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乐正雨枫

5、5

　　“小峰，早晨。”
　　吕慧思端着一杯咖啡从茶水间出来，恰好遇到走进办公室的邱刚敖，跟他打了声招呼。
　　“Turbo姐早晨。”
　　邱刚敖学着郑小峰的样子跟她挥手say hello，笑嘻嘻道。
　　张崇邦见邱刚敖进来，低头看了他的脚踝一眼，感觉他的行走姿势并没有什么异样，心里的愧疚感稍微减轻了些。他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邱刚敖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和他练习搏击，对方也不至于滑倒受伤。
　　“小峰，你昨晚扭伤了脚，现在有好点吗？”
　　“邦主，我没事，早就不疼了。”
　　邱刚敖故作轻松地做了几个滑步的动作，看起来滑稽又鬼马，逗得旁边两个同事忍俊不禁。
　　经过此事后，他已经作出了决定：今后凡是练习近身搏击，都必须私下进行，要不就去健身房，要不就在自己家里。绝不能再让张崇邦撞见他训练了，否则会有暴露的危险。

　　“昨天不是没有任务吗，你怎么会扭伤脚？”
　　周子俊想起昨天的工作安排，疑惑地问了一句。
　　“我在训练近身搏击，邦主陪我练习。”邱刚敖苦着脸道，“我哪里打得过邦主啊……累到懵都打不到他一下，不小心就摔倒了。”
　　周子俊看着他那张苦瓜脸，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够胆同邦主对练，你哩个后生仔都算犀利了。”
　　“你先入行两年，边度够邦主打啊。欲速则不达，仲系慢慢黎啦。”曹宁安慰性地拍了拍他，满眼都是同情。

　　“说起来，我刚来的时候，也是像小峰这样，不怕死地去找邦主挑战。”戴卓贤叹了口气，“后来才知道，当初的我有多傻多天真。”
　　对啊，你那时候还放话说大白鲨的战斗力天下无敌，结果被人打到阿妈都不认得。
　　邱刚敖刚想笑着接上这句，遽然意识到郑小峰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往事，立刻闭上了嘴。
　　……好险，刚才和他们聊得兴起，差一点就暴露了。
　　他若无其事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高高兴兴地听着同事们聊天，偶尔插上两句旁观者的评价，假装自己真的对他们所说的经历一无所知。

　　张崇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邱刚敖眉飞色舞的模样，总感觉他的性子太过活泼，说话的语气也不像阿敖——无论是年轻时的邱刚敖，还是出狱后的他，都与郑小峰的性情天差地别。
　　然而，先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事实并非表面上的那样简单。郑小峰这个人，与邱刚敖到底有没有关系？
　　……也许真是自己想太多了，阿敖早就死了。全世界只有一个邱刚敖，即使相貌长得再像，任何人都已不是他。
　　他如今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千方百计地寻找阿敖的影子，证明他们有哪些相似的地方，又有什么意义呢？

　　今日中午的办公室非常安静。其他人都有事外出了，只有张崇邦和邱刚敖留在这里午休。
　　张崇邦昨晚通宵工作，已经二十几个小时没合眼了。他刚吃完午饭，就感觉快熬不住了，随手从办公室的柜子里拿出一张折叠床，在地上摊开放好，然后拉上窗帘，躺在床上休息。
　　“邦主，空调冻唔冻啊？使唔使我调高下温度？（空调冷不冷，要不要我把温度调高？）”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的邱刚敖停止了轻敲键盘的动作，贴心地问道。
　　“唔紧要。”
　　张崇邦看着室内明显减弱的光线，意识到这可能会影响邱刚敖写工作报告。“我拉咗窗帘，会唔会影响你工作？”
　　“冇事，我份报告就黎写完了，等下就瞓。（没事，我的报告就快写完了，等一下就睡。）”
　　两人互相为对方着想，俨然一对相处融洽的好同事。至于这平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或许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清楚。

