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若许闲乘月》夜扫梧桐

1、重生

　　早春三月，清晨还透着微微的寒意。

　　许乘月只着里衣，呆呆的坐在铜镜前。手指缓缓抚上脸颊，细嫩的触感让她如梦初醒。

　　镜中的青葱少女还没有被风霜浸染，她回到了自己花一样美好的年纪。

　　没等她再细细观赏，门外脚步声就传来，来人熟稔的推门而入，见到她就是一张笑脸：“乘月你起来啦。”

　　又见她身上单薄的坐在哪儿，眉头一皱，赶忙在架上收了件外衣给她披上，嘴里唠叨着：“这天还冷着呢！当心着了凉。”

　　林氏像一般母亲那样唠唠叨叨的，嘴上责备，手里忙碌，谁看了都觉得这只是母女间的小日常，不会想到林氏只是她的继母。

　　许乘月的亲娘在生她时难产，父亲很快在媒人的撮合下娶了林氏过门。而林氏也争气，不仅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接连生了一儿一女。

　　街坊四邻都觉得她这个先夫人留下的拖油瓶该没有好日子过了，结果林氏非但没有虐待她，反而对她越发的好了。

　　许父在县里做点小买卖，近些年才攒了点儿钱开了个小铺子。虽是衣食无忧，可家务活还是得亲力亲为的。

　　但许乘月偏偏就被娇养着，既不用她洗衣也不需她做饭，就连平日里要上街口打个酱油，林氏都是使唤自己的孩子去。

　　在这县里打听打听，没一个人会觉得林氏这个后娘做的不好。邻居大婶儿还时常与许乘月说道，要她日后好好报答林氏。

　　可以说，林氏这个后娘做的绝对尽责了，亲娘也不过如此，她日后要是不孝顺都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许乘月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可上一世无意中听到林氏与她女儿的谈话，她这才发现所有的好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林氏就是有这样的耐心，花了十几年将她养得如娇花一样美丽动人，既赚了好名声，又能将她卖个好价钱。

　　前世的她就深陷林氏编织的母爱里，傻傻的被哄骗得嫁了两回。

　　第一回是县令的远房侄儿。家中独子，又有良田百亩，林氏说她嫁过去就有丫鬟婆子伺候，是去享福的。

　　许乘月信了，在满心的期待中，掀开盖头看见了那人瘸掉的腿。仅仅只是因为她一时的惊讶，那个被称作她夫君的人就变了脸色，在洞房花烛夜就将她狠狠打了一顿。

　　第二日她带着脸上的淤青推开门，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她开始还往好处想，以为丈夫是因为瘸了腿，心中苦闷，所以才脾气暴躁易怒。

　　她忍耐过，学着林氏信中教她的温柔小意，可她再怎么曲意逢迎，夫君一个不顺心就会对她动手，最严重的一次，许乘月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地。

　　她忍受不了了，写信给家里，想要回家去，可迟迟没有回信，等来的却是丈夫的又一顿拳打脚踢。

　　“你弟弟入书院还是靠我叔父帮的忙！得了好处你还想跑？我叫你跑！”

　　许乘月当时只顾着躲闪拳头，完全没有听出话里头林氏利用她，给自己另谋了利益。也读不懂林氏每每来信时为何一直劝她忍耐，更不懂自己让家里来接自己回去的信为什么会落在夫家手里。

　　这样痛苦的日子持续了三年，解脱的原因是她的夫君在外头喝酒与人起了冲突，自己失手跌入河中淹死了。

　　许乘月那时候是庆幸的，打她的夫君死在了她前头，虽然公婆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丧门星，也挡不住她即将归家的喜悦。

　　夫家不要她了，林氏迫于自己一直以来的好名声，自然是要将她接走的。

　　可还没等她高兴两天，媒人又上门来了。

　　这回要嫁的可就远了，是足足要走三日才能到的扬州。

　　许乘月才逃出狼窝自然不想嫁人，林氏又在一旁劝着，道她还年轻，不嫁人是要惹闲话的。又道这回的亲事是顶顶好的。

　　人家生意做得大，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她要嫁的人还是个秀才公，有功名在身。

　　“要不是你阿爹有恩于他们家长辈，这亲事还轮不着咱们呢！”林氏循循善诱：“人家公子是个读书人，定然是不会动手打人的，再说人家也不嫌弃你嫁过人，这可是门好亲事，你要是成了，我和你爹也能放心。”

　　许乘月低着头，算是默许了。她也没想想，既然亲事这么好，林氏为何不嫁自己的女儿鸣玉？

　　第二回的亲事张罗得很快，归家不足一月的她再次被送上了花轿。

　　洞房花烛夜她心怀忐忑的坐在榻上，暗自嘱咐自己，这回不管看到什么，都要镇定。

　　可她还是低估了事情的发展。

　　喜房的门被推开又关上，比脚步声先响起的是剧烈的咳嗽声。从门到床榻短短的十来步，来人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喘三步一咳。

　　好不容易人来到榻边，许乘月心中已经做了无数个猜想。甚至还苦中作乐的想着，这人病得不轻，应是不会打人了。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没等来掀盖头的手，剧烈的咳嗽戛然而止，一个黑影直挺挺的倒向她。

