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土地神转正指南》叶南九

21、灵火如萤（6）

　　吃，吃了！？

　　谢无意脸霎时白的像刷了层浆糊，拿出百米冲刺的爆发力一口气奔过去，喊到破音：“安安！别，别吞！那不是吃的！”

　　滑跪到长安面前，握住她肩膀，谢无意要哭了：“这是云奶奶老伴啊，快快快，快吐出来，吐出来哥哥明天给你买蛋糕。”

　　长安乖乖张开嘴巴。

　　小小的萤火虫飞出来，落到地上化成人形，穿着一身中山装的男人，拍着胸口猛咳两声，“好险，差点死了。”

　　谢无意：……
　　“是祁连鹤，祁爷爷吧。”

　　男人周身萦绕微弱的荧光，转过头，模样瞧着比谢无意还要年轻几岁，也因此，听到“爷爷”这个称呼，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你叫我爷爷？”

　　谢无意：不然呢。
　　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难不成叫弟弟？

　　祁连鹤起身走到他面前，两指抵着下巴凑近，仔细看他，凌厉的剑眉拧成一团：“我怎么感觉你这么眼熟？”

　　谢无意：“晚辈谢无意，两年前刚升为本地土地。”

　　“不对。”祁连鹤盯着他的脸，摇头，“不是在这儿。”

　　不在这儿，在哪儿？鬼界？
　　……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谢无意：“祁爷爷，您这样都是为了云萤奶奶吧。”

　　崔大人悄悄跟他说，祁连鹤生前并没有犯过大错，早该去轮回，但他放弃了优先轮回和下一世的富贵，并自愿留在阴律司打杂近70年。

　　只为了一句承诺。

　　可他到底只是亡魂，攒了近70年阴德，还是崔大人看在他这些年工作认真的份上，才特别准许他回阳间。

　　祁连鹤遥遥望向云家方向，语气里藏不住地失落：“她看不见我，时刻跟着，她的身体吃不消。”

　　不能离得太远，也不能离太近，干脆就栖身在约定的竹林里。

　　谢无意微叹口气：“云奶奶一直希望你平安回来。”

　　祁连鹤落寞地垂下眼，周身散发出的荧光，柔和而又静谧。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也一直，很愧疚。

　　“都怪我说了那样的话，叫她等我，结果真就等了我一辈子，如果不说……”

　　“不说，她也会等。”谢无意接过他的话，肯定道：“那个提起‘阿鹤’满脸怀念，记不清今时今日，也依旧记得夏天要一起去抓萤火虫的云奶奶，不管有没有约定都会等，就像您，如论如何都要回来一样。”

　　安静的竹林里，谢无意清朗的声音震耳欲聋。

　　长安、长乐仰头望着他，一人抓住一边衣角，谢无意敛眸，微弱的亮光落进眼底，弯着嘴角道：“仲夏夜到了，阿鹤也回来了，明晚我们再来抓萤火虫。”

　　“土地神！”祁连鹤几乎是立刻想到他要做的事，“不用麻烦您，时间到了，我自会带小萤走，绝不给云水村带来任何祸事。”

　　谢无意凝视他半晌，挠了挠后脑勺，“云奶奶一直在等你回来，等你一起，再抓一次萤火虫。”

　　祁连鹤闭着眼不再说话。

　　“祁爷爷……”

　　姜尘握住他肩膀，摇头：“今天先回去吧。”

　　离开竹林，谢无意忍不住再出声：“就算他亲自接，也是即刻就走，他不知道云奶奶真正的愿望么？”

　　“他知道。”
　　“知道他还……”

　　“阿意。”姜尘忽然停下，昂首望向没有一点星子的夜空，道：“她看不见。”

　　谢无意：“我想办法啊。”

　　“想让她看见，约莫要耗尽你所有灵力。”姜尘轻叹：“他不想你为难。”

