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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垂帘 ...

  •   此后,萧今昭久不问政事,潜心礼佛,似乎当真为了儿子而放弃争权。太医亦是诊了又诊,一副副汤药喂下,晏席玉却始终没能再发出声音。

      晏时照批着那一摞摞的奏书,胸口沉闷的厉害,习惯性转身,却见身旁站着的不是她,而是小太监,便问:“皇后还在礼佛吗?”

      这已经是他今日里问的第三次。

      小太监不敢不耐,小心翼翼躬身答话:“回陛下,娘娘还在礼佛。”

      “…”他默了良久,将一道劝他选秀的奏书置于跳荡的烛心之上,见其迅速蔓延,吞噬着奏书,将白纸烧做黑灰,又贪心不足地嗅着他的手指舔舐而上,灼痛着,一笑:“我前些天,亦读到了一篇,愈发觉得是真知灼见。佛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小太监一惊:“陛下小心!”

      他正要上前。

      “愚昧啊…”晏时照叹着,却翻手将那团火焰全部收握于掌心,于一股浓烟下熄灭了去。
      可他偏偏,宁愿受这火灼之痛,哪怕与她彼此折磨,憎恨一生,也不愿放开。

      “去打盆水,净手。”晏时照沉了声。

      小太监被吓得额汗涔涔,腿肚子打软。如今的皇帝的性情,当真是比先皇还要难伺候。应道:“是。”

      他继而批着奏书,握笔的手不知不觉间有些木了。笔尖一抖,阳光洒如碎金,暮色四合。宫女端了晚时的药来,晏时照未抬首,语间却是愠怒,高喝一声:“滚出去。”

      小宫女被震地手直哆嗦,险些便将瓷盏给碎落了地。小太监忙边斥责边走下去,将她往殿外送:“糊涂东西!还不快退下。”

      殿门刚从内打开,遥遥地望见皇后的步辇落在了宫门前。二人紧提着的那一口气松了下来,小太监先一步迎了上去,苦兮兮道:“娘娘可算来了,快些请吧。太医说了陛下情绪不可过度起伏,可陛下心情不好,方才发了怒,竟是药也不肯喝了。”

      萧今昭一笑:“他怕苦。”说着从宫女手中拿过那碗药,宽慰道:“给我来吧。陛下如今事多心烦,难免火气大些,叫你们会受些委屈。你们也辛苦了。”

      “哎哟,娘娘折煞奴才了!”小太监说着,小宫女亦唯唯连声:“奴婢万不敢当。”

      她迈进殿中,晏时照恰时抬头:“阿昭。”

      “陛下不喝药怎么行。”萧今昭转着瓷勺,来到他身边,吹得温了喂到他唇边。晏时照就着她手喝下,蹙着眉头,道:“太苦。”

      “还是和以前一样,娇气。”萧今昭笑着,从袖中变出了一包蜜饯。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瞬间冲散了药的苦意。“还不是有夫人惯着。有夫人在,便是毒药我也能咽下去。”他拉过她的手,一双眼中满是笑意,以惑得她竟分辨不出,他口出无意,还是已然晓得什么。

      “别说胡话。”萧今昭轻轻打过他的手背。

      月华如水,秋风送凉,年年难过,年年过。

      由宫人牵着,长乐已会蹦蹦跳跳的上下台阶。看到二人,便奶声奶气地高喊:“父皇!母后!”如一个粉雕玉琢的肉团子,跌跌撞撞扑在人腿边。

      晏时照屈身将小人儿高高举起,小心地掂了掂,笑说:“又重了。”

      萧今昭抬手在她发间揉了揉,问宫人:“席玉呢?”

      “回娘娘,还在睡着。”

      不知是不是从出生以来便日日喝药的缘故,晏席玉总昏昏沉沉不大有精神,他既发不出声来,也不爱与长乐玩闹。

      萧今昭心中有愧,随宫人先去探望起席玉。

      长乐一回头,见母亲不见了,登时一瘪嘴巴,挥动起小手:“母后,母后,要母后!”

      晏时照佯装生气捏了一把女儿的脸颊,又不舍得用力。一边抱着她走,一边问:“就想着你后母,父皇不好吗?”

      小姑娘不予理会,只心心念念望着萧今昭。

      萧今昭蹲在席玉的床边,悉心为他掖了掖被角,见晏时照抱着女儿进来,蹙起了眉头,将声音压低:“陛下怎么将长乐抱进来了,席玉还睡着。”

      晏时照便忙又带着女儿退了出去。长乐不解地探手,试图去抓门框,却被带着越走越远,再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母后!母后!”

