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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费曼庄园 ...

  •   英德丽总是习惯凌晨四点起床,先打阿尔瑟·特里顿两拳,再去教杰尔德练琴,练到六点钟她要求他开始读书,她会丢给他一本厚书,要求晚饭前听到见解与感想,杰尔德刚开始总是捧着书说:“我没有能力读懂这样的书。”英德丽非常不耐烦:“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读不懂的书?不会的词就查,硬看完你就懂了。”她很严苛,听他弹完一段琴,总会冷淡地反问杰尔德:“你觉得你弹得好吗?”听他结结巴巴地说完读书感想,英德丽总是非常失望地说:“圣尼古拉斯保佑你这个庸才。”

      杰尔德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每次去看望父亲,父亲都是疯癫状,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说我带你出去玩,我们学板球吧。有一天早起,他意识既朦胧又忧虑,弹琴也心不在焉,英德丽不快地说:“你别弹了!真是污人清听!你每天就这么浑浑噩噩以为有出路吗?你父亲已经疯了,你再不认真学习,你认为你会有什么出路,家里情况很不好……”这时候,有人敲敲琴房的门,英德丽叫他进来,管家侧身进来:“特里顿夫人,讨债的人上门来了,说实话,底下人的工资也没有结,如果再不结清,恐怕大家都要散了……”特里顿家本来就负债,英德丽还购入了大量厚地毯铺在地面,掩盖地板的开裂,用墙纸遮盖墙壁的粉碎,又购置各种新家具,力求不那么寒怆。

      英德丽站起身,非常不悦:“你们不是万圣节的叫花子,何必这样每天来找我一趟,伸长了脖子哀嚎,像怕我不付一样,我说过我会弄到钱,那么我就一定做到。叫他们再等一周,我会去娘家周转到钱。”虽然这么斥退了管家等人,她的心也蒙上了阴翳,为钱烦恼真是令人不快的体验,英德丽总是重振情绪,区区这样的困难,看我笑着把它踏过。

      杰尔德只是很不安地看着英德丽,英德丽转头看向这个八岁的孩子:“你现在相信了吗?你爸爸就是把我们的处境弄得那么糟,如果你再不跟着我努力学习,你也没有什么可以继承的了,你现在的情况并不比那些贫民窟的孩子更好。你见过矿井里的小孩子吗?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带我去过我家的产业,怀特黑文的一处矿井,里面全是比你更小的孩子,一起床就要下矿井,腰间围着皮带,链条穿过双腿,链条后拖着数个巨大的煤桶,因为没有站立的空间,他们只能爬行,腿都永远弯曲了。他们每天工作十三个小时,胼手胝足,一天挣不了几便士,他们被父母卖了,除了死,永远不能逃离矿井,大部分孩子活不到你这个年纪就死了。你的爸爸已经疯了,什么也没有给你留下,你很可能被追债的卖到那样的矿井,你愿意度过那样的人生吗?你告诉我,愿意过那样的人生吗?愿意死在那里吗?”

      杰尔德被她的这番形容吓得哭了,他从钢琴凳上起来,抱住英德丽的腿,求继母不要丢下他,抛弃他,他发誓愿意跟着继母认真学习,而不是在矿井里终日工作。英德丽满意地笑了:“只要你这么发誓,我会负责你的。我知道你因为你父亲疯了,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心里存着忧虑,但是只要你愿意听话,我就愿意照顾你,我会想办法让你维持现在的生活,受好的教育,过体面人的一生,你再告诉我,你愿意听我的话吗?”

      杰尔德含泪抱着继母的腿,说:“我愿意听您的话。”

      英德丽把他拉起来:“好,那么你继续练琴吧。我要出去一趟。“

      杰尔德抱住她的腿,不撒手,说:“您要去哪里?”

