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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捧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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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捧杀
若是他能早点弄清楚她的真心,了解自己的心意,或许他们的命运不会如此。
皇上朱熠和皇太后都判了洪鸾死刑。纵然他是帝王师,亦改变不了洪鸾的结局,只能尽自己所能延迟洪鸾的刑期,待到春节后的九曜连珠之日,在心如死灰中,听见洪鸾以三尺白绫自缢于静宁宫。
当夜,他再次登上观星台。
将手中的两副八字红纸交给监正,他写了一副青词,细数了这些年与洪鸾的种种错过,若苍天有眼,愿让他们重新结缘,纵然前路漫漫山海隔,他也不会再对所爱之人放手。
青词是由嘉靖皇帝创造,写来寄给玉皇大帝看的,嘉靖虽然驾崩,但写青词的习惯在钦天监保留了下来。
“侍郎大人,你将此八字和青词燃烧尽,或许心愿能够达成。”
“是吗?”他从来对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不堪相信,只是如今死马当作活马医。他这一生也就信这么一回。
洪鸾身死,皇上仁义,准备派人将她的尸体送回江陵。
张栋走到皇上朱熠面前道:“洪静妃曾经是臣的邻里,我们是同乡,不知道皇上可否允许臣送她回乡安葬?”
朱熠道:“没想到,爱卿与朕的洪静妃还有这层关系,当初第一眼见到这姑娘便知她是个安静性子,不争不抢的,朕后宫佳丽无数都争着要见朕,时日一久,倒忘记了朕后宫里还有这么一个妃子!”
安静的性子,不争不抢……这与张栋所见不同,她年少时常常爬墙头,爬大树,出门撒欢,敢作敢为的,其实安静的性子不过外在,内里的品性他一直看得很明白,可惜洪鸾压抑了自己的本性,而他如是。
棺材并没有盖棺,他走到她身旁,原本上吊自缢的尸体应该很恐怖,但估计皇帝找入殓师替她整理了妆容,她的样子与他记忆中的所差无几,唯一的区别是她的容貌长开更美艳了。
阿鸾……他曾经想待自己出人头地再娶她为妻,而今却只能对着一具尸体。他们曾经是邻里,她每次出门,他基本都能够看见,他却假装不认识她。只有她主动与他说话,他才淡淡地回应一声,他想,这样的官家小姐估计是不愿与他这种寒门子弟为伍的。
朱熠看出他一瞬的失态,问:“爱卿,你与朕的洪静妃莫非还有……”
“皇上,臣曾经受到过洪言官的关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与洪言官交代。”
“没什么不好交代的,死罪是朕定下的,你就这么回他。”
……
记忆定格在自己看见她尸体的那瞬,他头痛欲裂,心也跟着一起痛,嘴里想喊出什么却不能够。
洪鸾被身边人的动静惊醒,她白日睡得早,晚上便醒得早。手指摸上他的额头,发现他额头流了很多汗,他身子轻颤,怕是做噩梦了。
什么梦会让他这样?莫不是他想起自己父亲的死?
“张栋,是我,我陪在你身边,你别害怕,你能够为父报仇。”
他从宿梦中渐渐清醒过来,摸到身边小人温暖的小手,喃喃道:“阿鸾。”心想,好在那只是一场梦,她没有死……
他至今搞不清楚为何洪鸾为妃后会不受宠,洪鸾的心里究竟有没有他,而这些都不重要,他对男女之事看得很淡薄,只将刚才想到的当作梦境。
两人默默无语,而身边亦是宁静。他们的家人或许来找他们了,但他们并没有听见。
“张栋,你的衣服还你。”洪鸾摸到身上有他的外衣。
张栋道:“不必。”
“可是现在是冬季,夜里很冷。”
坑洞里面没有风,但温度仍旧低。张栋道:“你是妹妹,做哥哥的理该照顾妹妹。”
两人以君子之礼相待。
待到白日,头顶的草坪被人掀了。洪鸾睁开蒙眬的眼睛,听见一群人的说话声,还听见洪远的大嗓门。
洪远道:“爹,娘,妹妹和张栋哥在这里。”
两人被大人们救上来,身上的衣衫都是完整的。围观人数众多,娘邓芳道:“圆圆,我们找了你们一晚上啊!”
洪鸾知道让家人担心了,但她没办法,有人故意挖了洞,她被困没办法将自己在此的事情告诉他们,道:“阿爹阿娘,是张栋哥保护了我,他还把自己的外衣拿给我盖。”
在围观的人看来,张栋是临危不惧的君子,保护了洪喻家的小女儿,还根本没占人家便宜。
大人们想,两人年岁小,是兄妹是朋友,张栋还是教洪鸾读书识字的小师父。他们看得出来这个坑洞很可疑。
洪鸾回到家,气嘟嘟地道:“阿爹,阿娘,那坑洞肯定是辽王世子朱治挖的,他就是想看我们掉进坑里出丑。”她能够猜到那群嚼舌根的女孩都是朱治找来的。现在整个江陵还有谁会对张栋做出这种事情来。
许巡抚都把张栋当朋友,辽王需要张栋给他写诗。除了朱治,没人会动张栋的。
洪喻道:“你以为围观的大人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么,就因背后是世子,方才息事宁人。你就把这当作有权有势的人想出来的一场闹剧吧!”
