,从斑马线上扯回路边。尺言回头惘然地看着她。
迟雪红着眼眶,尺言只感受到她气息粗重,经历了激烈的奔跑,喷到尺言身上。
他回头,听到身后传来“砰轰”的闷声重响,爆胎的大货车在斑马钱路口刹车,庞然大物发出锐鸣。
尺言这才晃然明白,这个赤着脚奔向自己的女孩,是为什么。
迟雪喘着粗气,腿一软,几乎花光所有力气,可是她的手仍旧紧紧抓着父亲的手臂。
“你不准过斑马线!”她几乎是哭着喊出来。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可是当她扯到父亲的手时,她才发现自己眼泪已经填满眼眶,不自觉溢出。
尺言惊愕地看着她,见到林雪流泪满面,一时间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足无措,无声噎语。
迟雪的腿再也支撑不住,她跪下去,酸软疲惫顺着腿肚子涌上后颈,她抬头看父亲,看到尺言的安然无恙,好好的,迷惘地看自己。她咬牙,感觉到自己太不争气,眼泪啪啦啦地掉落,明明不应该哭的,不应该的。
尺言弯腰,迟雪仍旧没放开手。他问:“你没事吧。”
迟雪说不出话来。
“需要我扶你起来吗?”尺言声音轻柔。
“谢谢你。”他又伸手,道谢。
迟雪突然觉得一切事情都是值得了,她的脚底被石子刮伤,里面全是碎,她的力气流散,可是父亲活着,没有过斑马线,大货车也及时停下来。
她忘记了说话,直到尺言问:“需要我背你吗?”
迟雪噎语,无助得像个小孩子,讷言道:“……要。”
尺言蹲下来,她伸手揽住父亲的背,靠上去,晃晃然视觉变高了,双脚离地,父亲把她背了起来。
她停止住哭泣了。
“没事。”尺言温声安慰她,“没事了。”
迟雪看看路灯,看到平日看不见的视野,她忽地像个对一切事物感到新奇的孩子,出神地看着风景。
尺言每一步都很平稳,温吞地踏在路上,迟雪恍若回到幼儿园,她以前耍赖,在学校被人欺负哭,父亲为了哄她,就会背起她。
一旦被背起,她就不哭不闹了,两只手扣着他的颈脖,安安静静地挨在他肩上。
现在,就像小时候一样。
尺言把她背过街道,背到巷口,背入巷子,背到家门前。迟雪从尺言身上滑落,平稳落地,她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尺言。
“到家了。”他轻声安抚。
迷茫彻底从尺言身上转到迟雪身上,她眼神惘然地望着一切,分不清记忆与现实了。
“回家吧。”尺言道。
就像郭雨生在家门口给她开门,那时候她还不懂美丑,父女俩亲昵,她总是争先抢后要当第一个回到家的人。
迟雪愣愣地往门里走,她说不出一句话,可是一直回头望着父亲。
尺言就站在门口,神色温柔,眼神坚定又和悦。
“你不要过马路。”迟雪声音颤抖着,又说,“有车。”
尺言听到她讷讷的声音,还有那阵仍未消退的哭腔,他不当胡言乱语,而是耐心地弯弯嘴角,回应:“好。”
迟雪缩回进门,目光无所适从地从那条缝里投出,尺言仍旧站在那,投入阵阵柔和的暖意,如同月光在海浪上照耀。
迟雪不舍地关上门,一旦关门,她知道父亲就要走了。
她隔着门,颤抖着问:“你会消失吗?”
尺言答:“不会。”
迟雪又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尺言温和地答:“现在,或明天。”
郭雨生消失了,尺言来陪伴她。
迟雪朦胧着眼恍然明白,他未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