      “我去娘家,费曼庄园,我要去借钱来应付眼下。听我的话,练琴,看书,过几天我重新给你请一位好的家教,如果你不听话,我就回娘家费曼庄园,你自己被讨债的夺去自生自灭吧,永远听我的话。”英德丽说。

      她想选那顶白丝绒帽网纱戴上,一翻出来又发现已经被阿尔瑟·特里顿那个狗畜生撕碎了,心里顿时火气又上来,于是匆匆下楼,命车夫赶到费曼庄园。一路经过乡村,她透窗看着那些乡村景色,觉得非常心烦,那些森林,公园,斜坡,土地,鹿群,每隔一二英里就有美丽的乡间住宅,那样的田园诗情,是她少女以来就喜爱的,那个狗畜生阿尔瑟却非要定点住在伦敦,明明只是商人,又不是什么议员。她心烦如麻,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个金色圆环是婚姻的象征和承诺,很多已婚妇女不管是洗手还是什么事都不会摘下戒指,就像相信“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那样强硬,英德丽十分心烦,将戒指从无名指上转下来,然后丢进对面草坪里。

      她望见她美丽的费曼庄园,那独特的房子不像周围,不像她父母辈流行的乔治亚风格,那些摄政期的别墅,那延绵的绿茵修剪得整整齐齐,毫无杂草,铸铁装饰如同绿茵之心那样闪耀着,样本树排列着欢迎宾客,一条林间小路,金钟柏、杜松,叶子像织锦地毯那样铺满来路,山茶花、琼花、粉月季、美人樱,大篷大篷地飘荡,一地的落英,那栋淡绿和雪白相间的华美房子矗立在夏日天空下,那种华美,使贫困者都觉得羞惭而畏葸不前,她总觉是因为结婚远离了这一切,失去了这一切。

      费曼庄园并没有那么欢迎她。当英德丽到客厅时,她的母亲站在正在命令女佣摆桌:“烛火要和人眼齐高,那样才优雅。”当费曼夫人目光转到英德丽,她才略显冷淡地说:“三天两头就回娘家,你会被众人议论的,特里顿家养不起你了吗?”英德丽看着端上来的烛火和代尔夫特陶盘,问:“今晚上要招待谁?”

      “菲利普王子将来做客,他要求我们给他一个尽善尽美的下午。现在你告诉我,你是来干什么的。”眼高于顶的菲利普王储,恐怕也只有“从不出错”的费曼家满足他的要求。这之后,费曼先生也走进客厅,他听闻女儿来了,到客厅叫下人都退出去。英德丽向他问好,然后说:“我需要钱,爸爸妈妈。阿尔瑟·特里顿把钱散花一样洒出去,全部花光了,追债的人讨到门口。我现在很需要钱。”

      费曼夫人转头向丈夫说:“给她钱,马上给她钱,快点把这孩子打发走,别留她在家里歪缠。英德丽,你爸爸给了你钱,你就马上坐马车回特里顿家去,别在这里烦我们。”

      英德丽说:“走?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你们说了王储要来,我对那个小伙子很感兴趣。我要留下来吃晚饭。”

      费曼夫人平静而略带嘲讽地说:“她起兴趣了,开始做王妃梦了,她对于合意的总是抓心挠肝,不择手段。”

      费曼先生也相当平静:“最糟糕的情况。英德丽,回你的家去,守护你的家庭,而不是在这里眼睛紧盯着王储。”

      “我丈夫变成了疯子,把钱败得一干二净,我来这里要钱不是为了守护家庭,那个家庭没什么可守护的,我要钱是用来守护自己的,爸爸。我没把那里当家,我的家只有这里,我只想要这里。”英德丽说。

      “不属于你的终究不会是你的,庄园以后或许会是你的某个堂兄的,但没法成为你的,英德丽,你难道不能安于现状,满足于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吗,总是无穷无尽的贪婪,没完没了地想要更好的,你总是对丈夫不满意,前前后后杀了多少人……你总是不停地再嫁,我们因为你蒙受了多少议论,你现在能否收手,留我和你父亲一片清净,等你现在的丈夫死了,你自己搬去乡间某栋别墅,我们会定时给你钱,让你过上富裕的独居生活,就像那些终身未嫁的老处/女那样,而不是把眼睛盯到王储身上,开始盘算第五段婚姻。”费曼夫人说。

