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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何为弯道 ...

  •   如果说人生会有弯道和直行之分,那么傅雪认为,她现在正重回正轨。

      从她六岁时被沈家收养的那一天开始,她的人生就要向着一个方向发展:爱上沈琰,成为沈琰的妻子和帮手。

      在她十七岁之前,她的确是一直向着这个方向努力,至于她十七岁到二十一岁之间的这四年,也许就是偏离了正轨的弯道。

      她被沈琰隔离在外,所以会迷惘不知所措,会想要爱上另一个人。

      但好在那些终会过去,她还是如愿回到了沈琰身边,并正要和他共度此生。

      她在沈氏的工作也十分顺利,赵子岩几乎对她倾囊相授。他虽然口口声声抱怨沈琰压榨他的劳动力,其实却实在很关心沈琰。

      他每周都会到沈宅来,名义上是汇报工作,实际上是来看望沈琰,外带享用下沈宅的美食。

      傅若薇也是世家出身,据说她当初嫁到沈家来,除了数不清的嫁妆外,还有一个国手级的厨师。所以沈宅的厨房水准在F市的大家族里也称得上数一数二。

      赵子岩每次来时,除了傅雪一定会陪同回来,当然还少不了龚维。

      龚维是沈琰的特助,也是他在沈氏里的直接代言人,一般情况下,他都根据沈琰的需要,在沈宅和办公大楼之间来回传达和收发文件。

      既然是传达沈琰的意思,总裁办公室就是他最经常去的地方,但毒舌的赵子岩每次都要拉着他刁难一番。

      傅雪有好多次去找赵子岩签字,看到龚维抱着一堆文件缩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活像一只被欺负狠了的小动物。

      这次也是一样,赵子岩开车载着傅雪和龚维去沈宅,他还特地叫龚维坐在前座,傅雪坐后面。

      于是傅雪一路上就听他用律师出身的好口才,将龚维堵得连连告饶。

      可惜乐极生悲,本来刚下过雨路面就有些湿滑,赵子岩的车也可能该做保养了,居然在快到沈宅的半山腰上爆了胎。

      开着性能优越的爱车,却在路上抛了锚,赵子岩的心情可想而知,立刻气急败坏地下车检查。

      临走前还不忘横一眼前座的龚维:“龚助理是打算在车里坐着,等我修好了车一路把您送回家里去?”

      两年前沈琰受伤,逐渐将权力放给赵子岩后,龚维就不再留宿沈宅了。沈琰给他的待遇不错,他也在市区买了不错的公寓,独身一人住着。

      他的公寓距离沈氏的办公大楼很近,离沈宅可不近。

      赵子岩这么说,龚维都听出来他火气正大,手忙脚乱开门下车:“赵总,我帮您修!”

      车子是后轮胎爆了,好在赵子岩放了备用轮胎在车上。

      他嘴巴毒,动手的能力也强,摸摸下巴冒出一句:“等人来接多没面子,自己换了吧。”

      龚维不得已,就也挽着袖子,在路边陪他换轮胎。

      先把车用千斤顶固定好,赵子岩也不见了火气,兴致颇高地用扳手开始卸轮胎。

      傅雪也下车看了,看到后来总算明白怕丢人是假,想摆弄下工具是真。果然男人无论到了什么年龄,都对机械充满兴趣。

      龚维在旁边不是给他递东西,帮上一把手。他下来的太匆忙,手里的工作笔记就也带了下来,攥在手里很不方便。

      傅雪看他拿得别扭,就笑笑:“龚助理,笔记先给我拿一下吧,免得掉了摔脏。”

      龚维正为难着,就忙把笔记本给她:“谢谢傅小姐。”

      傅雪现在是他的同事,细论起来还没他职位高,但他还是习惯称傅雪为“傅小姐”。

      傅雪笑了笑:“都是同事,叫我傅雪就好了。”

      赵子岩才刚拆下来旧轮胎,正努力将新的轮胎滚过去,傅雪看他们还有一阵忙,就让开站在了路边。

      半山上都是望族大宅,这条公路上车辆也并不多,路旁林木浓密。

      傅雪百无聊赖地看着风景,突然想到可以趁机看下龚维的笔记本,看沈琰平时都给了他什么任务。

      她一时玩心上来,带着点偷窥的恶趣味,偷偷翻开那个黑色皮革外壳的本子。

      龚维的字迹就像他的人一样,挺拔工整,每条沈琰交给他的工作都罗列地很清晰,做过的就用水笔再打上一个对勾,没有做好的就在前面加一行小的批注。

      傅雪能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好,除了靠电脑中的各种文件外,还靠她过人的记忆力。

      现在她看到龚维手写的工作笔记,暗想自己也要养成好习惯,电脑文档和脑力记忆还是不能完全避免疏漏,这种看似古老落伍的记笔记方式,有时候会很管用。

      随手翻了几页,她却在笔记中扫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忙停下来细看,她看到那是8月份的某一天,龚维写道:请卫黎到宅做客,并请他对傅小姐说他自愿前来。

      这个事项的前面,被他打上了一个勾,证明最后已经圆满解决。

      傅雪仔细地将那行字又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接着又一目十行地翻了几页。

      身边赵子岩似乎已经快换好了轮胎,正在拧上最后几颗螺丝,她在他们回头之前,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

      龚维擦干净了手上的污渍回来拿自己的笔记本时,傅雪笑容轻松,和平时没有一点两样:“赵总亲自动手解决了爱车的故障,心情好点了?”

      赵子岩挑了下长眉意气风发:“还算可以。”

      三个人重新上车开往沈宅,比预定的时间就晚了半个小时。

      沈琰早就在书房等着他们了,见他们进来就笑着叹了口气:“是赵总又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了?”

      不得不说,他对于自己这位学长的脾性,了解的也真够深入。

      他们一行三人,傅雪绝对不会做出会耽误时间的举动,龚维就算犯了什么错,也会被赵子岩拎出来收拾一番。

      唯一职位够高,能够坦然做出点状况外的举动,并且让其他两个人不敢反对的,也就是赵子岩了。

      笑着在椅子上坐下,赵子岩还很得意:“修了一阵车!”

      事发地点离沈宅不远,当时弃车让沈琰派人去接的话,十分钟都耽误不了。

      到了家里,傅雪就不再一副工作时的状态,径自走到书桌旁,握住沈琰的手对他笑了下:“琰哥哥,今天腰有没有酸,好好休息了吗?”

