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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二) ...

  •   第2章重生(二)

      洪鸾这么生气,并非毫无缘由。

      当她还是个小姑娘时,给还是穷小子的张栋写过情书。

      她通过风筝寄情书给他,让丫鬟把情书送他手上,他全都弃之不顾,可以说连看都不看地丢掉。张栋对她如此,对其他女人也一样。

      可以说,在他眼里,只有官位才最重要。当年她不知道,现在她算看明白了,张栋只喜欢高高在上,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私下里为人冷漠凶残。

      大多权臣都是如此,为了保住自己总要牺牲一些人,在其位谋其职,不是谋良知。

      他道:“我会争取当上内阁首辅,到时不消说司礼监大掌印,连皇帝都不能动我分毫。洪鸾,你信我吗?”

      我一个鬼魂信你有啥用,是能起死回生不成,你怎么老在我面前炫耀呢?洪鸾不解。

      “我带了酒来,我们今夜不醉不归。”

      洪鸾看见他带了酱肘子和上好的杜康酒,不好意思,她从来不喝酒,而且自从在去选秀前被别人说胖,她也基本不吃肉了。他连她的喜好都不知道,还好意思来祭拜?

      果然是想让她看着他偷腥!她坐在自己的墓碑上,看着他将酒倒在地上,心叹,真浪费!

      他今夜独自上山,一干随从都等在山下,喝了好几坛酒,直到一双眼睛都喝得雾气蒙蒙,脸上霞光满面。这种失态的样子,她从来都没有见过。

      他脚步踉跄地走到墓碑前,正好与她四目相对。洪鸾心里一阵小鹿乱撞,好像他能够看见她似的。

      他对着墓碑上的字,道:“洪鸾,我想你。”低头,唇刚好落她脸上,她吃惊地转身,自己的嘴唇刚好与他醉酒后的红唇擦过。

      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身子甚至能够从他身子穿过,但她刚好坐在墓碑上,他低头的角度与她的脸高度正好一致。

      他刚才说了什么?

      洪鸾记得自己当年去选秀,是他当上翰林编修的事情,当时他年轻有为,风头正盛,顺天府上下传着他要准备去某户人家提亲。她失望已极,告诉父亲自己要去宫里参加选妃。

      他娶她的美娇妻,她领皇上的诏令:京城所有适龄未婚的官家女子都要入宫选秀。那年,她本想随便去一趟,却不承想竟然选上了。后面就是将近五年半的虚度光阴,她死的那年,才二十一岁。

      她怀疑他只是醉酒后说胡话,怕是想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她听错了名字。当年哥哥洪远未参军打仗前,倒与他关系不错,想来他思念的人应该是她哥才对。

      但是堂堂的内阁次辅,挤掉自己的老师,害恩师入狱砍头,拥立嘉靖皇帝第三子裕王朱垕(hòu)叛乱上位,朱垕这人有当皇帝的心,可惜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连国号都来不及改,他儿子原先的王世子朱熠当了皇帝。朱熠十七岁登基,次年改国号为万历。

      她在万历初年当了皇妃,现在是万历七年。

      身边的亲朋好友,同窗恩师都能够拿来出卖背叛的人,洪鸾一点都不相信他还有心。

      “夜深了,我下次再来看你,每年的忌日我都会来看你。”

      洪鸾想说,你别来,我不想看见你。当年她亲眼看见他将她写的情书丢进废水池,送的礼物随手交给了他哥张清。她从他身边走过,他仿若未看见。

      有一次,顺天府,上元灯会。

      一家灯笼铺子里,她问商铺老板:“琉璃灯笼还有吗?”

      商铺老板说:“姑娘,真不好意思,最后一盏琉璃灯已经被一个公子猜灯谜竞猜走了。”

      “谁?”

      “哦,那人还未走,就是那位公子,您可以问问他卖不卖。”

      她回眸,看见灯影幢幢下某人的青衫,他清冷的气质与热闹的长街格格不入,却又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透露别样的情致。

      她走过去想问他讨灯,他背对她,指节分明的手指伸出去将赢来的琉璃灯递给了身旁穿着黄衫的少女。

      他原本侧身,她隐隐察觉他是看见了她的。

      丫鬟比她急,上前问:“张公子,许小姐,这琉璃灯,我家小姐已经问了好多家商铺,请问能不能卖给我们?”

      张栋身边的少年是他曾经的同窗许安,也是他第一任恩师湖广巡抚许霖的儿子,黄衫女子是许安的妹妹许卉。

      许安道:“原来是圆圆,不过不好意思,灯笼张兄是肯定不会卖的。元宵佳节,灯笼自然是要送给自己喜欢的人,莫不是圆圆也暗恋张兄?”

      她父亲是御史,品级虽然不高,但权力很大,建言甚至能够上达圣听,与湖广巡抚许霖相交。他们几人因为父亲辈所以相识。

      她被这话一激,脸有些微烫,正踌躇间,许卉道:“可是,这灯笼是我先向张栋哥讨的,再怎样都要分个先来后到吧!”