洪鸾觉得很不公平,五官都皱在一起,心情郁愤,道:“难道要让我将这当作是我和张栋哥倒霉吗?倒霉的遇上世子,倒霉到被他嫉妒陷害。”
若跟她掉进坑洞的不是张栋这样的正人君子,她估计就要遭殃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平安地回来。
“阿鸾,这就是权势,你懂吗?在整个江陵,甚至可以说整个湖广都没人敢动辽王。你以为张栋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张栋的母亲长得这般美丽,别的男人能够对她不动心思?到底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
洪喻说了很多,邓芳阻止道:“你跟孩子们说这些做什么。他们现在又听不懂。”
洪喻摆手,让邓芳去忙自己的事,“我教育儿子女儿,夫人您先去忙。阿鸾聪慧,她听得懂。”
她当然听得懂。
“阿鸾以后啊也会是个美丽的女人,可千万要离辽王的世子远一些。”
她知道自己不仅要离辽王世子远一些,还有上京的那位,可以说要离整个大明朝的皇家都远一些。
要完成这点,她估计要在十五岁选秀前将自己嫁出去,或者用什么手段躲过那次采选。
洪远突然道:“这么说张栋哥的父亲是被人害死的,张栋哥知道吗?”
洪喻上辈子喜欢跟洪鸾聊官场上的事,却不找洪远,就是洪远虽为洪鸾的哥哥,但论心智的成熟,真不如洪鸾。
洪鸾与张栋是同一种人,表面看着年轻,心中却都有一副成熟,不过张栋要更胜一筹。
洪鸾没有对前途的压力,性情相对更加活络。如果她表现得更自我一些,便是洪喻希望的那样——她未来将会是个青春靓丽有朝气的女子,是能够与张栋性格互补的人。
洪鸾道:“张栋哥知道的。哥哥,这事你别在外面说,也不要在张栋哥面前提。”想起张栋昨夜做噩梦的情景,想必父亲之死,母亲失贞,这对他这个少年来说打击都很大。
年纪小小便要明白这些。
洪喻道:“若他真因为这番打击而认命了,就不是我一直看好的神童了。”
整个湖广,甚至包括上京的官员,几乎没人敢与辽王为敌,而张栋这个寒门子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从最艰难的道路中开辟出一条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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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王府。
十一岁的朱治愤怒道:“孤男寡女共处一洞,两人竟然能够什么都不干,平白让张栋又担了一个好名声。”
青年仆人方柏成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喘,这计谋是他出的,所以受责罚的人是他,如果是朱治与别的女孩掉进一个洞,在洞里待一个晚上,那之后的样子想必别提多难看。
方柏成心想,毕竟张栋与您不同,人家是正人君子,而世子您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小小年纪便心思不纯。别说念书不行,在男女之事上都是胡作非为,可以想象长大后估计是另外一个淫.虐百姓的辽王。
为了减少惩罚,方柏成道:“全江陵县都知道张栋人品好,不如世子随波逐流,对张栋进行捧杀,您应该知道,秋闱入榜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别说张栋十四岁去考,就算是年轻有为的二十几岁秀才去考也未必能够上榜。”
考试难,他当然听说过,大明朝的进士平均年龄为三十多岁,五十岁中进士都是寻常,在三十岁前成为进士那就是年少有为。二十岁中举那就叫做天才了。
童试过了之后还有乡试、会试和殿试。
张栋就一定能够顺利一次通过到殿试?现在辽王每日命张栋写诗占去张栋不少时间,他现在又因为大明制度要在家守孝,不能入学,唯能够靠自学。朱治有最好的先生讲课,他尚且学不好,更何况还是自学。
朱治不怀好意道:“这么说,这些年我都还需要捧着他?”
“没错,正所谓捧得有多高,届时摔得就有多惨!世子殿下,您别忘了,张栋的父亲曾经也参加过考试,但是次次落榜。落榜的人多了去了,您其实不必特意对付张栋这个少年,生活的压力也会让他喘不过气来。”
方柏成自己就是个奴才,很明白底层人物的艰难,若张栋不是傍着辽王这棵大树,日子哪里还能够坚持得下去。
一个寡妇,一个无家可归年老色衰的奴婢,两个未成年少年,张栋一家根本无需朱治出手对付。
朱治算是突然想明白了,张栋很可能会落榜,一旦落榜底层人就还是下等人,而他作为辽王独子,就算日后不读书,也可以世袭辽王之位。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朝廷会养着他,他何愁与张栋计较。
“且看三年后,他如何落榜。”朱治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