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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   “啪。”
      黑暗中亮起一盏昏黄的夜灯,荧荧暗光映得那张俊朗的面容分外苍白。
      “阿敖?”
      张崇邦本就没睡着,见邱刚敖起身开灯,也跟着坐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不,我只是起夜。”
      邱刚敖动作艰难地下了床,一步一步挪向卫生间。明天就是预产期了,胎儿的位置已经下沉到骨盆,撑得他耻骨生疼,举步维艰。
      张崇邦看邱刚敖走得摇摇晃晃,不禁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扶着他进了卫生间,眼看门关上了,也没敢躺回去睡,只是倚着身后的墙壁出神。

      两人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邱刚敖是由于腰痛、抽筋等原因辗转难眠,而张崇邦则是心慌。
      他禀性沉稳,但郑庭风在手术室外泪流不止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惨烈的一幕冲击力实在太强。他无法保证邱刚敖足够幸运,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郑庭风。
      张崇邦在外面等了许久,才看到邱刚敖开门出来。他疲惫地扶着腰,刚走两步就是一个趔趄,吓得张崇邦赶紧扶住他。
      “好像抽筋了……左脚……”
      张崇邦见他脚痛走不动路,索性把人横抱起来,放到床上,再轻轻帮他揉按僵直的左脚。邱刚敖的双腿原本纤瘦修长,现在因为身体负担加重,变得有些浮肿,他揉着揉着,便不由自主地心疼起来。

      感受到手下僵硬的筋骨慢慢恢复了放松的状态,张崇邦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邱刚敖低声说了一句:“邦主,我肚子有点痛。”
      张崇邦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起身打开卧室的灯,手忙脚乱地帮邱刚敖换衣服,再随意换上一件T恤,拿上待产包。
      他刚扶着邱刚敖走出卧室,又想起没带车钥匙,连忙跑回去拿。
      “我们现在就去医院。阿敖,别怕……”
      邱刚敖看他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一时忍俊不禁。“邦主,我觉得现在比较害怕的人是你。”

      张崇邦没有否认自己的恐惧。他扶着邱刚敖出了门,进入地下车库,迅速启动车辆开上马路。
      汽车行驶了一段路后,邱刚敖逐渐松开了紧拧的眉尖。“好像又不痛了……可能只是假性阵痛而已。不如先回家吧?”
      “来都来了,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张崇邦坚持带着邱刚敖来到了医院。医生经过检查后,判断只是假性阵痛,还没真正到时候,两人只好坐车回家。
      “这小子,还没出生就是个小骗子。”邱刚敖靠着副驾驶座的椅背闭目养神,恨恨道。
      张崇邦无奈地笑了笑,放缓车速让邱刚敖睡得舒服一点。
      “没办法,看来他比较像你。”

      接到邱刚敖打来的电话时,张崇邦正准备下班。他听邱刚敖说已经见红了,知道这次是来真的了,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但他很清楚,阿敖此刻惟一的支柱只有自己,他绝不能再表现得慌乱无措。
      打开家门时,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邱刚敖的脸色,感觉还算可以,暗暗舒了口气。“怎么样?痛得厉害吗?”
      “还好,就是有点腰酸。”
      邱刚敖显得非常淡定,带上早就收拾好的东西,跟着张崇邦一起上了车,前往医院。

      最初的疼痛并不强烈,更像是一种预警的信号。邱刚敖进了待产室后,还能气定神闲地躺在床上,和张崇邦聊天说笑。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逐渐密集的阵痛开始变得漫长而难熬,一次比一次折磨人。他再也没心思谈笑风生,紧紧攥着床边的铁质栏杆,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抵御疼痛,每一次疼痛间隙的喘息都如同劫后余生。

      四周都是雪白的墙壁,头顶的白炽灯无声散发出幽幽亮光。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不确定自己和孩子是否能够平安,也不知道越来越强烈的疼痛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又痛了?腰很酸吧,我帮你揉揉。”
      张崇邦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伴随着力道适中的揉按,腰背间难耐的酸痛感逐渐得到了缓解。邱刚敖松开了攥着铁栏杆的手,渗出冷汗的五指随即被一双温暖的手掌包裹。他回握住那双手,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他的救命稻草。

      “身体尽量放松,不要憋气,这样更难受。试试深呼吸,吸气……呼气……对,就是这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邱刚敖痛得神智恍惚,暂时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他无意识地跟着张崇邦的指令行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确实没那么痛了。
      他看着张崇邦仔细替他擦拭脸上的汗水,突然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坚决反对让人陪产。
      “邦主,你不去当导乐……真的有点可惜。”
      张崇邦听出邱刚敖话中戏谑的意思,勉强笑了笑。他回忆着自己体验过的疼痛等级,轻声问道:“阿敖,如果将疼痛分为10级,你觉得现在有多痛?”

      “不知道……”
      邱刚敖蹙眉忍痛,低声喘息了片刻,才回答:“大概,有5级吧。”
      这个答案令张崇邦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还会更高一点。
      ——痛得这么难受,竟然才只有5级吗?
      他眼眸低垂,掩去瞳中复杂的神色,无法想象阿敖能够忍受的疼痛极限有多高。究竟是体会过怎样的痛苦,才会觉得现在的煎熬“不过如此”?