      赵子岩清咳一声表示还有外人在,他们两个最好稍微注意点。龚维照旧脸上带点尴尬的表情,无辜地看着他们。

      午后的书房里,虽然还有大量冰冷繁琐的工作等着他们去处理,但到处都是一派和乐融融。

      傅雪半垂着眼睛,看着身前笑容温雅的那个人,神色还是没有半分异样。

      傅雪进入沈氏半年后,就由总裁行政助理,升值为行政副总裁。

      她升迁太快,就算大部分人知道她的身份,也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那天会议过后,她借用了会议室所在楼层的洗手间,在隔板内就听到外面有两个女秘书在水台前,边补妆边谈论自己。

      一个有些疑惑地问:“傅总是挺有能力的,怎么升得这么快?”

      另一个见怪不怪地说:“这你都不清楚?傅总是沈家当家的未婚妻,太子党升快一点有什么奇怪的。”

      第一个秘书接着追问:“傅总是沈先生的未婚妻?那她跟原来的傅总是本家喽?”

      傅若薇去世也有几年了,留在沈氏的大部分都是传说,这个什么都要问的秘书似乎是新人,还没摸透里面各家族的情况,所以东问西问。

      被她追问的那个秘书也有些不耐烦了,笑了下说:“说是本家,其实就是被收养的孤女,从小当沈先生的未婚妻来养的。这个F市没人不知道。”

      第一个秘书的声音里立刻有了点微妙的感觉:“那不就是童养媳?我还以为现在没这种人了呢……还真看不出来。不过这个傅总命真好,我们奋斗一辈子也赚不来那么多钱。”

      另一个秘书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催她:“妆随便补补就成了,赵总发起脾气来可不是好玩的。”

      第一个秘书还沉浸在豪门秘闻里,随意感慨说:“这么看以后赵总也要被排挤走了吧?毕竟人家是未来沈家主母呢。”

      傅雪本来是不想偷听的,奈何第一个说话的秘书实在是拖拖拉拉,被催了一次了,还犹自不想走的样子。

      她马上还有几个主管要见,不能迟到,只好推开里面的门,走了出去。

      外面那两个秘书的表情当然相当好看,她也假装没注意到,说了声:“打扰。”就在水台前洗了手,自己先出去了。

      回到办公室里,她的秘书还没开口,她就看到赵子岩在她的办公椅上坐着,冲她招手:“小雪快进来,我来告诉你怎么收拾待会儿那帮懒虫。”

      赵子岩嘴巴恶毒,当然也不肯放过沈氏的一干高管,几乎每个人都被他取了个奇怪的外号,然后统称“懒虫”。

      傅雪忍着笑走进去:“那就多谢赵总了。”

      外人看来她是早晚要威胁赵子岩地位的空降太子妃,但她却清楚,是赵子岩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沈氏丢给她管,他好回去接着做能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随意毒舌的大律师。

      这段和赵子岩相处,并接受他教导的时光,日后想起来似乎乏善可陈,但却充实又有益。

      她和赵子岩的关系,也在一天天拉近,到了后来,她私下里干脆就称呼赵子岩为:“子岩师兄”。

      起因是赵子岩特别看重自己在沈琰面前的“师兄”身份,每天起码要把“身为小琰亲爱的师兄”这句话,重复上好几遍。

      傅雪听多了,开起玩笑:“好了,赵总是师兄,子岩师兄,成了吧?”

      赵子岩对着个称呼相当满意,立刻勒令她以后都这么叫。

      在这期间,傅雪和沈琰的关系也一如旧日。

      他们每隔一两周会□□一次,大都是傅雪主动,□□完毕后,傅雪会留在沈琰的房间里过夜,其他的时间,她都还在自己的房间睡下。

      也许是傅雪年纪尚轻,也许是因为她自己没有主动提出来过,所以沈琰也从未提出过两人完婚的事,甚至连订婚的仪式,也从来没被提上日程。

      在傅雪进入沈氏一年之后,赵子岩终于正式从沈氏离职。

      他的家族根基原本就在B市,父亲又是权势赫赫的大检查官,政法界才是他的归宿和热情所在。事实上他在沈氏这几年,他父亲已经多方表示过不满了。

      沈琰和傅雪一起送走了赵子岩,他上飞机前,还对跟来送行的龚维挥挥手:“小龚,不考虑给我一起回去吗?对你这么可爱的小兔子,我会明媒正娶的。”

      他终于是把这声“小兔子”叫出来了,这几年他根本就是把龚维当食草的可爱小动物调戏的吧?

      可怜龚维涨红了一张白皙的脸,手足无措地说:“赵总,我,我有未婚妻了……”

      于是赵子岩就心情大好地大笑出声:“乖……以后不能逗你了真寂寞。”

      还是沈琰看不过去,轻咳了一声说:“子岩兄,别再欺负我的助理了。”

      赵子岩这才偃旗息鼓,笑着潇洒地和他们挥手作别。

      他走了后,傅雪也正式升任了沈氏的总裁,她年纪不大,资历也浅,下面的人少不了会眼红,兼之冷眼旁观,不怎么配合。

      傅雪倒也没着急,能力这种问题,一朝一夕就要展现给别人看,显然是不可能的。

      只要她独立运作了一两年后,沈氏依旧运作良好,业绩稳定,反对的声音自然就会小下去。

      赵子岩走了没多久,有次下午从外面应酬回来,傅雪回到沈氏的总部大楼。

      直达顶层的电梯门打开,令她意外的是,她的秘书吴小姐站在外面等她。

      见她走下电梯,秘书吴方圆就走上来笑了笑:“傅总,沈先生来了,正在办公室等您。

      傅雪点头冲她微笑:“谢谢。”

      径直走到尽头那间总裁办公室,她没有敲门,推开门走了进去。

      迎面是一架紫檀木的多扇屏风,扇面是一尘不染的白绢,白绢之前,摆着盆蕙兰,枝芽舒展,开得极雅。

      转过屏风,傅雪才看到了此刻坐在沙发上等着自己的沈琰。

      今天似乎是没打算见其他人,沈琰只穿了便装,浅色衣衫衬得眉目更加清俊温雅,全然不像一个大财团的掌权人。

      听到她走进来的声音,他回头冲她微笑着伸出手来:“小雪。”

      垂下眼睛笑了起来,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微微仰视,全然是仰慕的姿态:“琰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琰看着她勾起唇:“没什么事,就是想见你。”

      傅雪眉头舒展开,抱着他的手臂笑:“琰哥哥,你不怕把我宠坏了?”

      抬手点了下她的挺翘的鼻尖,沈琰的语气里,仿佛全是宠溺:“已经宠了这么多年了,早就宠坏了吧?”

