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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绝笔 ...

  •   一过月余,正阳宫内静得可怕。宫人们小心翼翼伺候着,对外面的事守口如瓶。萧今昭察觉出发生了什么,且多半与萧家有关,不然她们不会如此战战兢兢。

      她头戴着抹额,以防受风头痛。随意唤了个宫女:“你,过来。”

      “娘娘。”宫女屈身一礼,垂头不敢与她对视。

      “那天刺杀之人,是什么来头,陛下可查出来了?”萧今昭撑坐起身子,在腰后垫了个软枕。

      宫女嘴巴一顿,慌张的神色遮掩的并不算好,边思量边道:“回娘娘…查出来了。不过是,前太子党罢了。”

      萧今昭何等聪慧,纵是只言片语,也足以抽丝剥茧。前太子党,还是个女子,如此孤身犯险,要么有情,要么有恩。她如何能潜入宫中?必得有人暗中相助。于世人来看,谁能有这等本事,谁又能有造反的理由?无非是本就与前太子交好的愉郡王。

      果然,这一天还是来了。

      萧今昭凝望着那还屈着身子的宫女,问:“愉郡王,流放,还是处死?”

      “啊?”宫女脑袋嗡地一声断了线,哆嗦了一下,腿肚子发软,险些跌在地上。

      萧今昭心中了然,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火炉中传出噼里啪啦地爆碳声,碳火明红。殿外传来行礼的声音,她难得任性地任情绪左右而闭上眼睛,想要回避。她实在不想见他,可恩恩怨怨,谁又说得清,谁欠了谁多少。

      晏时照迈了进来,带着一身寒凉。他将手搓得热了,才来床边坐下。是默契的无言。一个紧闭双眼,一个静静地瞧着。

      许久,萧今昭的理智回笼,朝外侧转身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陛下?”

      “今日,身上可好些了吗?”他笑着,为她掖了掖被角。

      萧今昭张了张口。自生产以来,她身上总是疼痛,恶露不净,稍打喷嚏便会湿了亵裤,一天不知要换多少身衣裳。又为着澜翠的死,和近日里不知都发生了什么,忧思郁郁。这些痛苦岂是说一说他就能明白的?

      “好些了。”最终她只这般道。

      “钊河改道的事已经定下。澜翠…,也已下葬,念她忠义,为她全家都改做了良籍,以后,不会再为奴了。”晏时照探出的手停在她面颊分寸之间,似乎是心怀愧疚,又似乎是怕过了寒气与她。

      “阿昭,你好好休养身子,这是我们一家的第一年,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年,我不会再让你出事。”

      他声音发沉,说的话,不知是与她听,还是自欺欺人。萧今昭笑了笑。她不知自己的笑还是否好看,只觉累得很。“多谢陛下。”

      晏时照起身去往那炉子中又添了几块银丝碳,屋内暖得他额上蒙起一层薄汗,她的手脚却仍凉得厉害。好像身上有千百个洞,寒气顺着这些洞,往骨头里拼命钻。

      “陛下。”她唤住他。

      “陛下是如何处置的愉郡王,又如何安置萧姝?”

      “是谁都胡说八道了什么?!”晏时照蹙眉转身,两侧青筋直跳,向外高喝:“来人!”

      “陛下!”萧今昭掀开被子,吃力的想要下床,可疼痛席卷而来,令她头晕目眩,手指紧扣着床边,才勉强稳住身子。她眼睫微颤,质问地吼道:“没有人说什么,但我不是傻子!陛下当初赐婚是如何说的?你说你与愉郡王是兄弟!”

      “朕从来就没有什么兄弟!”

      晏时照一挥袍袖,怒吼脱口的一瞬,他便慌了神,上前两步,想搀扶她,又被她神色中的冰冷刺痛。

      “阿昭…”

      萧今昭向后避过身去,躲开了他伸来的手。清莹地泪水中,除了谋划,也夹杂着几分死于萌芽时的情意。她想起在长宁殿,在宁王府的那些日子,也有那么一丝动摇,是不是自己曾有机会,与他彼此相安地过这一生。但她不能停下,不能回望,不能留给自己后悔的时间。

      权力之下人会愈发扭曲,最初的晏时照与两位兄长夺权,也不过是为了对抗自己的命,可如今又成了什么样子?日子愈长只会愈控制不住他,她必须趁自己在他心中还占有那么一分位置时,往他最痛处扎上一刀。

      她深吸一口气,颤栗着,转回头望向他:“你还是不肯放过萧家。晏时照,你与先皇又有什么分别,你说这是我们一家的第一年,你又何时把我们视为一家了?”