　　写完报告的邱刚敖伸了个懒腰，瞥了电脑右下角的时钟一眼。
　　13:26pm.
　　他从右手边的笔筒里抽出一把剪刀，熟练地将刚打印好的标签裁剪整齐，贴在档案盒的封面上。
　　剪完标签以后，他本想直接将剪刀插回笔筒，忽而想起什么，指尖微微一顿，将视线移向了正在午睡的张崇邦——
　　他们的位置相隔很近，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疲惫的重案组督察此时正闭目躺在折叠床上，气息均匀而悠长，显然已进入了深度睡眠的状态。
　　邱刚敖盯着手里的剪刀，倏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想杀了他，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办公室内只有他们两人，一旦动起手来，其他同事绝不可能及时赶到。
　　论起近身搏击，尽管他不是张崇邦的对手，但对方如今处于熟睡状态，而且昨晚彻夜未眠，警惕性、防备心和反应速度都会大幅度下降。只要他出手够快够狠，还是有可能成功的。
　　——何况，他手中还拥有一把足够尖锐的武器。
　　邱刚敖双眼微眯，眸光转暗，流畅地把玩着指间的剪刀。修长白皙的五指间，锋利的刃尖颇有规律地转动着，飞旋出一圈圈危险的流光。
　　空调运行的声音有些嘈杂，足以掩盖剪刀发出的细微声响，他并不担心会因此惊醒张崇邦。
　　从前段时间的搏击训练可以看出，张崇邦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只是没有摊牌。像他那样的人，在拥有足够的把握之前，是不会轻易打草惊蛇的。
　　那么……他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快速旋转的剪刀霍然止住。
　　邱刚敖垂眼看向指间那一抹雪亮寒芒，幽深黑瞳中闪烁着冷厉光泽。
　　现在，他只需要握紧这把剪刀，悄无声息地接近折叠床，随后俯身扑上，用力往张崇邦颈间的动脉一刺……
　　“这杯我替他喝了。”
　　“你病了一天，估计也没怎么吃东西，先吃点粥垫垫胃，再吃药吧。”
　　“小峰！你有没有受伤？”
　　近日与张崇邦相处的种种情景依次从他眼前闪过，最终凝聚成一双因熬夜照顾他而变得通红的眼眸。

　　那些被困在监狱中遭受虐待的无数个日夜，他确实恨张崇邦恨得发疯，甚至做梦都想他死。
　　重生以后，他以郑小峰的身份冷静了两年，回首再看这件事，才发现其实张崇邦当初并没有做错什么。就这件事而言，真正有错的是隐瞒真相、推卸责任的司徒杰和霍兆堂，张崇邦只不过是在庭审上说了实话。
　　可惜由于各种原因，这句实话最终造成了无比惨烈的后果，这才引来了他们强烈的恨意。
　　邱刚敖紧咬着牙，再三衡量，眼神变化不定。
　　无论他的内心如何激烈地挣扎，握在手里的剪刀依然很稳——这是一个警察持枪的手，也是一个杀手握刀的手。他是天生的警察，也是天生的杀手，最终的走向全凭他自己抉择。

　　他握着剪刀慢慢转过座椅，正要起身时，突然想起两个问题。
　　——要是他杀了人，陈国荣怎么办？是他推荐自己到九龙重案组学习的，如果自己对张崇邦下手，陈sir必然会受到牵连。
　　——那郑小峰又怎么办？他是光荣牺牲的警察，难道死后还要背负杀人犯的污名？
　　张崇邦的确和他有仇，但是郑小峰不欠他任何东西。反而是他刚好占据了这具身体，才有机会重生。
　　难道要因为他们之间的仇恨，把郑小峰的后半辈子都赔进去？
　　“……”
　　邱刚敖死死地盯着张崇邦颈间动脉的位置，过了半晌，最终放下手里的剪刀，决定出去洗个脸，好好冷静一下。

　　办公室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而后慢慢关上。杀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与此同时，躺在折叠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那双沉黑的眼睛缓慢地撑开了一条细缝，随即极轻地阖上了，仿佛不曾睁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