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火非我愿》鱼里江

18、简知

　　完了，康墨想。这还是第一次有客人因为他家鸡蛋不够跑了的，阿嬷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
　　可是康墨心里也怪难受的，他都已经答应把自己的鸡蛋让给那个哥哥了，但对方还是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跑得比山里的野兔还快！
　　小孩失落地垂着头，像一根蔫儿了的草。

　　叶宵祈捏了捏他的手，“先进屋吧。”

　　“可是那个哥哥跑掉了。”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真的吗？”

　　“嗯，真的。”叶宵祈认真告诉他，“那个哥哥很守信用，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康墨因为这话高兴了一些，乖乖跟着进屋了。

　　“守信用的哥哥”在四十多分钟以后回来了，正赶上吃饭的时间。桌上的菜不算丰盛，最豪华的一道就是那盅鸡汤了，五六块鸡肉，还有几颗红枣飘在上面。看着有点寡淡，不过阿嬷手艺很好，鸡汤光是闻着就很香。

　　纪含星跑得满头大汗，快到院子里时，叶宵祈走出来接他。

　　“干什么去了？”

　　纪含星朝他举了举手里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件黑色棉袄。

　　叶宵祈看一眼就懂了，“临时跑去买的么，阿嬷他们不一定收。”

　　“不是临时买的，之前和康墨见过一次，后来买了这衣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去。”纪含星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喘了口气，接着回答第二个，“我猜到他们不会收，我有我的办法——来吃饭总不能空着手来吧，这就当是我的礼物。”

　　“牛奶、黑芝麻糊还有鸡蛋，都是礼物。”叶宵祈说，“一般来讲，‘一家人不送两家礼’。”

　　纪含星疑惑了，“那不都是你送的吗？”

　　“我们不是一起的么？”

　　“是一起的。”纪含星很快认了这点，但不免有些懵，“这……这么有讲究的吗？”

　　叶宵祈安慰他，“没事，送吧。”

　　正如叶宵祈所料，阿嬷一开始并不愿意收下这件羽绒服，但在纪含星和叶宵祈再三坚持之下，还是将衣服收下来了。
　　康墨站在旁边，神态拘谨，一直等阿嬷发话了才高兴起来。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件衣服回了自己的房间，没过多久又走了出来，坐到桌边认真吃饭。

　　饭桌上，阿嬷总是笑眯眯地给三个小辈夹菜，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中间掉过一两次，不过纪含星眼疾手快，一下就接住了，活像表演杂技的。

　　一顿饭吃完，这场看望也就接近尾声。他们下午还有项目任务要做，不能久留，和一老一小简单告别之后，迎着正午温暖的阳光走下山坡。

　　路边的花草都已枯萎，唯独连片的竹林稍显绿色。

　　两人并排走着，纪含星忍不住薅了几片竹叶在手里，摩挲把玩。

　　“学长，你怎么会认识阿嬷的？”他起了个话头。

　　“小时候我和我哥去买菜，当时已经快天黑了，阿嬷的菜还有一大篮子没卖完，我和我哥全包了。后来每天我们都会去菜市场，看见阿嬷卖菜就会全部包下来让她早点回家。那之后阿嬷记住我们两个了。”
　　“后来我们搬家了，有一天我妈和我在别墅片区外面看见了阿嬷，她给我们送了一大篮子的菜……”

　　那是一个傍晚。
　　白墙青瓦之下，老人佝偻的身影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她蹲在墙边，银白的头发飘起来几缕，瘦弱而孤单。
　　叶宵祈走过去，问阿嬷你怎么来了？
　　老人看见他，笑了起来，咧开的嘴里牙齿残缺。她将菜篮子推出来，干枯的双手颤颤巍巍，说，阿嬷摘了最新鲜的。说完拉住叶宵祈的手，浑浊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轻声告诉他：阿嬷很想你们。

　　“所以她刚才会把我认成简知哥？”纪含星问。

　　“嗯，老人家记忆总是混乱。”叶宵祈顿了顿，“但你也知道，我哥几年前已经去世了。”

　　提及死亡的话题，纪含星沉默了下来。
　　小时候他见过叶简知几次，大多是在病房里。叶简知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呆在医院的时间比在家里还多。在他的印象里，对方是个很温柔的人，会笑着叫他“小含星”。有一次纪含星去看他，随口提了一句自己喜欢某个乐队的专辑，下一次再去时，一套签名版的专辑就落进了手里。

　　“我哥去世的时候，阿嬷并不知道，葬礼也没有参加。老人家很在意这件事，总觉得对不起我们。前几年我想资助康墨上学，但阿嬷不同意。好在后来也遇到了新的资助人。”

　　纪含星想起阿嬷夹菜时颤巍巍的手，“阿嬷是不是生病了？康墨的爸妈在外面打工吗？”