      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她进来后,房门就被尽职的秘书关好,绝佳的隔音材料,隔绝了一切窥探的可能。

      专程来公司看她,任由她对自己撒娇——这是除了傅雪之外,再没有人能从沈琰那里得来的待遇。

      她是沈氏掌门人沈琰的未婚妻,也是帮助他管理整个沈氏的人,所以现在的一切,只是她应得的。

      而那些嫉恨的目光,无法撼动她分毫。

      时光匆匆到了第二年盛夏,卫黎的如期到访,算是给波澜不惊的生活带来一点惊喜。

      这一年间,他去了非洲的热带草原,还到了亚马逊的热带丛林,整个人黑了一圈,看起来也瘦了一些,全身的肌肉却更加有力,精神也好得不得了。

      不过一年的时间,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锐利精干的感觉,这是在健身房里流多少汗都换不来的。

      傅雪感叹之余,伸指去戳他大臂上的肌肉:“艾利,你现在真的好MAN啊。”

      卫黎立刻屈起手臂来展示他雄伟的肱二头肌:“谢谢,我现在肯定能轻松把你抱起来。”

      也许是少年时就相识,她跟卫黎的感情更像兄弟姐妹间的,这么亲昵地打趣也没有丝毫违和。

      结果卫黎说过这句话后,转而去看沈琰,笑得更加灿烂:“我抱沈先生的话,应该也可以的哦。”

      傅雪顿时失笑:“你准备怎么抱琰哥哥啊?公主抱?”

      卫黎倒还真仔细看了看沈琰:“沈先生好像比去年瘦了。”

      傅雪有些愕然,她天天都和沈琰在一起,却没注意到他是否消瘦。

      沈琰也有些意外,笑了下随意说:“最近天气热,食欲可能差了点。”

      卫黎还是又看了他一下,才耸了下肩,将话题又拉开了:“所以说小雪儿你应该跟我一起去热带的,这样你肯定比现在健壮有力多了。”

      “健壮有力?”傅雪再一次对卫黎的遣词造句拜倒了,“我健壮有力干嘛?做亚马逊女战士?”

      卫黎就大笑起来:“有什么不好?我看你很有些食人族的潜质。”

      傅雪就无奈地冲他挥手:“够了,看在大家都是朋友的份儿上,不要再进一步诋毁我了。”

      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卫黎当晚就留宿在沈宅,准备赶第二天的飞机重新回南美。

      现在他和卫家本家完全断了关系,之所以来F市,只是为了来看望她和沈琰。

      看着昔日的好友摆脱了尴尬的家族和宿命,自由地为梦想而生活,傅雪多少有些感慨。

      回到房间后她就没能睡着,披了一件外衣溜到沈琰的房间里。

      平日工作繁忙,事务又多,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了,到了沈琰的房间后,她才惊讶地发现沈琰也没睡下。

      他床头的灯还亮着,正靠在床上翻阅着一沓资料。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就抬头看过来笑了下:“小雪?”

      整个沈宅里,能够随意推开他房间的门的人,也只有傅雪了。

      傅雪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环抱住他的腰,将头枕在他肩上:“琰哥哥,怎么还不睡?在看什么?”

      沈琰笑而不答,直接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她:“你近期对下属公司的调整,小龚交给我的,你难道忘了?”

      现在沈氏的真正主人,当然还是沈琰,她和赵子岩一样,手中没有任何股份,稍大一点的决策都要沈琰来做最后裁决。

      所以她就依照赵子岩还在的时候的惯例,每周都要做一份报告交给龚维,让他转交沈琰。

      即使她每天都和沈琰见面,但公务上的事情,还是按照一定的规矩来比较好。

      这份报告虽然是她的助理撰写的,在交给沈琰之前,过目并签字的人却是她,具体内容是什么,她当然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本来是想找他谈心的,却又被烦人的公文绕住了,她就没去接那份资料,笑着向沈琰撒娇:“这是休息时间,我只看美人,不管公事。”

      唇边带了笑意,沈琰只得将那叠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笑着捏她的脸颊:“怎么,看到艾利那么自由自在,羡慕了?”

      经过这么多年,沈琰对她的了解还是那么准确,她的确是羡慕。她才二十多岁,人生本应有很多可能,然而她只能选择目前的这一种。

      她倒也不是觉得现在的状态不好,她大概天生擅长权衡各种利益之间的关系,每天掌握各种项目的动向,操纵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资金流量,在她而言有一种冲浪般的快感。

      只是她难免有时候也会想,假如她当初没有被沈家收养,或者她真的和卫黎私奔了,现在她会在哪里,做些什么?

      这些迷茫她白天坐在沈氏大楼的总裁室里,根本连想都不会去想,却会在阒静的深夜里,偶尔冒出这样的念头。

      她这么想着,不自觉就出声问:“琰哥哥,我现在这样,真的好吗?”

      沈琰看到她一贯明亮锐利的黑色眼睛中透出难得的困惑和茫然,就搂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

      她才刚二十二岁,大多数年轻人在她这个年龄上,才刚完成学业,对于未来的发展和方向,还都在做着各种尝试。

      突然间让她承担起一个家族财团的运作和打理,再优秀的人也会觉得不堪重负。

      想要说出些鼓励她已经做得很好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小雪,如果你想要做自己的事情,记得要告诉我。”

      傅雪正在任自己的神思恍惚着,听到这句话,突然就清醒了。她如今和沈琰的关系,绝对不再是以往那么简单,除了兄长和恋人外,他更是她的直接上司。

      抱怨工作繁重,还想要离开一走了之,任何上司都不会容忍。

      懊悔自己一时失态,傅雪抬起头,看到沈琰正温和地看着自己,忙笑了下:“怎么会,我要和琰哥哥在一起啊,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她每次试图转移话题时,都会露出这么讨好的笑容,这么多年来还是一点没变。

      沈琰想要对她笑一下,却先侧头轻咳了几声。

      傅雪看着他拿起床头放着的手帕,掩住唇闷声咳嗽。

      连忙扶着他的肩膀,轻抚他的脊背等他缓过来,傅雪还是不自觉紧张:“琰哥哥,很不舒服吗?”

      沈琰等咳嗽停下来,才将手帕收起,抬头冲她笑笑:“没什么,支扩就是时不时要犯一下,过一阵就好了。”

      原来他这段时间又发了病,怪不得卫黎会觉得他比去年瘦一些。

      傅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疏忽,这一年来她对沈琰一言一行中的意思,揣摩得明明更加迅速清楚了,又怎么会忽略掉他的身体状况?