      洪鸾猜想,张栋是把琉璃灯赠予许卉了,自己再讨的确有些强人所难,道:“既然不卖那就算了。”

      看她神情恋恋不舍,许安笑得更欢:“张兄,没想到洪御史家的小女郎也暗恋你!”

      洪鸾羞得面红耳赤离开。

      暗恋他是事实,但光天化日被人说出来,她觉得是一种放在明面上的耻辱,关键是张栋不喜欢她,连一句话都没说。可见在他眼里,她与其他暗恋他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回到家后,洪鸾下定决心要与张栋断个干净,不能再想他不能够再恋他,真正打算与他断干净是在顺天府听闻他准备去向某人提亲。

      听说他要去提亲的那天,她哭了好久,哭得眼睛都肿了。后来就再也没哭过。

      元宵过后第二日,哥哥洪远给她拿来一盏琉璃灯笼,说是张栋给她的赔礼,询问昨天张栋如何得罪了她。

      她绝口不提昨夜的事情,对她来说,昨夜的经历就是耻辱,只淡淡地说:“哥哥,灯笼你自行处理吧!”

      她昨夜亲眼看见张栋将灯笼送给了许卉,不知道又从哪里搞来了一盏灯笼,既然他不肯收她的礼,她也不会无故收他的礼。

      坟碑前,她回想过往种种,似水流年,初见时的乍惊欢如今也只能是一柸黄土。

      张栋,我都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再回来搅弄我已死的一潭春水?

      成为皇妃的日子,并非她没有能力争取片刻皇帝的恩宠,只是她还没有忘记他,她不愿意也不想成为皇帝真正的妃子,只是因为当时年少的一时意气,她入宫为妃,再也没有出宫的一日。

      日子如流水,洪鸾还待在那个坟墓边,听说张栋在万历十二年,当上了内阁首辅,成为历来最年轻的首辅。

      皇帝都换了一轮,但是张栋首辅的地位仍旧无人可以撼动,虽然皇帝为了制约内阁,助长了东厂的气焰,宦官当道,但是这仍没办法与内阁地位稳固的阁老相抗衡。

      张栋每年都在她的忌日来祭拜她,与她说着这些年官场的变化和人事的变迁,似乎除了官场的事情,他便没有任何事情好说。

      她原想蒙住耳朵不听,但这具鬼魂的身体竟然听力超绝,蒙住耳朵也没用,她只能够听他诉说。

      他渐渐老了,但她不曾,也不会再变老。就算老了,这个大明朝第一权臣的目光仍旧炯炯有神。

      直到他八十四岁那年,他辞去阁老身份回到他们共同的湖北老家。

      他站在她的墓碑前道:“洪鸾,时间到了,我来带你回家。”

      那夜的天,星星特别的亮。洪鸾抬头看见了九颗星星连成一线,但凡天有异象,总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

      年老的张栋如今步履蹒跚,只能坐车回府,她本以为今夜后他们不会再见,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马车,怎么抗拒都没用,一直跟着他到了他的府邸。

      她老家原先在张栋老家对面,估计在她父母去世后,张栋将她家合并到他新建的府邸,虽然地方仍是同一处,但是样子完全变了,变成了一个大府邸。宅邸匾额写着“张府”。

      他在仆人的搀扶下进了房间,洪鸾跟着看见房间内竟然摆放着一个灵台,灵台上的灵牌竟然刻着她的名字,更不可思议的是房间正中央还悬挂着一幅画,画上是她还未去参加选秀时年轻美丽的样子。

      他从桌上取过一杯盛满红色液体的杯子,一饮而尽,抱起她的灵牌躺在床上,道:“阿鸾,我一生未娶,今夜总算能够来陪你了。”

      声音苍老却温柔,这般深情,她从未见过。她见过的只有他冷静清高、淡漠疏离的样子,以及送许卉琉璃灯笼的爽快,他人说她暗恋他时,他不动声色的表现。

      杯中的茶像是一种毒,喝下让他肺腑一阵疼痛,她看见他瑟缩起身子,痛苦地咬唇。

      张栋,也许我不再恨你了。

      我很喜欢你,非常喜欢,打从你在九岁那年通过院试进入县学成为生员,你刚好搬到我家对面。

      我看见你从马车上走下来,那清癯潋潋、孤高清冷的模样。眼神冷漠却带着洒脱,他们都说你是本县的神童,放眼全湖广第一个九岁考过童试的童生。

      洪鸾在他床边坐下,再一次为他掉了眼泪,为了不让眼泪落下而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睁开眼睛,她发现天空明亮,浮云在天上飘着,有的像蝴蝶,有的像大象,还有的像某人惊才绝艳的身影。

      挡住太阳的流云渐渐被风吹跑,明媚的阳光洒下落在眼睑,她长久不见阳光,有些不适应,抬起手指遮挡。这一瞬,她发现了奇特的地方,自己的手竟然变小了,变成了一双圆润的小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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