      “厌烦我了是吗?你们两个人都讨厌我是吗?因为你们两个人总是无可挑剔,一辈子从没做错过事,觉得我是你们人生最大的败笔吧,我就是你们两个人生最大的纰漏对吗?我才不要过那些独居处/女的生活,我是跟你们学的,我从小就习惯了要有这样的生活——要有盛大的晚宴,要有一群体面的朋友,要有跟随者,要有含蓄的夸赞,社交上的拥护,我习惯了大家都簇拥我,赞美我,我需要大家的称赞才能衬托我自己的美,我的独特,我想要妈妈那样无可挑剔的幸福,可是我的丈夫们总是让我不快,一个比一个更愚蠢,更让人难以忍受……我怎么能不发疯?我怎么能不抓心挠肝?”

      费曼先生说:“她一得不到想要的,简直要发狂。你令我们蒙羞,我不说前三段婚姻,我就说你现在的这段婚姻,你嫁给暴发户,一个投机主义者,一个商人,已经足够使我们蒙羞!”

      费曼夫人说:“从小到大,她为了满足自己,多么不择手段,我们为她善了多少后,那些死去的家教,她发怒杀死的堂哥表兄……只要不满足她,她得不到合心的,简直要发疯!我简直不敢拦她。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贱丫头。”

      费曼先生继续说:“英德丽,你想留下来吃完饭就留吧,我警告你,约翰逊爵士也在场,到时候你又对王储织起了蛛网,怕是要腹背受敌,我不允许你丢我们的脸。你真是令人失望,就不能消停下来吗?我们因为你总是再婚受了多少议论,我已经禁不起这样的丢脸,一生也没有丢过这样的脸。”约翰逊爵士从英德丽未出嫁前就追求着她,至今还当她忠实的跟随者。她虽然没有同意过约翰逊爵士的追求,可是从小到大都把约翰逊爵士当作亲近的朋友,放在身边,因为她觉得他傻得可爱,总是说好笑的话。

      英德丽生气地说:“为什么都变了!你们都变了!小时候,你们都夸我聪明,漂亮,学什么都快,不管是拉丁语,法语,钢琴,唱歌,祷文,历史,地理,没有我学不会的东西,记东西也总是那么快,总是夸我是独特的孩子,夸没有孩子比我做得更好了,夸没有孩子比我更漂亮了,如今为什么都变了脸,总是骂我?你们真恨我,因为我是你们身上唯一的污点,恨我像恨地毯上唯一的那一个污点,我做这些,正是因为我追求尽善尽美的生活,我向往爸爸妈妈那样一丝不乱的生活,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放手追求这些。人们都是傻瓜,人们的议论也随他们去,他们都是趋炎附势的狗东西,等我过上了我最想要的那种生活,他们就会像狗一样把刚刚辱骂议论过我的嘴巴贴上来,恭恭敬敬地亲吻我的脚趾。”

      费曼夫人颇为冷淡地道:“回你的房间去,如果你想要得到钱,那么在大家陆续到来的时候不准出来招摇,等到晚饭你再出来,别说不该说的话,只要平安无事地度过晚餐,今晚客人散了我就会给你钱。”

