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凰》铁皮人Tin

16、第 16 章

　　沐风泽一边砸一边念叨：“我从小就怕骑马颠簸！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扛着我跑！你能耐了你！”

　　小树叶砸再多也没伤害，在飘飘飞落的树叶里逐渐露出一张脸来，少年英气勃发，飞眉入鬓，却紧皱着眉头，一副担忧的样子。

　　是与沐风泽失散了许多日的沐妻。

　　他没有说话，任由着沐风泽发脾气，像是包容妹妹坏脾气的哥哥，只是略微有点不耐烦。

　　沐风泽有些尴尬地撇撇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和沐妻两人对望无言。她不喜欢沐妻这副表情，说实话她有种被小辈教训的感觉。

　　要说为什么？

　　因为沐妻说起来算得上是沐风泽的侄子，如果说得再过分一点，沐风泽算得上是沐妻他妈。

　　灵界的人大多都依靠天地灵气化形而成，很少有人是爹娘生下来的，多数情况都是年纪大的灵族精心养育的花草树木，因为长期沾染灵族的气息最后化形了，谁养育的花草树木化形成小孩子了那岂不就和自己家孩子一个样。

　　沐风泽大抵也算是这样的情况，具体她是什么化形的，她父尊也没跟她讲。

　　但沐妻不是。

　　沐妻是一块灵石化形而成的。

　　沐妻从灵石里面化出形体的那天，不到七岁的沐风泽正巧拿着支花在戳那块自己认为是普通石头的石头。

　　她尚且还小，只是学业不精受到夫子的教训，却还不知道自己是天生的“学业无法精”，只能随便拿花花草草发脾气罢了，却不料自己拿花戳戳戳，居然戳出个惊天动地的风暴来。

　　一刹那，天地变色，风卷残云，树木都沙沙作响，一场小型风暴以她为中心，或者说以她面前的这块石头为中心开始发生。

　　沐风泽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前那块石头，不过只是黝黑的一小块，看起来最多也只有沐风泽人这么大，灵界最常见这种苔藓横生的石头，她也没想到这石头怎么就不能戳了。

　　等到石头黝黑的表皮逐渐剥落，露出乳白色的玉石，她终于明白过来，这石头应该是个灵石。

　　如果沐风泽当时不是七岁，或者有其他灵族人在场的话，就会意识到灵界中的灵石从来没有这么大过，这根本就是本就应产生灵族的孕石，化形跟沐风泽拿不拿花戳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唯一看到此番景象的沐风泽，却什么都不明白，只觉得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型风暴过后，自己面前出现了个哇哇哭的小孩来。

　　七岁的沐风泽虽然很多事情不知道，但却是知道靠着谁化形就是谁家小孩的灵族规矩，抱着小孩就狂奔进连岳殿。

　　边跑边大喊：“父尊父尊！我当妈了！”

　　之后自然就是被她父尊教训了一顿。

　　教训归教训，但小孩的问题还是要处理，虽说灵族的规则是靠着谁化形就是谁家孩子，但让不到七岁自己还是小孩的沐风泽当妈也太过离谱。

　　最后商讨了半天，决定送给族中尚无子嗣的家庭抚养。沐风泽却不同意，站在旁边拉着小孩的襁褓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打滚，说明明是自己捡的小孩就应该自己当妈。

　　灵尊实在是拗不过自己这个小女儿，最后折中了一下让沐风泽先给小孩起名字，后面等长大了再认沐风泽做妈。

　　七岁的沐风泽这才不闹了，只不过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指着小孩就说，他叫妻子，然后送给夫子抚养。

　　因为其他的小孩都说，夫子脾气不好是因为没老婆，也就是没有妻子，如果有妻子的话就不会脾气那么坏了。

　　沐风泽说完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抱着沐妻一溜烟又跑到了檀香堂，把小孩塞进夫子沐康的怀里就说，这是沐妻子，给你养。

　　在灵界当了很多年教书夫子，年纪很大，却看起来很年轻的沐康手足无措，抱着孩子僵住了四肢也不敢动。

　　为什么姓沐，当然是跟妈姓。夫子也姓沐就是个意外了，谁让夫子其实是她表哥。

　　最后夫子养了这个小孩，只将名字后面的子去掉了，算是哄沐风泽这个小孩了，没将名字做太大改动。

　　至于后来懂事之后，沐风泽虽然没有了当沐妻他妈的心思，两人却成了很好的玩伴，每当需要给自己树立威严的时候，沐风泽还是会拿这件事来说道，而沐妻是教书先生养大的孩子，天然生的扳着认真，这招对他一直很管用。

