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醉花间满歌行（十一） ...
-
地源封印的仪式如期举行，玉翡带着众人破了石壁，进入石室。地源之地，是一个圆柱形的通道，上通碧落，下接黄泉，霞光相接，美得不可言喻。入目的是，六根巨大的白玉石柱浮在空中，肃穆而庄重。
“……”玉翡站在入口，侧了侧身子，“进去吧。”
天衢第一个进入，在赤泽的神位上站定。随后，清闲和凤栖也飞入，分别落到绿偌和青禅的位上。
清镜看看墨晗又看看玉翡，指着两根悬浮的玉柱，疑惑道，“……我应该站在哪？”
“进去就知道了。”玉翡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闻言，墨晗便将她横抱起来，飞了过去。
“……我可以自己来的。”清镜蜷在他怀里，低声嘟囔，难得脸色羞红——唔，在师姐他们面前这么亲昵，饶是她脸皮再厚，也还是很不习惯的。
“知道。”墨晗虽是这样说，但依旧没有放手的打算。
“……”
墨晗飞身悬在两柱之间，缓缓托起清镜，那两根石柱便散发起湖蓝与绛紫的荧光，一时间光华流转，连股光辉缓缓交融。光线淡去后，两根石柱化成一根，迎接它新主人降临。清镜的身子被一股神秘的力量，轻柔地牵引，将她缓缓放在那根石柱顶上。见她安好，墨晗才回身，飞到自己的位子。
五神集齐，那五根玉柱间忽然腾起巨大的光阵，那是用上古语言书写的封印法阵。五人被光滑笼罩，霎时幻化成神之姿。千万年，上古神祗的后人们第一次归位，再次与地缘结缔血咒，封印上古创物之力。
墨晗侧眼望向清镜，她正出神地凝望着法阵，那沉静单薄的模样看得他微微心疼。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清镜对上他的视线，微愣片刻，立刻扯出个夸张的笑容，还耍宝地招了招手。
一时间，光阵渐渐成形，梵音四起，低沉地吟诵着古老的语言。五人皆是神情肃穆，迎接这重要的时刻。
石室外，玉翡双手合十，闭上眼，祈祷道，“蓝湐，你会守护孩子们的，是不是？他们一定会顺利，一定。”
此时，巨大的光阵，化成五个小的法阵出现在众人面前。五人便按照玉翡的交代，伸出手，掌心向下。一丝银光缠上手腕，细碎的疼痛便随之传来，这是取血。随后五枚血珠由法阵承托，缓缓升到光阵中央。
蓝湐是众神之首，主持之事，自然落到清镜身上——
“吾神吾令，以吾之血，缔结盟约……”
上古的咒文，一串串出现在清镜脑中，那些繁乱复杂的语言，她竟能轻易领悟。口中陌生的言语，如有生命般畅流而出，清镜闭上眼，感受身体一点点变化。光阵上出暗红的纹路渐渐破碎，取而代之的鲜红的印记，是他们五人的印记。
封印很顺利，顺利得它就像是个简易的祭天仪式，只意味着易主换代。
“结束了。”凤栖搔搔头发，“费这么大的周章，这么快就结束了？”
“……”清闲拧着眉头，略有疑虑地点点头。
墨晗担忧地望着清镜，而后者只是安静地站着，望着光阵消失的地方失神。
一时间众人沉默，最后还是天衢率先飞身出了石室，这才正式宣告仪式确实是结束了。又等了片刻，凤栖和清闲也准备出去。
“看来确实封印完毕了，走吧。”见清镜还是站着不动，清闲便出声提醒。
“……嗯。”朝她点点头，清镜却仍旧未动一步。
“你们先出去，我等她。”墨晗朝凤栖交代道。
“也好，别待太久，毕竟这地方古怪得很。”见墨晗点头，凤栖才拉着清闲离开。
“墨晗……”清镜转头，望着他微笑，“你不走吗？”
“我陪你。”见她笑得古怪，墨晗面色凝重起来，“……至少现在。”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顿了顿，清镜露出抹苦笑，“唉唉，还想骗骗你玩儿的。”
“……”闻此，墨晗皱起眉头，很是不满她这般调侃，“我会去寻浑天锁，你也得给我好好的。”
“明白~！”清镜歪着头，垂着胸口保证道，“闺女还没出生，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会轻易挂掉！”
方才，她瞒了众人，表面上吟唱缔结血咒的法文，实质上却是用了白君当年封印地源的术。就在清镜刚保证完后，一个巨大的逆行光阵出现在她的头顶，暗红色的法阵诡秘得让人心惊。