      英德丽果然到了晚餐时才出来,费曼夫人微笑着向几位熟悉的朋友,菲利普王子,约翰逊爵士介绍女儿,她将她独身前来的理由讲得非常得体,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英德丽·特里顿的丈夫疯了。菲利普王子坐在椅子上,用一种冷冷的视线斜觑着英德丽,他的白西装显得特别笔挺,即使坐下来也背挺直,不让出现褶皱。约翰逊爵士很惊喜能在这里再次看见英德丽,今晚聊天的欲/望也比平时高,他开始谈论《贝蕾妮丝》,说很喜欢亲王安提奥修的演员,他演爱上贝蕾妮丝,却无法感动她,最后绝望离去的背影特别好,于是大家开始聊哪里的剧场环境好,然后约翰逊爵士开始聊慈善事业,人类善举的自发性,这正戳中英德丽心中痛处,她笑着说:“难道不是想着‘将面包撒在水上,因为日久必能得着’才去做的吗?我们利他时,实际上还是更深的利己。”

      约翰逊爵士没想到英德丽会突然这么说,于是转开话题,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突然谈起了毕达哥拉斯学说,开始谈畜生的灵魂可以转化为人体,这使大家都觉得有点尴尬,桌上的肉类都不好意思再吃了,英德丽在切一条烤鳎鱼,旁边有一份黑椒牛排,前面是白葡萄酒烩肉,她觉得约翰逊好笑,使她吃得都不痛快了,她喝了一口博若莱红酒,若无其事地替约翰逊解围:“您讲话真是有趣,人怎么可能是畜生转化来的呢,我看俄国小说,人家说,‘野兽永远不会像人那么凶残,凶残得那么巧妙,又那么艺术’。”

      大家笑,然后继续吃东西。吃完饭后,按照惯例,女士们到起居室去,费曼先生带着男士去书房,英德丽径直往门外走,约翰逊爵士下意识跟着她,就像少年时代他一直跟着她那样,他总是跟着她。他先是找话题问,你刚才说的俄国小说是哪一本,然后又谈萨拉·伯恩哈特,那是他们两个童年、少年时期最红火的法国女演员,他们一起嘲笑达拉马的希腊口音,约翰逊又颠来倒去地感谢英德丽帮他在餐桌上解围,英德丽觉得好笑,说:“我永远会帮你,不管你在哪里,说了什么。我的生活失去谁都可以,但是不能失去你,我的生活中不能缺少你的妙语,你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仅有的欢乐。”

      他嗫嗫嚅嚅,又想告白,可是英德丽永远拒绝他,说永远只让他当在身边快乐说话的朋友,而不是恋人、丈夫。英德丽说:“回去吧,约翰,跟男士们在一起,你总是跟着我,会被大家笑的,爸爸从小就说你是我的跟屁虫,长大了不能总这样。”

      他依依不舍,英德丽笑着说:“你是我唯一放在心底的朋友,记住,约翰。”那并不是一句谎言。

      他转身往房子里走去的时候,英德丽居然微妙的有点怅然。她朝他反方向的林间小路行走着,菲利普王子从斜边树林里穿过来,独自观察庄园,神情却特别自若。那个少年的脸苍白而孩子气,有一种武装式的自尊神情,装成大人那样的冷淡,他的脸特别美丽,下巴,嘴唇上没有一点胡髭,显得白净秀丽。他们两个对视了,

      虽然菲利普王子后来告诉他的母亲,他第一次见到特里顿夫人就幻想到《罗恩格林》的《婚礼进行曲》,想到戒指,想到定情之吻,实际上他们第一次交谈却并不美好。他先是有所示意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约翰逊爵士的背影,然后对约翰逊裤脚上沾着的落花皱眉,他又缓慢地转过头来,跟英德丽说话:

      “特里顿夫人,我看你在餐桌上说话,仿佛想表达自己的独特,自己多么与众不同,真知灼见。女人插嘴智识的话题是可笑的,不过是想要昭显自己与众不同,吸引其他男性罢了。”

      英德丽没想到他一开口就那么不中听,气得笑了,说:“陛下,还是避免对您不了解的话题高谈阔论吧。”

