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乐正雨枫

6、6

　　老街46号，坐落于一片颇有年代感的街巷间。这里没有现代都市灯红酒绿的繁华，唯有见证了数十年历史变迁的沧桑。
　　“他已经到了。”
　　张崇邦瞥见305信箱里的一沓报纸，便知道线人阿骆已在楼上等候。“我们上楼去找他吧。”
　　“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多人了？”
　　郑庭风担心他们四人一起上去，会给线人太大压力。“听说平时都是韩sir单独跟他对接的，不如我们就派两个人上去吧，剩下两人在这里守着。”
　　“也行，那就两个部门各出一人。”邱刚敖说道，“我和游sir上去吧，你们留在这里。”
　　“你们两个Omega，感觉不太安全……”
　　郑庭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游邦潮轻飘飘一记眼刀堵了回去。他意识到自己实力不如自家Omega的事实，只能默默把话咽下，目送着两人上了楼。

　　张崇邦安然站在楼下，见郑庭风依旧满脸担心，笑道：“怎么，不放心？”
　　“肯定不放心啊。虽然阿潮是比我厉害……”
　　郑庭风犹豫了一阵，问张崇邦：“张sir，难道你就很放心让邱sir去冒险？”
　　“……其实我也不是很放心，但我信他，也不会多问。”
　　这些心声，张崇邦从来不会对邱刚敖吐露，正如邱刚敖从不喜欢在他面前示弱一样。
　　“阿敖是一个很出色的警察，无论身手、枪法、策略、应变能力，都不比我差。我想，比起站在身后被我保护，他更想与我并肩，或者站在我身前。”
　　郑庭风听着张崇邦的话，点了点头。他心知Alpha对Omega的保护欲是刻在骨子里的，张崇邦能够克制自己的保护欲，并且给予伴侣充分的理解，这一点确实值得学习。

　　双方的对接进行得很顺利。大约半个小时后，邱刚敖和游邦潮就下了楼，阿骆也跟着两人走下楼梯，似乎打算离开老街。
　　“你们走这边，我走另一个出口。记得错开时间，不要一起出去。”
　　阿骆显得非常谨慎，一看就知道具有丰富的线人经验与反侦察意识。和他这样的人合作，无疑更让人放心。
　　张崇邦礼貌地朝他颔首。“谢谢你提供的情报，我们会用老方法向你支付报酬。”
　　“不用客气，各取所需罢了。”
　　阿骆摆了摆手，往另一侧的出口走去。在经过游邦潮身边时，他顿住了脚步，好奇道：“从信息素的感觉来看，你们应该是两对已婚的Alpha和Omega？其实，像你们这样的组合，一起出任务也是有弱点的。”
　　“譬如？”游邦潮的目光从围墙斑斑驳驳的“牛皮癣”上扫过，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譬如……”
　　阿骆说话间，指间夹着的薄薄刀片已经贴上了游邦潮颈间的肌肤。他挟持着身前的Omega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才冷笑着回应对方的话。
　　“——像现在这样。”

　　四人都对这名即将离开的线人放下了戒心，没想到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你们三个全部退后，把枪拿出来，放到地上。”
　　郑庭风盯着那块雪亮的刀片，心里急得要命，又不敢贸然行动，生怕线人会伤到游邦潮。他想都没想，就掏出了自己的配枪，将它搁在地上。
　　张崇邦和邱刚敖相视一眼，也将配枪拿了出来，放在地面。
　　相较之下，被挟持的游邦潮反而是最冷静的。他任由冰凉的刀片抵在自己喉间，面无表情道：“你反水了，刚才给我们的是假情报。”
　　“我也不想这样做。我的身份已经暴露，如果不杀了你们，草蜢会让我生不如死。”
　　阿骆眼看三人都交出了枪，随即命令郑庭风：“你现在立刻杀了邱刚敖，否则我就弄死游邦潮！”

　　此话一出，郑庭风的身体霎时僵住。
　　张崇邦也没料到阿骆会提出这种要求，不禁一惊。他条件反射地侧首看去，只见邱刚敖迅速捡起了自己的枪，利落上膛，指腹轻轻搭在了扳机上。
　　对于线人的目的，他们都心知肚明——通常情况下，Alpha的战斗力都比Omega厉害许多，假如郑庭风真的选择对邱刚敖下手，那么张崇邦必然会阻止他。一旦战斗力最强的Alpha打得两败俱伤，剩下的两个Omega就很好解决了。
　　邱刚敖心想，这个线人确实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他算错了两件事。
　　第一，郑庭风是个新人，身手其实比不上身为Omega的游邦潮；而自己的近身搏击能力，也足以摞倒大部分Alpha。第二……
　　——他邱刚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放下你的枪，不然游邦潮就没命了!”
　　邱刚敖对阿骆的警告充耳不闻，只不动声色地瞥了游邦潮一眼。
　　他双手握枪，漠然回道：“放下你的刀片，不然我一枪打死你。”
　　郑庭风握紧了拳头，又强迫自己松开，内心在翻涌的情绪中不断挣扎。他的理智和良知在阻止他对邱刚敖下手，可他又无法坐视游邦潮因此而死。
　　郑庭风犹豫之际，邱刚敖已经举起了枪——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瞄准的究竟是阿骆，还是游邦潮。
　　他看也没看郑庭风，只是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威胁道：“要是你敢听线人的话，跟我动手，我就立刻毙了游邦潮。”