      在陪同邱刚敖产检的时候,张崇邦提前咨询过这家医院,知道他们可以提供无痛分娩的服务,不过因为技术原因,必须等骨缝开到三指的时候才能打。
      邱刚敖从傍晚疼到黎明,终于打上了无痛,已然大汗淋漓,筋疲力竭。
      张崇邦帮他换下了湿透的病服,拿来热毛巾给他洗脸擦身。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邱刚敖感觉舒适不少,减轻的疼痛也不再令他坐卧不安,朦朦胧胧就睡了过去。

      次日下午,护士来检查进度,发觉开指的速度又变慢了,几乎停滞不前,只好给邱刚敖挂上了催产素。
      催产素发挥效用后,无痛的作用就显得微乎其微了。邱刚敖痛得浑身发抖,弓身蜷缩着大口喘气,脸上细密的薄汗一层叠着一层滑落,双唇血色逐渐褪尽。
      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没叫过一声痛,只偶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压抑的闷哼。
      张崇邦拿着毛巾替他擦汗,满眼都是疼惜与痛悔。他真想劝邱刚敖别忍了,疼得厉害就叫两声,这里没人笑话你。然而理智告诉他,忍耐才是正确的做法,大喊大叫只会快速消耗体力,还有可能导致水肿。
      邱刚敖见他这副表情,尚有心情调笑:“邦主,你这个脸白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生孩子的是你。”
      在那一瞬间,张崇邦有种想落泪的冲动,但他忍住了,跟着笑道:“我宁愿是我生,总好过看着你这么痛。其实我很后悔留下这个孩子……早在看到游sir被送去抢救的那天,我就后悔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
      邱刚敖听着张崇邦的话,笑得不住发颤,就连固定在手背上的输液管都在抖。
      正在帮邱刚敖检查身体的护士见状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痛得精神失常了。她在产科工作多年,从来只见过哭嚎惨叫的病人,没见过笑得疯疯癫癫的。
      张崇邦紧握着邱刚敖的手,感觉他布满冷汗的掌心冰凉得可怕,怎么也捂不热。
      “你痛成这样,怎么还笑得出来?”

      邱刚敖维持着仰视的角度,纯白的灯光从他眼中晕开,在张崇邦身上镀了一层神圣的光圈。就算他看不见自己现下的样子,也知道这副姿态必定狼狈不堪,十分难看,犹如在泥潭里苦苦挣扎的困兽。
      “因为我知道……哭是没有用的,所以只能笑了。”
      ——步入绝境的时候,就算哭得再惨,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反而容易激起旁观者变本加厉凌虐的欲望。倘若他笑得像个疯子,别人还有可能因此忌惮他,不敢轻易靠近。
      张崇邦听见这句话,在眼眶内蓄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无力感,除了让邱刚敖用力握紧他的手,他竟然什么都做不到,什么忙也帮不上。
      “对不起,阿敖……对不起。”

      入夜时分,医生前来通知他们,可以准备进产房了。
      邱刚敖此时几近虚脱,被张崇邦喂着吃了点东西,没过多久又痛得吐了出来。他全身都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黏在颊边,衬得面色如雪。
      张崇邦转过头,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然后低声询问邱刚敖:“要不还是剖腹产吧,我怕你没力气生。”
      “我痛了二十几个小时,你居然叫我剖?”
      邱刚敖气得发笑,没好气地问他:“张崇邦,你做到高级督察了,我现在把你打回警员的位置重新做起,你肯不肯?”
      张崇邦诚恳地点了点头。“我肯。只要能让你不那么痛,怎么样我都愿意。”
      “你都戆居嘅。(你真是个傻子。)”
      邱刚敖嗤笑一声,断断续续的嗓音虚弱而倔强。“你傻了,我可没傻……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愿、意。”

      待邱刚敖缓过来后,张崇邦从待产包里拿了两块巧克力喂他吃,又给人喂了点温水,让他补充些体力。
      产房的无影灯在头顶上亮起,照得屋里的人心慌慌,频频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邱刚敖紧攥着产床扶手,按照医生的要求调整呼吸,用力时全身肌肉紧绷,牙关咬得死紧,冷汗顺着下颚瘦削的线条滑落,徐徐没入领口。
      张崇邦心情焦灼地守在旁边,看他艰难忍痛,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心里随之一阵揪痛。
      “阿敖,痛得厉害就咬我吧。”

      邱刚敖看着递到自己唇边的手,勉强勾起嘴角,只是象征性地咬了一口,便让张崇邦收回去。
      张崇邦执意不肯,仍将手臂横在邱刚敖唇前,示意他继续咬。“咬我,大力D。(咬我,大力点。)”
      “你痴线噶?咁想畀人咬?放手啊!(你疯了吗?这么想被人咬?放手啊!)”
      邱刚敖笑骂一句,痛起来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狠狠一口咬上张崇邦的手臂,好半天才松了劲,留下一个带血的牙印。
      手臂上传来尖锐的刺痛,张崇邦却觉得还不够,他只希望邱刚敖再咬大力点,仿佛这样才能稍微冲淡自己内心的愧意。

      因为体力不支的缘故,邱刚敖进产房后又折腾了三个小时,才把孩子生下来。他在拂晓的微光中脱力昏睡过去,连他们的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听见婴儿嘹亮的啼哭,张崇邦完全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感,只觉得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后怕。
      他俯身在邱刚敖汗湿的额头上亲了亲,随后从医生手里接过稚嫩又脆弱的新生儿,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重量原来是沉甸甸的,容不得半点怠慢与轻视。

      晨曦的金光被树叶剪碎,透过玻璃映入病房,细碎地投射在墙上,斑斑驳驳,随风摇动。
      张崇邦安静地守在床沿,身旁是沉睡的伴侣和孩子,窗外是明媚的朝阳。
      他用温水打湿了纸巾,一点一点地帮邱刚敖擦拭血迹斑斑的下唇,擦着擦着,眼里翻涌的热意便无声淌了下来。
      他凝视着那苍白双唇上残留的数抹艳红,恍然间感觉碎成千百瓣的不是玻璃折射的阳光,而是自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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