　　“高血压，有时候记忆力不太行，其他的病没有。康墨的父母都去世了，他和阿嬷两个人相依为命。我第一次见到康墨的时候，他特别怕生，还咬了我一口。”说到这里，叶宵祈脚步微顿。
　　纪含星跟着停下来，转头看他，“怎么了？”

　　“纪含星，”叶宵祈叫他的名字，话锋突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你以后会留在岑州吗？”

　　对于大二的纪含星来说，这个问题还有些遥远。且不说大学毕业如何，他所在的专业几乎决定了他还要读个研究生。再加上父母对他很宽容，一切都以他自己的意愿为准，从不要求必须留在他们身边。所以不管是学业还是就业，纪含星可以选择离开岑州，也可以选择留在岑州。
　　至于究竟选择哪一个，有时候只是需要一点心仪的理由。

　　“学长呢？”

　　叶宵祈难得沉默。他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平坦的黄土路。
　　“我大概率不会留在这里很久了。”他的语气平淡无波。

　　手里青色的竹叶被捏在掌心里，揉搓得不成样子。纪含星笑了起来，有些恍惚地开口，“不管在哪里，学长都会前程似锦的。”

　　-

　　短暂的周末休息过后，正经的授课重新开始了。

　　新一期的课堂是音乐课，可惜凑不齐合适的乐队，志愿者们只能抱着一把自带的吉他，以及一架学校的电子琴和孩子们一起唱歌。
　　为了热场子，开局唱的是《孤勇者》。

　　纪含星在网上刷到过不少关于“对暗号”的段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笑而过，觉得网友玩梗的搞笑成分更多，可信度存疑。然而今天在课堂上，同学们高昂饱满的歌唱情绪深深震撼了他。
　　一个个小豆丁扯开了嗓子吼，唱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架势。

　　一曲毕，教室里欢快得不行。为了让小朋友们休息一下，也为了教学节奏更加松弛有度，叶宵祈抱着吉他弹了一首《小星星》。
　　最简单的旋律，也最动人。
　　叶宵祈穿着一件深色大衣，内里搭的是白色高领毛衣。一条腿伸出去，一条腿弯曲，木色的吉他斜着抱在怀里，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动着琴弦。
　　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温和气质。一边弹吉他，一边和小朋友们一起轻声哼唱。

　　就连陈天文都忍不住小声感慨：“你别说，这叶学长就该焊个笑容半永久在脸上。”

　　纪含星看得有点呆呆的，压根没仔细听，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声“对”。

　　表演环节结束，下一步自然是互动环节。叶宵祈脸上的限定笑容淡去许多，又恢复了平日相对淡然的表情。他问有没有小朋友想要感受一下弹吉他，他愿意现场教学。

　　话音刚落，底下刷刷刷举起了一片的小手，有几个小朋友嫌一只手不够，干脆伸出两只，闪烁的大眼睛中写满了跃跃欲试。

　　纪含星见气氛这么高涨，也跟着凑热闹，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一举，陈天文也举了，后面越来越多的志愿者同学都举了起来，故意和叶宵祈开玩笑。

　　在一片闹哄哄之中，叶宵祈轻轻拨动了两下琴弦，吉他的胸腔中发出两声短促的旋律，杂乱的声音也因此平息了几分。
　　叶宵祈看了一眼“始作俑者”纪含星，“这位小朋友，你也想学吗？”

　　纪含星微怔，气势莫名弱了下来。

　　叶宵祈笑了一下：“今天不行，下次吧。下次我手把手教你。”

　　-

　　走廊上。
　　纪含星趴在窗户边吹冷风。

　　刚才在教室里，陈天文还笑嘻嘻地调侃他，说叶宵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他“小朋友”，听起来好gay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在调情呢。
　　得亏陈天文心大，换个人早看出不对劲了，哪还敢调侃。

　　吹了一会儿风，纪含星心里平静稍许。

　　教室里，叶宵祈正在教一个小女孩弹吉他，另一个同学在教电子琴，两个人身边都围了不少小朋友。
　　然而纪含星看了一圈，没发现康墨。
　　正巧康墨今天的任课老师在现场，纪含星便多问了一嘴。

　　“哦，你说康墨啊？那孩子以前很乖，但这几天经常请假，今天好像也没来吧。”老师语气很平静，似乎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不过很快她又叹了口气，“这孩子家庭情况特殊，虽然每次名义上是请了假，但我们好几个老师都碰到他在外面和别人打架。”

　　“那为什么还要给他批假？”

　　“管不住的。就算我们不批他也会自己跑出去，一旦出了事学校还会担责任。和他家长也聊过，但是他就一个阿嬷。当着他阿嬷的面保证得好好的，转头又跑了。”老师语气有些无奈，“你要是找他有事，可以去河边瞧瞧，我这几天买菜经过的时候看见他好几次了。”

　　锦云镇冬天黑得早，这会儿是下午，但山际的晚霞已经开始缓慢登场。纪含星有些不放心，转头跟陈天文打了一声招呼，随即奔向了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