      “不了解?我看你一个劲地说,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炫耀自己比旁人更懂得,生怕约翰逊男爵的眼睛粘在你身上还不够紧。我知道你的父亲,我知道你的母亲,都是规矩守礼的人,但你好像不是规矩的人,你结了四次婚,特里顿夫人。你在餐桌上以最恶劣的方式搔首弄姿——那就是炫耀才识,实际上你能有什么智识,有什么独特?你充其量比别人多读了两本薇达的小说,或者又比别的女人会用华德箱培育蕨类,却在那里炫耀卑小的智慧,真是可鄙。”

      英德丽心里火气直冒,但还是面色如常地说:“我不爱和一群马说话。”

      菲利普王子知道接下来肯定是回击和羞辱,但是他以一贯的尖酸与曲折性格,还是略带轻蔑地迎接了:“你说。”

      “殿下的脑袋就是一个赛马场。您看了一些叔本华,尼采的书,然后人家的话被您当作至理名言,驾驭您的整个脑袋,您就任由人家思想的缰绳在您脑袋里驰骋。人家只要在书上发出刻薄尖酸,而且很少有人说的声音,您就觉得那是世上的真理,奉为圭臬,相信妇女无知、虚伪、虚荣、缺乏思想。您才多少岁?谈过几段恋爱,接触过多少女人?就敢下这样的定论?您的言论,不过全部是人家的思想,因为人家这么说,您的眼睛也只能观察到狭隘的方面,最后说出的也是人家的思想,您的脑袋里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全是马,一群马,您的脑袋就任由别人的思想驾驭,成了一个赛马场,跟您讲话是乏味的,因为我不是在跟您说话,而是在跟一堆别人。跟约翰逊爵士那样的人言辞晋接还比您有趣,他至少还会异想天开地怀疑电灯里燃烧的是火与柴,而您,来到这个世界上才十五年,竟敢冷酷无情地给人事下定论了,人的内心十分幽深,有很多小螺丝小关卡,您怎么敢凭借一两个表面特征就去概括?”

      菲利普王子冷笑说:“你是辩才无碍,可是除了这胡搅蛮缠的口才,你也没说出什么实例。”

      英德丽气得厉害:“像个笨蛋一样!当所有的男教士接受良好的教育,走在他们自己传教的路上时,没有受过教育的圣希尔德加德却享誉了全欧洲,用她杰出的才华,这说明男教士是笨蛋,男人是笨蛋,你也是笨蛋!你每天没事游荡,高谈阔论,生下你的是谁,照顾你的是谁?如果不是你的母亲,女王陛下生下了你,你的乳母照顾你,你的女佣服侍你,您就只能像简·安杰说的‘像产崽的狗一样躺在床上,像脏鲐鱼一样在夏天的热浪里游来荡去’。男人都可以上学,读所有的书,然后读完了高高兴兴地回家,反咬整天关在家里洗盘子做家务的女佣啊,母亲啊,骂她们笨,是‘灶下丫头’,当纽卡斯尔公爵夫人,玛丽·阿斯特尔写出卓越的著作,表现出非凡的智识,男人们又开始恶意诋毁她,嘲讽她的抱负。像个笨蛋一样!”

      他冷笑着说:“你真是激进,就像那些平均派,兰厄姆广场女士,总有一天,你这个已婚妇女要加进妇女选举权委员会里面去闹事的,进入乌合之众里,最后你的激进会毁了你,让你身败名裂,再无立足之地,让你的父母也蒙羞,因为他们都是体面的人,却生了掺和进平民妇女请愿活动里的你。”

      英德丽又被戳中恼火处,说:“您搞错了,我今天说这些,不是为表明任何一种政治观点,我主要想说明,您,你们都很笨!包括现在政治也是这样,目不识丁的贫穷男人都能获得投票权,而受过良好教育、缴纳着地方税和国家税的妇女却仍然无缘获得完整的公民权。算了,我还是谈谈您,您的母亲,我们的女王陛下,我们从小就读她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聪明才智,不逊于任何人的毅力,知道她拉丁语、法语,什么都学得很好,她在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够做出最理智的决定,拒绝对叔父的援助,对外国的援助,她的理智战胜了情感,她在比您大稍微那么一点时,主见就已经强过您很多倍,反对她丈夫和外交大臣的对外政策,选择了首相提出的政策,而我不知道您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我九岁的时候,您出生了,全国都关注着您,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您干过什么卓有成效的事,或者有什么聪明卓越之处!别谈论别人了,跟您的母亲比起来,您真是太笨了!”