      她此刻唯有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对不起,琰哥哥,你身体不好还来打扰你休息。”

      沈琰笑着摇头:“没事,总归已经打扰了。”

      原本憋了一脑袋的话没能说出来,傅雪也不好再继续留在他的房间里,过了一会儿,看他好了些,就告辞离开。

      临走前她跳下床来,无意间又将目光扫过床头那一叠文件,这才终于意识到,为何她刚进房间时没有注意到这叠文件就是自己交上去那一叠。

      厚度有明显的不同,这份文件起码要比她那份,厚上十几页。

      如果沈琰将文件递过来时,她伸手接住了,那么她肯定能感觉出来这是两份不同的文件。

      但以沈琰对她的了解来说,假如他不主动将文件给她,她或许还会有好奇心去看上一眼,但他就那么递过来了,她反倒根本不会去碰。

      床头灯的明暗度,根本不足以让沈琰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傅雪就将声音放稳,还是一心让他早早休息的关怀语气:“琰哥哥,你早些睡吧,不要伤到身体,晚安。”

      傅雪上任以来,第一次需要面对面请示沈琰的事务,是关于沈氏下属的一家上市矿业公司千冶中金。

      由于金属矿业近年产能过剩严重,这家公司业绩下滑也不是一天两天,甚至接连两个季度亏损。

      金属矿业并不是沈氏的核心产业,按说干脆直接变卖会更加有利一点,但傅雪不想白白放弃这一块蛋糕,提议将这家公司重组,改变陈旧的经营方式,也许会有所突破。

      当然,这还足以成为需要沈琰出面做决定的原因,之所以要和沈琰面谈,是因为这家矿业公司目前的拥有者,是沈琰的堂叔沈荣昊。

      傅雪在电话里和沈琰约好了时间,当她下午回到沈宅时,不意外地看到,沈荣昊也在。

      沈琰那个风流花心的叔公有两个儿子,沈琰的大伯沈荣连是个专注学问的书生,早早就移居澳洲,在一家大学里做教授。

      二叔沈荣昊却不安于将偌大的沈氏拱手让人,把哥哥和自己的股份都归拢过来,掌控了沈氏的几家下属公司,其中规模最大的,要数这家千冶中金。

      傅若薇当年也曾将他手下的几家公司整顿了一下,却毕竟没动根本,所以这些年他也算偏安一隅。

      傅雪走近会客室,就笑了下:“沈先生您好,我是傅雪,想必您还记得。”

      沈荣昊仗着自己叔叔的身份,对沈琰相当倨傲,这么多年也没正经到本宅来拜访过几次,跟傅雪更是只见过一两面。

      那时候傅雪年纪还小,当然要叫他一声“二叔”,现在却直呼“沈先生”。

      沈荣昊一张略显老态的脸上,果然立刻就带了几分怒气,冷冷看着她说:“小琰,你养的这个小女娃现今真是好大的架子啊,连一声‘二叔’都不再叫我了。”

      沈琰微笑着没回答,傅雪就又把话接了过去,脸上带笑:“我以为今天我们见面,是要谈公事,所以才称您‘沈先生’,莫非沈先生只是来访亲的?那么……我们今天就不谈事情,只坐下叙旧,您看好吗?”

      沈荣昊知道她是在揶揄自己,奈何他是低声下气来找沈琰告状的,如果让傅雪几句话堵得拂袖而去,以后再来更加没脸面。只得强咽了这口恶气,脸色都微微发青:“傅总好口才啊,这伶牙俐齿倒叫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两个一见面就这般剑拔弩张的样子,沈琰也没出口缓和下气氛,仅是对傅雪笑了下:“小雪,二叔来问我这次的调整是不是我的意思,我说如今我不大管这些事了,你来向二叔解释一下吧。”

      面对他,傅雪立刻就温柔笑了一下,先过去握了握他的手,才答应下来:“好,一切交给我就可以了。”

      接下来傅雪也没再绕圈子,将手中的资料放到沈荣昊面前的桌子上,挑了挑眉说:“沈先生,我首先要对您解释,或者是纠正您的,是重组计划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经过股东会议投票决定的,希望您理解和接受。”

      沈荣昊连看也不看那份资料,冷笑着:“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过股东大会?”

      傅雪微笑着:“就在今天上午,当然您没接到通知参加。这是因为集团发现您管理的千冶中金不仅业绩亏损,似乎在账面上也有些问题……为了慎重起见,就请您避嫌了。”

      沈荣昊是提前了一天预约了造访沈家本宅的,短短一天内,傅雪竟然连股东大会都开过了,可见早就做好了完全准备。

      听她提到账面,沈荣昊的脸色又黑了一层,身为千冶中金的总经理,他命财务部门交给沈氏集团的财务账面当然是有问题的。

      业绩连连亏损,他当然要先保证自己的利益,所以做假账克扣现金流,以前业绩好的时候就是如此,公司经营状况不好的情况下,对他来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傅雪继续微笑着:“如果仅是账面有问题也就罢了,可我发现似乎连纳税上也有些奇怪。这个您是清楚的,集团内部的问题都容易解决,可是纳税是要依据法律规定的……金额巨大的话,不仅您作为公司法人要承担刑事责任,集团也要承担巨大损失。”

      她带笑看着沈荣昊,目光却锐利得犹如刀锋:“这些情况,沈先生您是留到下一次股东大会上说,还是现在解释一下?”

      沈荣昊虽然料到她会有备而来,但也没想到她会咄咄逼人到如此地步。

      脸上神情阴沉,他反倒放弃和傅雪沟通,转而看向沈琰:“小琰,我好歹身为沈家一员,你真要将血肉亲情断绝,听信这个外姓女娃?”

      沈琰一直垂眸静听着,这时轻咳了几声,笑了笑说:“二叔,您也知道我这几年不怎么理会集团的事务了……”

      傅雪接着冷笑了一声:“沈先生,若您还顾念着一点亲情,琰哥哥这些年病着的时候,您又在哪里?怕是光顾着算计您自己的得失吧?”

      沈荣昊被逼到要出面来找这个自己一直看不上的表侄求情,本来就觉得万分难堪。

      他这些年和本家亲情淡薄,一方面固然和他自己刚愎自用有关,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因为傅若薇一直把持着沈家的大政,他又和傅若薇相看两厌,所以才更加刻意疏远。

      说他不关心沈琰,那也不是全然没有,就像此刻,他看着这位没怎么联络过感情的表侄脸色苍白着垂目不语,心底也有一丝不忍。

      他对姓傅的本来就没好感,现在更是厌恶到了极点,看着傅雪的眼神,好像恨不得就地将她碾碎了:“那就留到股东大会上再说吧,傅总!”

      这次见面还是不欢而散,沈荣昊临走之前,还看着沈琰说了句:“小琰,不要怪我没劝过你,别像你父亲一样,最后连死都不明不白。”

      这话实在是有些狠了,傅雪马上站起就要发火,却被沈琰握住了手腕制止。

      抬头冲她笑了一下,沈琰轻声说:“小雪,我坐久了,有些使不上力,你扶我起来?”

      傅雪听到他说不舒服,立刻将沈荣昊忘到了脑后,连忙转身去小心扶着他站起来:“琰哥哥,后背又疼了吗?”