　　“阿敖!你……”
　　张崇邦不可置信地看着邱刚敖，满眼都是难以理解的震惊与错愕。
　　“邱sir，请你别开枪!我绝不动手!”
　　郑庭风慌了神，心底仅剩的一丝迟疑也消失殆尽。
　　阿骆紧攥着指间的刀片，神情变幻不定。他有点猜不透这个警察的想法，至少他从未见过哪个警察这样冷酷，连自己同事的性命都不在乎。
　　“你挟持的这个人，跟我非亲非故，坦白来说，他的死活我并不关心。只要打死了你，我不仅能安全存活，而且肯定是大功一件。”
　　邱刚敖以置身事外的态度陈述着，语气平淡而凉薄，似乎真的毫不在意游邦潮的死活。他的眼镜在日光反射下映出数道凛光，但都不及漆黑的枪口更让人窒息发冷。
　　他维持着举枪射击的姿势，一点一点地勾起嘴角。
　　“你觉得，我是会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还是杀了你领功？”

　　阿敖……
　　张崇邦听着邱刚敖的话语，心中的疑问逐渐转化为熟悉的惊骇与震撼感。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完全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阿敖，是那个最终死在了圣母像怀中的阿敖。
　　他为此感到不知所措，心下发寒，却又暗暗升起一丝隐秘的希冀。他希望这只是邱刚敖临时起意、用于迷惑线人的伪装，又期盼对方真的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阿敖。
　　邱刚敖说罢，不着痕迹地瞟了游邦潮一眼，而后再度将目光转向线人。这一次，他的眸光凶悍而狠戾，全然不再掩饰瞳中危险又疯狂的杀意。
　　——小子，少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论挟持和谈判，我比你懂行得多。
　　“你敢不敢跟我赌，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反正死的不是你就是游邦潮，总归不会是我。”

　　疯子……这家伙真是个疯子。
　　阿骆阴沉着脸不答话，一时也不敢真正豁出命去跟他玩这场豪赌。
　　尽管手中有游邦潮作为赌博的筹码，但他不得不承认，邱刚敖说得没错。倘若赌局开始，最终死的只会是自己或者游邦潮，甚至可能两人同时丧命。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当上警察的？这人简直比自己更像个犯罪分子。

　　无论他们方才说了些什么，游邦潮始终缄默不言，沉静的眼眸间不见一丝波澜。
　　第三次接收到邱刚敖投来的眼神时，他终于动了动嘴唇。他没发出声音，只用口型对邱刚敖说了一句话——
　　“开枪，我信你。”
　　邱刚敖看懂了这句话。他默然垂下眼帘，指尖摩挲着冰冷坚硬的枪身，双唇抿作一条直线。
　　开枪。
　　他该开枪吗？
　　游邦潮说信他，可他未必相信自己真的能够打得中。
　　万一打偏了呢？万一他真的打死了游邦潮呢？

　　准星与照门在邱刚敖眼前微微颤抖，将远处的阿骆和游邦潮牢牢锁定在射击范围内，两人的要害之处相距仅有几厘米。
　　——“敖哥读警校的时候就是神枪手，没问题的。”
　　阿荃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带着记忆中豪爽的笑意。
　　邱刚敖握枪的指掌渐渐渗出汗水。他想起自己最初学习射击的时候，张崇邦总会在身旁握住他的手，帮他矫正姿势，教他如何瞄准。
　　“阿敖，枪口压低一点，手不要抖……”
　　他深呼吸数下，感觉胸中充盈着一股奇异的力量，仿佛有双温暖的大手覆住了他的指节，帮他稳住手中颤抖不止的枪。
　　邱刚敖端详着视野中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年轻脸庞，莫名有种感觉——救游邦潮，就是在救自己。
　　他的手终于不再发抖，准星和照门彻底连成一线。
　　“砰!”

　　那一枪命中了阿骆的左眼，刀片随着他的惨叫应声落地，而游邦潮毫发无伤。
　　在鲜血飞溅到脸上的那一瞬间，游邦潮以闪电般的速度挣脱钳制，反制了阿骆，狠狠将人按倒在地，给他戴上手铐。
　　邱刚敖慢慢垂下了持枪的手。他张开嘴竭力喘息，看着朝这边快步奔来的张崇邦，这才察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恍惚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其实不是游邦潮，而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