　　盖头是在她慌乱中落地的，而她一抬眼就正对上了一张惨白的脸。

　　那张脸毫无血色，整张脸上最刺目的鲜红却从他的口中不断喷出，那双已经没有焦距的眼睛盯着她，吓得许乘月立马尖叫起来。

　　她的第二任夫君死了，死在了洞房花烛夜，龙凤烛才燃了一半，就被熄灭，满屋的红布瞬间被苍白所取代。

　　许乘月又成了寡妇。不同的是，这回她没有再被送回娘家。

　　她的婆母狠狠的捶打她，骂她扫把星，克死了她儿子。骂的大多数话语许乘月都听过了，只有夹杂在里头的几句扬州话她听不懂，不过也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许乘月木然的跪在灵堂前，她无悲无喜的反应更加激怒了婆母，婆婆将她推倒在地，扯着她的头发，指甲划破了她的脸蛋。

　　周围没有人来阻止，等许乘月被松开时已经花了脸，而她的婆婆紧接着就伏在棺前哭着说自己倒霉，一百两银子买的冲喜丫头却克死了她儿子。

　　一直犹如木头一样任婆家人打骂的许乘月听到这话忽然有了点反应，接着她自嘲的笑笑，想到临出嫁前她心中不安，去寻林氏谈心，偶然间听到的话。

　　第一回嫁她是为了借县令的权势，第二回嫁她是直接将她卖了一百两银子。

　　这可真是她的好后娘啊。

　　“你还敢笑？！”

　　许乘月自嘲的笑容被误解，当日她就被关进了柴房，滴米未进四五日，直到需要有人扶棺哭坟时才被放出来。

　　可能还是心里气不过，也心疼自己白白花出去的一百两银子，许乘月没有被送走，她成了婆家的一个粗使丫头。

　　无论主子还是仆人，谁都可以使唤她。在这期间，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闺阁时养的一双白嫩的手早就起皮开裂，粗糙得比一个七旬老人还不如。

　　没日没夜被使唤两年，她就撑不住了。弥留之际，看到婆母与一个老道来到她面前。

　　谈论着要趁她还未咽气，抓紧做法将她与她那个早亡的夫君绑在一块儿，好叫她到了地府还能好好伺候她儿子。

　　许乘月没有听到多少就断了气，失去意识时也是充满了不甘与怨恨，却没想到一睁眼还真有重来一世的机会。

　　“乘月，乘月？”林氏轻轻晃了晃她的肩：“发什么呆呀？”

　　许乘月从回忆中抽离，看着继母脸上伪善的笑容，她忍下心中的厌恶，挂起一如往常的笑容，搪塞了过去。

　　林氏也没多想，关切了三两句话，就带出了她来此的目的，“瞧瞧这日子过的真快，我第一次见你还是个哇哇哭着的奶娃娃，如今都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这话一起，许乘月对接下来林氏要说的话都有数了。

　　果然，林氏欣慰状的摸摸许乘月的头，“咱们乘月也及笄了，是该找个好人家了，你与二娘说说，可有心仪的人家？”

　　许乘月心中冷笑，指甲掐进肉里才迫使自己没有当场翻脸。

　　上一世单纯的自己一听这话就羞红了脸，如今她却是做不出这样的表情了。

　　许乘月掩饰的低下头，瓮声瓮气道：“一切都听爹爹和二娘的。”

　　她学着前世的话语，生怕露出一点儿破绽。

　　林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当即道：“我和你爹爹还真相中了一人。他呀是胡县令的侄儿......”

　　接下来的话与前世一般无二，林氏将那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半点儿也不提他瘸了腿，还整日里花天酒地且烂赌成性，更是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的人。

　　许乘月实在难忍愤恨，一时没憋住，开口反问道：“这般好的人怎么不给鸣玉？”

　　她与鸣玉不过相差了两岁，若真这么好，先定下也无妨。

　　林氏突然被打断，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轻巧接道：“嗐，那丫头皮猴子一个如何能和你比？那胡家能与我们结亲看中的是你，鸣玉那丫头哪有这个福分。她呀模样不及你貌美，性格不及你温和娴静，日后也不知道谁能看上她！唉～先别管她了，你的终身大事要紧。”

　　一番话说的好听，不过是知道这是个火坑，舍不得推亲生的去罢了。

　　前世里，她二嫁时鸣玉也还未出阁，只不过听说和一个从京城里来的公子哥儿打得火热，后来也不知道成了没有。

　　林氏此时话里虽然贬低女儿，可心里还不知怎么宝贝着，等着寻个真正的高枝再将女儿送去。

　　许乘月知道自己此时该说点好听的，“二娘别这么说，鸣玉妹妹定会寻个好人家。都是我让二娘操心了，都忽略了弟弟妹妹们。”

　　这番话说的林氏心中妥帖，她正想要继续与许乘月谈论婚嫁之事，许乘月又打断她道：“对了，明皓去书院读书的事儿可有着落了？”

　　一席话被打断两次，林氏有些不悦，但她在许乘月面前向来是慈母的样子，这点不高兴根本没有显露。

　　“读书的事情我哪懂得？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林氏笑笑道。

　　许乘月脸上的表情险些没有维持住，许明皓哪有什么本事，是他有个厉害的娘有个蠢笨的姐姐，才帮他达成目的罢了！

　　她怕自己再说下去要露出马脚，连忙推说自己身体不适，送走了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