“……”墨晗直直着盯着清镜，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手心已是掐出血丝。
“放心。”清镜知他自责，便笑笑，“有你在，我也只是去封印里小住段时日，权当旅行咯。”
“不会待太久的。我会接你回来。”
“好。”清镜咧开嘴角笑，那模样灿烂得炫目。
话音刚落，那法阵中便似是垂下玄色帷幕，蹭蹭玄帐将清镜卷入其中。墨晗紧紧盯着她即将消失的身影，脚下不由上前一步。那瞬间，他的心惊得快跳出胸口，是的，他动摇了——拿她的安危换天下安康，当真值得？
一句“我后悔了，不要走”哽咽在喉中，墨晗生生看着清镜消失在面前。他的面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悲戚惊慌，清镜站在黑雾里，弯着眼睛，用唇形缓缓道——别怕。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那法阵骤然消失，一室空寂，似什么也不曾发生。墨晗深吸口气，遏制住指尖的颤抖。许久，他褪去面上的无措慌乱，眸中只剩下沉淀下来的幽深而坚定——
一年，他只要一年时间。哪怕翻转六界，那浑天锁，他定会寻到！
………………………………………………………………………………………………………………
清镜如白君当年一般，被卷入地源的封印。
地源的封印中是一片淳厚的黑暗，悠远深长。清镜动了动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伸手停在自己面前，却看不到一根手指；随后她狠狠地掐了掐自己，却感觉不到疼痛，那瞬间，她惊慌了——
自己真的还存在吗？真的用动嘴、伸手甚至掐自己吗？
出了意识，自己还存在吗？
没有回答，甚至听不到风的声音。清镜渐渐感到惶恐，她在这待了多久，一刻，半天还是一年？在这里，连意识都渐渐变得迟缓，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被拉得无限长，却又似乎一瞬已是万年。
清镜努力回想，回想很多很多的事情。
只有回忆，也只有回忆还能证明她确实存在，她还没有被黑暗溶解。
……这就是地源……
清镜忽然想起属于自己父母的那两股创物之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不找点事情做？
她闭上眼，静静地感受，悄悄地摸索。良久，两股温温的气息便缓缓爬上她的指尖，似是拥抱、似是安抚，一点点托起她飘渺的身子。正因为这两股力量，让清镜感受到自己躯体的存在。
这种感觉很温暖，很安心……
父亲、母亲，对她来说是两个陌生又遥远的词语，却又带着巨大的诱惑力让她向往憧憬。
她不是孤儿，她也是有家的。
思及此，清镜浅浅地笑起来，她动动手臂，就感到有什么随着她的动作旋转。这种感觉很奇妙，让她在这漆黑的天地里找到似趣味。
“繁星……”试着挥动着手臂，清镜指了指自己头顶的方向。黑夜嘛，总归还是应该看星星的。
瞬间，她头顶的那片空间就被繁星点亮。密密麻麻的光点交织出一片璀璨的星空，似是一朵巨大的水晶牡丹，在漆黑的苍穹中肆意绽放，美得动人心弦，美得震撼人心。
这时，清镜才发现自己是仰躺着漂浮，分不清南北，也分不清东西。她试着翻转了下身子，竟无丝毫颠倒的不适。而随着她的转动，那片星空也随之移动，定是在她头顶悬挂。
然后清镜动了动脚，她脚尖下便出现一片土地，无止境地延展向远方。向前走了几步，又有草地沿着她走过的方向，延伸开来。这很好玩，于是清镜又踮了踮脚，一朵花苞就在她脚边生长出来，在她的腰际开出绚烂的花朵。
然后，清镜按她的记忆又创造了她和墨晗在九天住的宫殿，在后方造了和镜湖一般的池子，然后……和师父一起种的兰草，和师姐住过的花满阁，和小焰抢的肉包子，和桑琰共过的房间，和黎黎去过的牛肉面摊，和惘尘去过的沁心楼，和竹晓去过的深巷，和岚君坐过的屋顶，和小四睡过的床，和师伯坐过的饭桌，和师父共用的瓷碗，和子萱呆过的院子，和君凤栖相遇的街道，和公公婆婆一起晒过的棉被，和桃姝一起丢过的绣花鞋，和菊夏一起劫过的城楼，和……
他的点点滴滴……
清镜站在山峰上，遥遥地往下望。那时，墨晗就是站在这样的山巅上，拥她入怀，深情允吻。