　　表哥养大的小孩，再好的玩伴也有一点血脉压制，更何况沐风泽嘴上还不饶人。

　　她还是第一次，哦不，第二次在沐妻脸上看到觉得她不可理喻，或者是太过无理取闹，那种长辈的斥责表情。

　　上一次，还是他们上一次见面。

　　沐风泽觉得很不自在，虽然在自己记忆里，两人不过是几日未见，连兄尊明确告诉自己的五十年都未有概念，但是沐妻的态度实在是变化明显。

　　五十年实在是一个很长的概念了，对于人间来说，足够一个无邪的孩子长成世故的老人，五十年足够一次战乱的发起又平息，五十年间可以发生很多事，甚至对于寿命远超人类的他们灵族来讲，也算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毕竟那占据了沐风泽超过三分之一的人生。

　　“你要干嘛？”沐风泽首先发问。

　　“跟我回去。”沐妻强硬地答道。

　　“回哪？去人间种地？”沐风泽说话的时候故作轻松，尾音上挑，有些自嘲，“还是回灵界？然后回去了之后被带到仙界关起来？沐妻你比我明白，我选择跑出来的时候就没准备回去。”

　　沐妻抿紧了嘴唇，一小会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又说：“我陪你去哪都行，这里不行。”

　　“这里为什么不行？”沐风泽反问道。

　　沐妻又不说话了，薄唇抿成一条缝，好像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似的。

　　沐风泽见他这样，气得牙痒痒，又是一个谜语人，她的世界里全是谜语人，赌气似的说：“我觉得我在这里挺好的，没发现我可以修炼了吗？这还不好吗？”

　　“风泽，你要是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跟我离开这行不行？”沐妻的话音刚落，一阵疾风袭来，他下意识地闪躲开去，却仍被裹挟着飞来的树叶割伤了脸颊，肉眼可见的一道血痕从洁白的肌肤上绽放开来。

　　沐风泽以为又是魔气，骤然被吓得呆住了。

　　却不料，来人是晏迟，看沐风泽愣在原地不动，还一手搂着沐风泽转了个圈，正好将沐风泽护在了晏迟的身后。

　　沐风泽一下子愣住，脑子没转过来，觉得有点那股子爱情话本里的英雄救美的意思，不过又在顷刻之间脑袋清醒，直接推开晏迟的手臂站的八丈远。

　　晏迟的眼睛，又是红的。

　　虽说瑞鶠已经说了，凤凰的眼睛是红的不奇怪，可经过了上次那一遭，终究是有些戒备的好，谁知道晏迟会不会又突然发疯。

　　上次伤的是手臂，这次指不定是哪。

　　“阿凰哪里都不会去。”

　　说话的是晏迟，替沐风泽回答了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的沐妻刚刚的话。

　　又听到“阿凰”这个名字，她没理解错的话，晏迟的确是在称呼她，不过究竟是哪个字却不得而知，阿黄？人间的狗总是叫这个名字。

　　沐风泽还在乱想，沐妻却识趣地朝后退了两步。

　　自知对上晏迟自己没有胜算，沐妻却仍是不放弃自己的企图，盯住沐风泽说道：“我终归不会害你的，风泽，跟我走吧。”

　　沐风泽从中读出恳求的意味，沐妻怎么也是跟自己一块长大了。沐康是六界闻名的梅枝先生，比腊月寒梅，凌霜傲骨，养大的孩子也是一脉相承的脾性，沐妻一向是傲骨的人。

　　自小无论是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主动开口求人。

　　而刚刚的话，分明是在求她。

　　沐风泽略有一丝动摇，世界于她而言像是一团迷雾，自己能抓紧在手中的东西少之又少，之前与沐妻的友情算一个，如今和瑞鶠的师徒情谊能不能也算得上一个。

　　啊……说起来，现在也不过是三面的师徒情谊。

　　不过，好歹是能修炼了。

　　沐妻又说自己能告诉她所有事情……要不跟他走？

　　不过出了这栖梧林，仙界的人找到她又该怎么办，自己现在的修为水平，去往仙界也不过与凡人无异，下场也不会好很多。

　　沐风泽捏紧了拳头，下定决心上前一步，面对着沐妻：“我不会走的，纵使天下浩大，但躲天族人难。更何况你我不过无名小卒，何来和仙界抗衡的能力？

　　我那日选择了离开灵族去自寻出路，今日我也寻到了出路，没有放弃的理由。沐妻，等到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不会拖累大家的时候，我自会回去的。

　　我在这里很好，你不必担心。”

　　晏迟在沐风泽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身挡住了沐风泽的半边身子，沐风泽话说的恳切，沐妻却好像半点没听见去似的。

　　他一直盯着晏迟的动作，似乎是很防范晏迟，而眼中见到晏迟的动作便已下意识地伸手去拽沐风泽的衣袖。

　　一阵落叶翻飞，一切发生的太快，沐风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沐妻就在她眼前飞了出去，随之而去的还有晏迟的背影。

　　沐风泽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叫喊出口：“师父！住手！”

　　晏迟这幅躯壳向来独来独往，有自己的一套做事逻辑，未必能听自己的话，沐风泽在喊出口的时候，也下意识地拈了个诀，一道粗壮的藤蔓，朝着晏迟的脚下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