      他们这样耽误了一下,那边沈荣昊早不等他们送行,自己从宅子里走了出去。

      傅雪一直认为沈琰出车祸受伤,还有沈琰父亲之死,都和沈荣昊那边脱不了干系,所以才对他毫不留情。

      今天听他说话的意思,好像他是站在沈家的立场上的,那些事情也另有隐情。

      虽然沈荣昊早就走了,沈琰还是依照对待长辈的礼仪,步行到玄关目送他乘坐的车子开走。

      傅雪跟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问:“琰哥哥,我这么对二叔,是不是不好?”

      将目光从本就看不清楚的庭院中收回来,沈琰低头对她笑了下:“没有,小雪,你做得很好。”

      傅雪为了确定下他的意思,就小声又说:“我以为琰哥哥还念着二叔是沈家的人……”

      沈琰只笑了笑:“二叔当然还是沈家的人,只不过他也该从那个位子上退下去了。”

      傅雪就顺着他的话继续将疑惑问出来:“我以为二叔和沈伯伯的事,还有你的事……”

      沈琰了然地笑了:“二叔若有这份心机,也不会连几家公司都守不住了。”

      这么说来,他是知道傅雪把沈荣昊当仇人对待,也知道沈荣昊并没有设计暗害他和沈越安了。

      明明知道,却任由他们二人争斗,还在堂叔面前落得一个左右为难的印象。

      傅雪明白自己这次只怕是被他当枪使了,不过她站的这个位置,也注定会被这样利用,所以对此她并没有多少感慨。

      沈琰对于沈越安遇害的事,还有他那次车祸,似乎总有些讳莫如深,每次都没把话讲透。

      不过话说到这里,傅雪也就大致揣摩透了他的意思:可以给沈荣昊留一条活路,但要把他彻底赶出沈氏。

      时值初秋,天气也有些凉了,傅雪就不再继续纠缠那些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抬头笑了笑:“琰哥哥穿得太薄了,小心着凉。”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沈氏召开了第二次股东大会。

      沈荣昊倒也硬气,没再推诿责任和屈膝求饶,利索地在股东大会上引咎辞职,并很快变卖了手中的股份,彻底从沈氏退出。

      他是这种态度,傅雪也知道沈琰没有要对他赶尽杀绝,就大度地承诺此后不再追究他的责任。

      散会后,他离开的那一刻,傅雪从他的目光中,分明看到了浓烈的不甘和怨毒。

      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含笑坦然受之。

      而这次的事件,在震慑了集团内下属的同时,也让她有了恶名。

      外界盛传,沈家的沈公子,不过是对外人下手狠了点,沈家的傅小姐,却连沈家人都不愿放过。

      秋天过去,就是F市不算漫长,却也寒冷难熬的冬季。

      沈琰更少在户外活动,傅雪也习惯了两个人之间平淡的相处。

      身为下属,她与沈琰之间的默契度越来越大,很多时候不用沈琰明示,仅凭只言片语,她就能迅速领会沈琰的意图。

      奇怪的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

      每当夜晚来临,两个人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饭,她偶尔会抬头看向对面的沈琰,他的脸颊总隐在黄色灯光中,明明暗暗看不清晰。

      他们的身体接触也变得更少,那是一个偶尔和他相拥入睡的晚上,她看着他合起的双目和淡色的薄唇,情不自禁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微凉的触感竟然有些陌生,她这才记起自己最近已经很少主动去吻他。

      不经意间的细节总像夜里会缓慢升起的白雾,直到浓重到伸手不见五指,才会豁然发觉它的存在。

      她感觉到了,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于是只能任由它日渐弥散。

      年末工作总是繁重,去年她还会尽量在下班时间前完成,并准时回沈宅吃饭。今年却不知为何,会逐渐拖到晚餐的时间过后。

      沈琰对此并没有表示什么,反而会在她晚归的时候,微笑着对她说一句“辛苦了”。

      她也就任由自己在公司逗留更多的时间,直至有天又忙到深夜10点,她也实在是疲惫了,对秘书道一声辛苦,又让司机接她回家。

      路上经过闹市区,她无意间扫过窗外,发现街道两侧的彩灯特别多,这个时间行人也格外密集,才愣了下问司机:“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司机是为沈家服务了很多年的四十多岁中年男人,笑了一声说:“傅小姐您忘了?今天是平安夜啊。”

      平安夜不是国内的法定假期,所以公司不会放假,但年轻人对于平安夜的感情,多半是因为可以在这晚和恋人以及朋友相聚,大家相携出来玩闹,释放平日的压抑。

      这个节日对傅雪的意义却更加不同,她还在孤儿院的时候,因为院长是基督教徒,所以没到圣诞前夜,孤儿院都会有唱诗的活动,过后还会分发平时吃不到的好吃糕点。

      她记得自己在沈家度过的第一个圣诞前夜,那天一大早她就换了新衣服,一脸开心地看着沈琰。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所以沈琰很快就发现了,笑着问她:“小雪要干什么?”

      她立刻双目炯炯地说:“琰哥哥,我会唱诗的!”

      她的话颠三倒四,沈琰却马上明白她对于这个节日是分外期待的,就笑着吩咐家里的人布置过节。

      那个圣诞夜,在仓促树在前厅里的圣诞树下,傅雪抓着沈琰的胳膊,将各色蛋糕点心吃到喉咙口。

      而从那年之后,沈宅的圣诞前夜,都会特别隆重,有圣诞树,有精心准备的礼物,还会有沈琰陪她坐在挂满装饰物的圣诞树下。

      后来她离家在外的几年,也就没有在意这个节日。不过去年作为回到沈宅的第一个圣诞节,她还记得早早准备好送给沈琰的圣诞礼物,但今年她却直到午夜即将来临,才想起来这个节日。

      马上再去买圣诞礼物还来得及来不及?

      傅雪脑中飞快闪过这个念头,同时她又意识到,她在公司加班到10点钟,沈琰是否一直在家里等她回去?那又为什么他提前没有提醒她呢?甚至连电话也没差人打一个。

      她飞速开始盘算手边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拿来送给沈琰的。

      可惜除了一公文包的文件和几件日用品,她实在拿不出什么能够送人的东西。

      目光扫过路边还开着的花店,她灵光一闪,连忙让司机停车,自己则打开车门冲到花店里:“您好,请给我一捧白玫瑰。”

      守在花店里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店主,看到她这么慌张,又穿了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头发和妆容更是一丝不苟,就善意地笑了:“加班了吧,忘记给男朋友买礼物了?”