现在，她创造了一切，甚至创造出了另一个世界，她却创造不出那些她思念的人。
“……好冷。”清镜抱着膝盖蜷成一团，风撩起她的发梢，寂寥地散落在满世寂寥之中。
墨晗，我想你了，你可听到了……
是过了一季，还是一年？或是两年，甚至一百年？
她，分不清了。
这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她开心时，天空湛蓝如洗，草长花开；她难过时，阴雨绵绵如曲，风扫叶落；她寂寞时，白雪皑皑无垠，银装素裹。
当清镜将能回忆的，全都回忆了数遍有余后，她却发现那些香醇的记忆似在心中缓缓发酵，醉心。
随手变出坛上好的醉桃花，清镜向后仰倒的瞬间，一棵参天梧桐破土而出，给她依靠。破纸开封，一股酒香顷刻溢出，香气袭人，清镜举坛畅饮——醉生梦死，她确实可以乘机尝试尝试。
这样昏昏睡睡、半梦半醒的日子，不知又延续了多久，久到她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梦中，师姐、凤栖、天衢还有玉翡姑姑都知道她的决定，默默尊重。她梦到他们翻遍六界找寻浑天锁的下落，只为换她回来。她梦到墨晗站在乾坤镜前，一遍又一遍寻觅。她梦到他们找到不到浑天锁，终于发现那只是她欺骗墨晗的一个借口。
浑天锁，早就下落不明，她其实只是随口说说。
“唔……不知道墨晗会不会跑到地源来掐死我，呵呵。”抱着酒坛，清镜红着脸、红着眼睛，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显然醉不轻，“若是如此，还不如永不相见。”
其实，她有想过将他也拖进来。就他们两个人，守着这片遗落的地域，清清冷冷一辈子。可最终，她还是忍不下心。
他的责任那么沉，他的心事那么多，他的惦记那么重，每一样，都是为了大义，为了苍生。
那时，她背负着“乱世妖瞳”的身世，他却为了她铤而走险，违背他一直信奉的道义。她的男人，为天下生，为天下死，却愿意为她背弃天下。
所以，她满足，她宁愿成就他，也不要她一心期待的天长地久、暮暮朝朝。
迷迷糊糊中，清镜再次睡去，她看到他赤红的双目布满血丝，他的脸色憔悴得让她的心揪成一团——即使她知道，这只是梦。
她梦到所有人都说找不到浑天锁，救不回她；她梦到他眼中一片绝望的死寂，却不肯放弃任何搜寻的机会；她梦到他第一次喝得烂醉，喝到哭，哭到笑。她梦到她哭着喊着让他放弃，他却看不见、听不到，一如既往的固执。
她梦到他的双鬓渐渐花白，她梦到细纹爬上他的眼角，她梦到他让位给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少女，她梦到他袖手天下一脸的淡漠。
她梦到他一人在纷飞的雪中伫立，她梦到他望着万家灯火笑得苍凉，她梦到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他却还在寻找莫须有的浑天锁。
她梦到战乱又起，那新任的女帝起兵讨伐澜沧；她梦到战火硝烟，他却扬起一抹冷笑；她梦到祸乱四起，他却叩问苍天她的付出是否值得？
天地之间，最难懂的是人心，最难填的是欲壑。
她梦到他在不顾天下、在不顾苍生，只求与她厮守；她梦到他奔到卿凰山庄，不顾劝阻，伤了众人，用尽全力击碎了隔断地缘之地的石壁。
清镜猛然一怔，却见那繁花似锦的星空被狠狠地撕裂出一道口子。那人褪去凡人的模样，一如既往的白衣无尘，银色的眸中一片温柔，他向她伸出抬起白玉般的手，用低沉蛊惑的声音道：“清镜，我来接你了。“
“……”清镜捂着猛烈跳动的心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
“……”熟悉的样貌，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气，却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清镜闭上眼，后退一步，“你，不是他。“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醉花间满歌行（十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