      菲利普王子最恨别人将他与母亲比较,被踩到痛脚,他的脸气得特别苍白,还是假装镇定地说:“看来我今天是最让你生气的人,特里顿夫人。”

      英德丽也镇定下来:“不,您还远不是今天最让我生气的人。您看您头上那颗琼树,它的下表皮那里爬着病虫,这说明上一阵梅雨季节,我家的佣人偷懒没有做好措施保护它们,还有周围的玫瑰花朵,卷叶螟从里到外蚕食,甲虫幼虫从外到内啃啮,我少女时代还在家的时候,绝不会令这些美丽的花朵受半点病虫的侵害,我总是令人喷洒波尔多液,保护每一棵树木,决不允许虫子如此猖狂。我一边跟您说话,一边注意到病虫,气得我快要疯狂,还有远处的房子,墙角那里竟然覆盖了一小块绿藓,而那些人却因为房子是绿白相间的,没有看到,爸爸妈妈没有我精细,但是也说明下人太惫懒,我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他可能是气的,也有可能真心觉得滑稽,然后居然笑了出来。费曼庄园的管家穿过林荫之路,向王子说:“殿下,费曼先生请您到书房去。”按照当时的传统,晚饭过后,女士会到起居室缝纫,聊天,男士则在楼下抽雪茄,或者去书房另开酒品酌。英德丽现在是决计与母亲谈不来话,故而在林间小路漫步,环走费曼庄园,但是费曼先生现在邀请菲利普王子殿下来到书房,和男士一起。

      他点头了一下,管家向英德丽致意,英德丽也恰到好处地告辞,转身沿着林荫小路继续走去。菲利普王子若无其事地走路,然后向身侧的管家说:“你们府上的大小姐,特里顿夫人是个厉害角色。”

      “殿下,我把特里顿夫人从小带大,我了解她,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她只是对生活很认真,要求高,但是只要能够达到她的要求,她总是很慷慨,笑脸相对。如果她是一名男性,大家都会幸福。”管家说。

      “为什么?”菲利普问。

      “因为我们都爱这里,并且希望费曼庄园变得更好,她也有那样的才干。特里顿夫人从小就很聪明,但是因为她是女性,她深爱的一切都要让给一些远方的堂兄,或者什么人,我们谁都不知道那个未来继承人是好是坏,会怎样经营这一切,是繁荣是衰败。但是我们都知道特里顿夫人有能力把这里越弄越好,总是愿意给人高昂的待遇,对人也很慷慨。”其实这是管家对于自己从小带大的女孩的夸赞,他对英德丽永远有聪明、慷慨的认知,除此之外的品质是会被他忽略的。

      管家低头的时候,突然叹气:“殿下,我很抱歉,您的裤脚沾上了落英,梅雨过后花瓣很潮,而且积得太厚,一般积到这个厚度还不清理,特里顿夫人会不快的,她刚才经过这里的时候,心里肯定在生闷气。”菲利普低下头一看,他雪白的后裤腿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樱花的花瓣,而他自己居然毫无察觉,管家的裤腿、鞋跟也不可避免地带着一瓣两瓣落英,不管是多么灵巧的人,都无法避免这无处不是的花絮,然而他猝然回头,英德丽·特里顿远去的背影走得非常轻盈,她那理应比男士简便的裤腿沾上更多花瓣的曳地裙摆居然一丝未着,她的走姿特别轻盈,在那一尘不染的干净中,菲利普王子感觉到一种鸡皮疙瘩起来似的震颤产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费曼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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