      事实情况的确如此,傅雪找不出更好的托词,只得尴尬一笑:“是啊,太忙了疏忽掉了。”

      女店主就又笑了:“再忙也不要忘了恋人,不然以后要后悔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熟练地从水筒中拣出白色玫瑰和搭配的巴西木叶。

      在店主的巧手下,一束简洁却不失雅致的白玫瑰很快就扎好了,递给傅雪的时候,她还笑着:“能配得上白玫瑰的男人不多,节后记得补送礼物哦。”

      傅雪本来有些焦头烂额,在她的笑语下多少恢复了镇定自如,带着感激地笑笑:“谢谢您。”

      即使如此,她带着匆忙买好的玫瑰赶回沈宅,也过了11点,午夜即将来临。

      她在玄关里就看到前厅果然照例树起了圣诞树,灯火辉煌。

      等她走近,果然转过屏风就看到沈琰正等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手支着下颌,腿上摆着一本书,不知道已经这么坐了多久。

      傅雪之前只是觉得尴尬并害怕因此让沈琰觉得自己怠慢,此刻却真的有了些愧疚。

      那种细微的情绪,像猫爪一般揪着她的胸口,让她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琰哥哥,”她出声说,带着讨好地将白玫瑰花束递过去,“对不起,我忘记了。”

      听到她说话,沈琰才像被惊醒了一样,轻咳着放下手抬起头来,目光还有片刻的空茫。

      之所以没注意到傅雪回来,是因为他刚刚合目小寐了片刻,却睡得略微有些沉了。

      “小雪,”他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就挑起唇角叫她,声音还略带些沙哑,“你回来了。”

      傅雪拿着白玫瑰花束的手不易觉察地轻颤了下,她还特地带花回来冒充礼物,其实沈宅到处的花瓶里插得就是这种花,因为是花农直供,只怕还新鲜许多。

      然而沈琰将视线下移,看到她递过来的花束,还是笑着伸手接过来:“谢谢你,小雪,我很喜欢。”

      傅雪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椅子旁半蹲下来,她没问自己的礼物在哪里,因为沈琰就将它摆在了圣诞树下的矮桌上。

      那是一尊系了淡蓝丝带的小水晶雕像,乍一看不起眼,但仔细看了,就发现透明底座上那个雕工细致的长发小女孩,正是她小时候的模样。

      以她小时候的样子为模特,特地定制的小雕像,不是很名贵,却足见提前了多久准备,花了多少心思。

      也许像那个花店的女店主说的一样,她过几天,真的要补送一个礼物了,起码不要再这样仓促简陋。

      但没等傅雪去准备补偿的礼物,沈琰的身体就出了状况。

      也许是圣诞节后的一场大雪带来的寒流太过厉害,他又发了低烧,连夜咳嗽不能安稳。

      他这次病得有些急,连傅雪也没去公司,留在家里陪他。

      因为体温升高,他胃口也很差,早饭和中饭都没吃什么东西,喝了药后就躺在床上休息。

      他咳嗽得厉害,休息当然也不安稳,傅雪搬了椅子就坐在他床头守着,随时注意他的情况,看他有什么需要就满足。

      半靠在床上用手帕掩着唇咳了几声,沈琰就抬起头看向她笑笑:“我没关系,小雪,你还有那么多工作。”

      傅雪握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什么工作比你更重要?”

      这句话她还真没有说谎,身为沈氏的最大股东和实际控制人,公司里那点事情又哪里比得上他重要?

      她几天不去上班,沈氏不会倒闭,几天不在沈琰身边,冷落了他,却是最大的疏忽。

      沈琰笑着又低咳了咳,傅雪看到他发白的双唇,不自觉就贴过去,在上面吻了一下:“琰哥哥,你再不好我就心疼了。”

      这一句也不是假话,无论她觉得自己和沈琰之间的隔阂有多大,他苍白虚弱的样子,还是轻易能牵动她的心。

      她的手臂伸在他背后,他也的确是乏力,就顺势靠了上去,对她勾了下唇角:“好……我尽量快些好。”

      傅雪笑了下,侧头又吻他的脸颊:“再睡一觉吧,琰哥哥,我一直守着你。”

      守在他窗前看着他沉沉睡去,傅雪知道他一贯浅眠,尽量不发出声响。

      雪后的冬日,天气还阴沉着,加上窗外未化的积雪,世界仿佛格外静谧。

      沈琰视力很弱,所以他的房间从来都光线充足,即使他在午睡,也不需要拉上窗帘,所以她就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被雪覆盖的庭院。

      沈宅的院子,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即使她曾离开过四年,但仍旧记得这里的每一丛植物,每一个台阶。

      在她还小的时候,为了尽快训练出世家千金的礼仪和风范,当然是不能像普通小孩一样,在庭院中无忧地玩耍的。

      不过她还是有机会被获准在院子里玩耍,这都要靠沈琰。

      假如沈琰在家,而傅若薇不在时,沈琰每每看到她渴望出去放风的目光,都会笑着对身边的人说:“天气不错,我们到外面去坐一坐。”

      沈琰小时候在沈宅的权威就和傅若薇相差无几,他这么说了,佣人们当然很快行动,把桌子都移到庭院里的空地上,再倒上两杯红茶。

      于是沈琰就坐下喝着茶,看上一本书,或者对着围棋的棋盘,摆上一局残局,消磨一个下午。

      傅雪则会拿到赦令般,在宽阔美丽的院子中,尽情踱步,搜寻自己所能感兴趣的东西。

      她亲手种下过几丛牡丹,因为她觉得华丽硕大的牡丹花,才最衬琰哥哥。

      她还捉到过几次瓢虫和蜻蜓,献宝一样捧给凉棚下的沈琰来看。

      甚至连现在还被养着的哈士奇犬哈利,也源自她的一句无心之语。她看了一部电影,极度艳羡里面健壮又威武的雪橇犬,就站在院子里比划着说:“琰哥哥,我也想要一只那么大那么漂亮的狗狗!”