      “嘘——,不哭,长乐听话,母后一会儿就出来了。”晏时照笨拙地哄着她,在院中来回踱步。

      萧今昭总算撩开毡帘,带着宫人走了出来,却是怨他:“长乐既哭闹,陛下叫人带她去御花园里玩便是了。”

      “她想找你。”晏时照柔声将长乐递向她怀中,掌心轻轻抚过女儿的后背。“阿昭,你光顾着看席玉,还没抱抱长乐。”

      萧今昭低蹙眉宇,看着女儿委屈而哭红的眼,耐心与她道:“母后不是长乐一个人的母后,也是长乐弟弟的母后,对不对?弟弟体弱有疾,我们要多照顾着弟弟。”

      “…”

      长乐咬着嘴巴,因着年幼,并没能听懂她的话,只知道母后比起她,更喜欢去照看弟弟。

      “长乐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懂得那些。”

      萧今昭笑着瞥他一眼,玩笑道:“妾瞧着,是陛下满心满眼的偏向女儿吧。”

      “我自然是更偏向女儿的。你瞧,我们长乐的眉眼多像你。我每次看着长乐,就会想起夫人儿时,可惜那时我们所见不多。”晏时照说着。他忽地侧过身去:“咳咳咳咳…”

      “陛下?”萧今昭匆匆将长乐交到宫人手中,搀住不断矮下身去的晏时照。

      一抹鲜红刺目。

      他靠在她的肩头,月色下一张脸白的厉害。

      “阿昭,席玉怎么还不快些长大。我真怕等不到传位给他的那天,来不及再跟夫人一起回长宁殿看梨花。”

      “陛下会好起来的。”她声音略哽,眼睫颤啊颤,将手紧攥。

      晏时照病得愈发厉害,频频咳血,更甚当朝昏过去了两次。与沈知意交好的臣子带头,跪请皇帝应多加休息,以保重龙体。众臣随之纷纷附和。

      眼见案上的奏书越积越多,他乏得厉害,便叫萧今昭一张张的念与他听。

      “陛下,妾…不宜干政。”她推托着,不肯。

      晏时照靠在龙椅上,阖着眼眸,胸口的起伏甚是微弱。道:“以前,也从未有过不准。皇后念便是了。”

      萧今昭这才打开最上面的一本,温声缓缓,待至尾处:“陛下?”她轻唤。

      晏时照久久未应,好似睡了过去。她快步上前,探手一触,随之他的身子向一侧歪去,重重滑倒在地。

      “陛下!”她惊呼一声,将人搂进怀中。

      又是一年清明风起,花开千树,如白雪簌簌。

      太医跪了一地。

      晏时照起不来,眼皮沉得厉害,他想,那时的父皇大抵也是如此吧。久久地,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却没力气多说,终道:“我实在,没力气。太子年幼,便,即日起,由皇后垂帘,代理朝政。”

      萧今昭跪在床边,拭着眼泪,凄声应道:“妾必不负陛下所托。”

      晏时照深深望她一眼,欲摸一摸她的头发,可抬了又抬,也只能颤一颤指尖,便只得阖了眸子。

      正德四年,即位不久的新帝,因身子虚弱,一病不起。太子年幼,身患哑疾不得愈,由皇后萧氏,垂帘听政。

      晏席玉身乏贪睡,每日朝上强撑着眼皮,最终还是难抵困意。臣子们哀叹不已,更甚是唱起了衰调,道是天要亡东裕。亦不乏见风使舵之辈,见萧家势强,晏家衰落,干脆投靠萧今昭,将同僚私下闲话通通告密。

      李正跪于堂下,伏身将书信拱手奉上。

      “此为臣苦心收集的证据,还请娘娘过目。”

      宫女将那书信恭谨地呈至萧今昭面前。

      自从萧今昭掌权,如今她们这些奴婢也一朝得势,长了脸面。尝到了甜头,自无不顺从。

      萧今昭随手翻了两页,上面愤言,无非斥她是牝鸡司晨。

      她并未有恼怒之意,望向李正,意味深长:“淮阳王,这可是皇室宗亲。”

      李正会意,知道自己赌对了,立刻震声,义正言辞:“娘娘,臣以为,不尊不敬,无宗室平民之分,皆是大逆不道之徒。其心,当诛!”

      萧今昭一笑,她喜欢识趣的人:“好!”

      “我东裕,正需要李卿这般‘忠直’之臣。”她将眸子微眯,道:“传本宫旨意,李正,升三品,赐京郊宅邸一处,赏黄金万两。”顿了顿,将那信笺随手一掷,犹如晏时照下令除掉她的孩子与萧家一般,未有半分犹豫,冷声下令:“淮阳王,即刻抄家,斩!”

      李正的扶摇直上,淮阳王的抄家问斩,使得朝中一时告密成风,宗室、公卿,短时里便被连株千家,几近赶尽杀绝。

      秋日里血染红枫,飞溅三尺,一直流到正德五年末,在萧今昭掌权之下,大兴酷吏。

      河水通流,北方干涸之地于凛冬时节一夜花开,民间扬言,此为皇后治国有方,连天上的神明都笑逐颜开,所以降下了吉祥的天象。

      萧今昭大悦,重金奖赏下,农田里又出现蚂蚁们排成凤凰纹样,有臣子戳破,道那不过是洒了蜜糖,萧今昭却还是对那农户大赏,百姓见状,纷纷开始跟着造祥瑞,歌颂皇后功德。

      她重用酷吏,打击政敌,非但未留恶名,反被百姓自发的称为‘圣母’。

      此时所有人都已明白,东裕的天,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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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垂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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