      “自嫁与你起,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住你之事,是你一再伤我,伤我萧家!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走!”说着,她拿起枕头愤然朝他砸去。

      晏时照没有躲,他任她宣泄着情绪,承受着她所有厮打。只是恍惚间想起,最开始,他和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宫人们听着殿内不断地摔砸声胆战心惊,不多时,便见晏时照被狠狠推了出来。萧今昭重重将门关掩,靠着门板缓缓滑下身子。她感觉到他就在门外,于是掐着掌心令自己闷闷啜泣了两声。

      “…”

      晏时照的手抚过门框,最终无力垂落,沉着面色走了两步,顿住,问:“今天是谁伺候的皇后?”

      几个宫女一并站出,小声道:“回陛下,是奴婢。”

      他无心追查是谁说漏了嘴,只对随行的小太监吩咐:“一律拖出去杖毙,莫叫皇后听见。”

      小太监一怔,随即颤声应下:“是。”

      晚时,萧今昭看着那怯怯懦懦地新面孔,缓缓收紧双手:“叫奶娘将孩子抱来。”宫女得令,迅速放下手里洒扫的东西,宛若逃一般离开了寝殿。她便知,原本伺候着她的那几个,大抵是回不来了。

      如今晏时照对她形同监视,以剥夺她在后宫中的权势,又以她需好好休养,而将她与前朝隔绝。长此以往只怕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不多时,奶娘将两个孩子抱了来。

      “都下去吧。今晚,我来照顾他们。”萧今昭看着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安静挥动小手的女儿,和望着她咯咯笑的儿子,待人全部退下,取出了一早备下的哑药。

      “母亲这辈子,欠你的。”她摸了摸儿子的脸颊,咬牙将药送入了儿子口中。

      凌冽的北风席卷着碎雪直扑廊下。烛光悠悠下,萧今昭伏身案前,提笔落下一封信笺。终了,卸下了发间所有珠钗,抱起儿子将殿门轻推。

      今夜没有月亮,雪大的仿若澜翠死的那天,脚印很快便被掩埋。

      萧今昭走至湖边,搂紧了怀中的儿子。

      她要赌一把来打破死局,哪怕可能会丧命。如她不成,至少,死去的月光,无可比拟。那封信便可以最大的保护住女儿,这一生能多得他几分怜惜。

      伴随着“噗通!”一声,水花高溅。三更天时,正阳宫里乱做一团。一模一样的隆冬,天寒地冻,儿时噩梦重现眼前。

      “陛下!不好了!娘娘抱着小皇子跳湖了!”

      晏时照一头栽在地上,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狼狈不堪站起身子,几乎是连滚带爬摔进的正阳宫。孩子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他顾不及去看,直至扑跪于萧今昭的床边,脑海里全是母亲死时的场景。大力捏开她下颌,用手指抠着她的嘴巴。

      母亲为什么总是不高兴,总是满眼厌恶地望着他。是不是,自己够听话,够懂事,够让母亲省心,母亲就会高兴一些?

      ——“母妃,母妃!我要母妃,我要见母妃!母妃怎么了!”

      ——“三殿下,舒婕妤她…殁了。”

      “阿昭,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吓我,我知道错了!”

      晏时照眼眶猩红,感受着怀中纤瘦的身躯,后悔弥漫心头。这天下到底有何重要?他最想要的,不是她吗?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为什么他所行的每一步,都成了伤害。

      太医快步跑至殿中,大喜:“陛下,皇子醒了!”

      可他根本不在意孩子,他喜欢孩子,只是因为他们是她所生,可若她不在了,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阿昭怎么还不醒?阿昭怎么还不醒!”晏时照嘶吼着,扯住一个太医的衣襟,摇摇晃晃间拽着人撞向桌案,险再次跌在地上。

      火苗蹭地一下滚倒,迅速舔舐起散乱地纸张。他一眼看到了那封信笺,上面写着,阿照亲启。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阿照。

      晏时照不顾越滚越凶的火焰,一把捞起那封信,步履跌跌。

      “阿照。你我相识,始于合谋,本,不过是彼此利用,奈何天意弄人,长宁殿与宁王府的那些日子,让我不禁想,就这样与你白头偕老也好。可我的家世,始终威胁着皇权,我知道,亦都明白,你有千千万万个不得已,可我亦不能眼睁睁看着亲人遭难。所以我怕,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像先皇与兰妃,而我们的儿子,会像先太子。但求你,能以我与儿子一命,换女儿一命,求你怜她年幼丧母,怜我也曾对你情意绵绵,照顾好她。愿你,苦海回身,早悟兰因。——阿昭绝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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