      结果当小狗哈利被抱来后,她就失去了兴趣,照顾它最多,并和它默契最深的,反倒是沈琰。

      说她有点喜新厌旧,也并不为过。从小她就渴慕一切新奇的东西,不然当初沈琰和傅若薇来到孤儿院,她也不会那样积极表现,并渴望被带走。

      孤儿院给孩子们的东西和视野太少,所以她好奇所有未曾见过的事物,她的玩具和爱宠,多半一段时间后就会厌倦,转而投向更新鲜的。

      她想如果不是从小到大的成长都被严密监控,她大概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就会和同学一起去徒步穿越北美西部沙漠,进而周游列国探险。

      在她生命的二十多年中,她从一个孤儿院里不起眼的小孤女,变成如今这个年轻的集团总裁,她的人生永远充满变数。

      如果有什么是她眼下还难以割舍和放弃的,那么只有沈琰。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爱着沈琰,并且目前的生活让她觉得有些乏味和机械,但她仍旧不能抗拒沈琰给她的温情。

      当初卫黎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她下意识拒绝了,除了当时还没有力量和勇气跳出沈家这个牢笼之外,她还是在内心深处,希望能继续得到沈琰的温柔相待。

      难得无所事事的下午,她就这样任思绪远走,伴着身边这个人略显急促粗重的呼吸。

      天色早早暗了下来,她俯身下去,在他的眉间印下一个轻吻,没有惊醒他。

      沈琰好好坏坏地病了两周,傅雪也尽量每天都在家陪他。

      除了两三次匆忙到沈氏大楼开会,其他时间都在家办公,麻烦她的秘书和龚维来回递送公文。

      然而即使如此,沈琰的身体看起来好了些的时候,又突然咳了血。

      那时他正半靠在床上看书,傅雪则在一旁用笔记本电脑看文件。

      她听到他咳了几声,就看到他用手帕捂住嘴,咳声更加沉闷,那声音和他之前的咳声有些不同,她就连忙过去搂住他的肩膀,轻抚他脊背。

      他一边咳着,一边还收起手帕想掩饰,但傅雪还是看到了被他握着的手帕边缘溅上的红色印迹。

      她被那种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双目,忍不住用力抱住他的身体,颤抖着手接过手帕。

      勾着唇对她笑了笑想要安慰,他还是止不住咳嗽,轻喘了下才说:“支扩的症状……没事……”

      傅雪抬手用手帕堵住他唇边又滑出来的血,她第一次产生了可能要守不住他的恐惧。

      明明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尽心照顾,家里请的医生也都是最好的,他却还是日渐虚弱。

      没等她意识清醒,自己已经凑过去吻了他苍白的薄唇,她想控制自己,可泪水还是很快流了下来。

      有些羞耻地侧了一下脸,她转回来时还是声音发颤:“琰哥哥……我错了,对不起……”

      她太过惊慌失措,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沈琰见过几次她被吓到的样子,虽然还是不住咳嗽着,也只得握住她的手,努力笑了下:“小雪,真的不严重。”

      根本不听他的保证,傅雪还是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出去叫人请医生过来。

      在外人面前她还能保持镇定从容,但等医生过来检查过,表示只是支气管扩张外引起的咯血,又转去开药后。她才在其他人离开房间后,又走到他面前坐下,眼中重新蒙起水雾。

      她自己看不到,当然不会知道她此刻的样子多像害怕被抛弃的小动物。

      沈琰给这一趟折腾得有些无奈,抬手冲她笑了笑:“小雪。”

      傅雪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他还没开口说话,她先自言自语了:“琰哥哥,我一定好好对你,你不要再生病了好吗?”

      任何人也无法保证自己以后不再生病,沈琰有些好笑地轻叹了声:“小雪,不是你的责任,你不用自责……我反倒觉得有些狼狈。”

      傅雪抬起头,看到他温和翘起的唇角,想了下,觉得家中还是没有医院护理周全,不确定地问:“琰哥哥,我们要不要去住院?”

      不是他要不要去住院,而是“我们”,她心里乱到什么地步不言而喻。

      说完她又不等沈琰回答,就俯身过去抱住他。

      她手臂用了很大力气,身体几乎全都贴到了他的怀里,直到他的体温隔着布料传了过来,她才又说:“琰哥哥,不要再离开我……我很怕……”

      沈琰原本有些无可奈何,听到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着这句话,准备去拍她肩膀的手就顿了一顿,转而轻抱住她,温声保证:“我不会的,小雪。”

      上一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后来强迫她离开了四年,这一次傅雪却还是迅速心安了下来。

      对她而言,沈琰的话语和举动都带着魔力,无论是当她六岁的时候,还是现在,从未改变。

      又过了一周,确定沈琰的身体真的好转了,傅雪才回到沈氏大楼自己的办公室。

      她人在家里,当然有很多事情无法处理,秘书吴方圆交给她了不少等待她签字和过目的文件,还有一些日程安排。

      吴方圆整理着访客表,突然说:“傅总,两周前有位名叫莫奕林的大学教授来找过您,请问是您的旧识吗?”

      她不在大楼办公的日子里,来拜会她的一般都是些生意合作伙伴,这个来访却明显带着私人性质。

      傅雪手下一顿,抬头盯着她的眼睛:“当时你为什么没有转告我?”

      吴方圆在她手下做事也两年了,知道每当她目光陡然锐利的时候,都是她心情欠佳的时刻,连忙回答:“傅总您说过了,无论谁来访,一概推后……当时那位莫教授也没有坚持。”

      傅雪的确这么说过,是因为她觉得无论谁,都重要不过沈琰。

      无法和眼前的秘书解释莫奕林之于她的意义,再加上秘书也真的只是忠实执行了自己的命令。

      傅雪深吸了口气,才从情绪爆发的边缘控制住自己,接着问:“他有留下联系方式了吗?”

      吴方圆忙将那张登记表递了过去:“他留下了地址和手机号码。”

      傅雪一眼扫过去,就在里面看到了那个铭记于心的名字,他留在后面的地址,是F市一所著名高校的文学院教学楼的办公室。

      傅雪没有联系莫奕林,她有两个号码,一个电话用来联系公事,一个私人的电话,电话除了平时给沈琰和家里打打电话外,几乎不做他用。

      除此之外,还有办公室的电话,但她不确定哪个电话没有被监听,或者莫奕林已经来公司找过她这个事情,沈琰是否已经知道?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以后找个时间,专门单独去那个地址见莫奕林。

      然而没等她真正开始实施,两天后她回到家里,刚走进玄关,她就觉察出前面的客厅里有人,于是笑着走了进去:“琰哥哥,来客人了吗?”

      沈琰还是在老位置上坐着,看到她就含笑抬起头来:“小雪,正好你回来了。”

      傅雪绕过沙发,看到了坐在他对面座位上的那个人,一身浅色的衣裤,清爽的黑色短发只到额头,却只衬得他温文俊雅,丝毫没有被那侧的沈琰夺去光彩。

      莫奕林微转过头来,勾起唇对她笑了笑:“小雪,好久不见。”

      傅雪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震惊,好在她此刻距离沈琰较远,他应该还不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于是她尽全力将声音稳住,笑着说:“莫老师!您怎么来了?”

      她其实早就改口叫“奕林”了,发邮件的时候,她甚至还会亲昵地称他“林”,假如沈琰监控了她的邮件,那么他不会不知道。

      但两年前对莫奕林称呼亲密,和现在在沈琰面前和他表现亲密,那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她说得客气,莫奕林也没有表现出异状,还是笑着:“之前去公司找过你,可惜你不在。”

      傅雪走到沈琰身旁坐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莫奕林在场,她今天还是略显僵硬,并且没有办法坦然握住沈琰的手。

      沈琰侧过头对她笑了下:“莫老师调来F市工作,已经半年了。”

      半年的话,那就是新学年开始的时候?傅雪也猜到莫奕林是来到F市做教授了,却没想到他已经来了几个月了。

      距离沈琰近了,她脸上的神情就要自然了,也笑了笑:“真的?莫老师怎么没联系我,是嫌我这个学生不争气吗?”

      莫奕林当然不会提她怎么突然不再回邮件,只是笑着:“哪里,小雪一直都很优秀。”

      沈琰又笑了:“小雪在B市时,受过莫老师很多照顾。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找个机会感谢,可惜有些脱不开身。”

      他这几天还是有些咳嗽,边说就边轻咳了几声。

      莫奕林注意到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就点了点头:“沈先生怕是身体不好吧?您太客气了,小雪是我的学生,我做那些都是应该的。”

      他们两个都是谈吐间能让人如沐春风的类型,听着这么两个出色的人闲聊,应该会沁人心脾的,傅雪却只觉得如坐针毡。

      听到莫奕林说到沈琰的身体,她连忙就借题发挥,转身抱住他的手臂,温声说:“琰哥哥,吃过药了吗?有没有腰酸?”

      沈琰果然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还好,我已经和莫老师聊了一阵了,先回房休息一下。你替我招待好。”

      他说完,还略微艰难地站起来,向莫奕林道了失礼,才上了楼。

      傅雪目送他离开,就算被莫奕林的突然到来冲击地大失常态,她的目光里还是含着担忧,知道他消失在视线里,才微松了口气,转回来看着莫奕林。

      莫奕林看向她的目光就纯粹了许多,他还是那么温柔地看着她,唇边挂着微笑:“小雪,恭喜你找回了沈先生。”

      莫奕林这样通透的人,看过他们两个后,又怎么会猜不出来她原来告诉他那个“求不得”的人,就是沈琰?

      她算是找回沈琰了吗?连她都不知道。

      没有了其他人,傅雪就对自己讽刺般地笑了下,抬手捂住双眼,隔了一阵后才说:“奕林……对不起。”

      她两年前单方面和莫奕林断掉了联系,没有给任何说辞,这是她的错,无论如何,她不该那么对待一个对她付出过那么多感情的人。

      “我猜到了。”莫奕林的声音仍旧低沉柔和,“你回国后,再也没有和我联系。我想……我的使命怕是结束了。”

      他还是那么温柔宽和,傅雪移开手掌看了看他,觉得自己的眼眶发涨。

      只有在沈琰和莫奕林面前,她才能够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不需要遮掩自己的喜怒哀乐,不用担心他们会责备或者看轻她。

      她终于是没忍住,走过去半蹲在他身前,半仰着头看他:“在你这里,我从未有一字虚言……对不起,我错过了。”

      她如果足够坚定和勇敢,并且足够看清自己的内心,那么两年前她就可以明确地告诉沈琰,她爱上了另一个人,请他放她自由。

      可是她没有,她任由内心的感情渐渐模糊不清,并被刻意淡忘,就像她曾对沈琰做过的那样,她也对莫奕林做了。

      还爱着他,却假装不爱……结果她两个人都伤害了。

      这样懦弱的女人,让她自己都觉得厌恶。

      莫奕林低头看着她,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铅华不染的十几岁少女,此刻妆容明丽夺人,却还是这么一脸委屈挣扎地蹲在他身前,明亮的黑眸中有水光在浮动。

      他当然懂得,一个人说出的话有几分真心,他还是能够看出来,傅雪在他面前,一直很真诚。

      也许就是因为太过真诚,她才会在回到沈琰身边后,无法面对他。

      像沈琰一样,他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头顶,笑了下:“小雪,直面自己的内心,在任何时候都没有错。”

      他们并没再说很多话,傅雪坐下来,简短向他讲了下自己这两年的经历。

      莫奕林也介绍了下自己的,他因为被这边的大学力邀,再加上自己也想要换个环境,才到了F市的高校。

      他并不是为了来见傅雪的,所以一开始也就没有去打扰,直到前段时间,他有些空闲,才想到去沈氏拜访,却不巧那期间傅雪正在家照顾生病的沈琰。

      说完之后,莫奕林神色有些担忧:“沈先生身体很不好吗?你要多加小心啊。”

      傅雪忙保证:“我会好好对琰哥哥的。”

      莫奕林宽慰地对她一笑。

      沈琰在休息了一阵后,就又下楼和他们共进晚餐。

      刚才和莫奕林谈开了些,傅雪的神情和动作也自然了很多,吃饭的时候还按照原来的习惯给沈琰夹远一些的菜,侧头问他:“喜欢吗?”

      沈琰勾了唇对她笑:“食不言。”

      傅雪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笑着去握他的手:“琰哥哥,你不也说话了?”

      一顿饭吃得倒还气氛很好,吃完饭喝了茶,到了莫奕林该告辞的时候,他也不打算久留的样子,在起身离开前,笑着对沈琰说:“那么沈先生,我就不打扰了。”

      沈琰也站起来,轻咳了咳笑:“怎么算打扰?期待莫老师再来造访。”

      莫奕林微微欠身:“此次贸然来访,还是很仓促的,我来时说的那个事情,还请沈先生慎重考虑。”他说着,为了强调,也为了让身边的傅雪能够听到,就将那些话重复了一遍,“我同样深爱小雪,我会开始追求小雪,希望沈先生能考虑。”

      傅雪僵立在他们身边,原来这次莫奕林并不是被沈琰邀请,而是主动拜访的,而他来访的目的,竟然是告诉沈琰,他将要开始追求她。

      莫奕林说完,就伸出手来和沈琰相握,接着礼貌却不失风度地离开了。

      傅雪没有再移动一下,她不想做出反应,也不愿再去应对。

      当沈琰送走了莫奕林,神色如常地返回客厅时,看到的,就是她单手抱着手臂,低头沉思的样子。

      他笑着轻抚她的脸颊:“小雪,这是怎么了?”

      傅雪抬起头迎向他的眼睛,他都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听过莫奕林说过了,却还是泰然处之的样子,甚至还专门留给他们时间单独谈话。

      看向沈琰的目光闪动了下,傅雪想她终于能明白,什么叫做人生的弯道,所谓弯道,并不都是那些重大而急剧的转折。

      而是日复一日,总有哪里开始不对,不对的事情逐渐变得多了起来,于是轨道就一天天偏离,直至完全和原来的方向,背道而驰。

      她的生活,并不是在最近才偏离的,而是在她遇到莫奕林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个和原来既定的,完全不同的人生。

      那个人生的吸引力是如此之大,让她不由去向往。

      一切早就开始,她也从没有回来过,她只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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