　　谢无意瞬间失声。

　　之后又一连几天，每天傍晚就会看到云奶奶独自走过田埂，往北面的竹林去，一直待到云方远找来，跟着儿子回家。

　　接连几次，云方远也从最初的着急上火，到后来不紧不慢，知道那片竹林于母亲的意义后，甚至提前去林子打蛇虫，到入夜再匆匆去接人。

　　“他把你从林子里赶跑，你就来这儿了？”谢无意和收银台上的黑蛇大眼瞪小眼。

　　黑蛇吐着信子，碧绿的竖瞳里隐有泪花闪过。

　　谢无意：“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冷不丁地爬过来，吓得我都要喷杀虫剂了。”

　　黑蛇继续吐着信子。

　　谢无意无奈叹气，想它栖身的地方被人占了，也狠不下心将它赶走。

　　“算了，你就暂时待这儿吧，那边也不会很久，但是先说好，给我藏好了，不准到处游。要是被人看见……”谢无意眯了眯眼，恐吓：“我就让安安、乐乐，吃了你！”

　　黑蛇吓得立马将信子卷回去，身体盘了盘，盘成一坨巨型蚊香。

　　“哥哥，开饭啦！”

　　听到小女孩的声音，黑蛇不禁抖了两下，自觉窝到角落，动都不敢再动。

　　但冷血动物身上散发的腥气，还是让长安、长乐很快找到了它。

　　“加餐！”

　　黑蛇：！！！

　　谢无意赶紧将两盒小蛋糕塞她们手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蛇老了，一身黑皮不好吃，吃这个。”

　　黑蛇：……

　　好说歹说，打消两个小姑娘吃蛇的心，正准备上楼吃饭，又看见云奶奶被远哥接回家。

　　两人身后，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不远不近跟着。

　　吃过饭，谢无意径直去阁楼，拿着愿单簿子看了很久，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云奶奶许下的愿望。

　　“夜里凉。”
　　姜尘拿了件外套，端杯热水上楼。

　　正要给他披上，手先被人抓住，谢无意合上愿单簿回头，郑重重复：“云奶奶奉了我香火。”

　　姜尘的目光从抓着自己的手，挪到那张脸上，听他又道：“既受了香火，总得显次灵吧。”

　　说这话时，眼下红痣熠熠生辉。

　　姜尘莫名感觉口舌一阵干涩，喉咙不自觉耸动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喑哑又有些无奈：“想做就去做吧。”

　　得到支持，谢无意满足地笑了。

　　找到远哥上夜班，嫂子带着阳阳回娘家探亲的机会，半夜三更潜进云家，熟门熟路寻到云奶奶房间。

　　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云奶奶正坐在窗边愣愣望着天，嘴里含糊不清，说着“怎么还不到夏天”。

　　谢无意这时敲窗。

　　“小意！”云奶奶回过神，分外诧异，“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哎呦！看这脸色差的。”

　　她忙推开窗抱着人冰凉的手，“是不是还没吃饭？快进来，奶奶给你做点。”

　　“奶奶。”谢无意拦下要开灯去厨房做饭的人，拿出网兜，弯了弯眸子：“夏天到了，我们去抓萤火虫吧。”

　　“和阿鹤一起。”

　　***
　　走出家门，田地间、树梢上，到处飞动着微弱的荧光。

　　云奶奶激动地抓紧谢无意手臂，眼角笑纹愈加深，人却好似年轻了十岁，急急地说：“夏天，夏天来了！”

　　谢无意：“是啊，夏天到了。”

　　他扶着人走过萤火虫照亮的田埂，一路来到竹林深处。
　　微弱亮光不断翻涌，无数萤火虫汇聚一处，慢慢地显出形状。

　　云奶奶愣怔松开谢无意往前走，越走越近，混浊的眼睛慢慢红了一圈，距离人不到三步远停下后，怎么都迈不开腿了。

　　她满怀希冀又怕只是一场梦，低声轻唤：“阿，阿鹤。”

　　祁连鹤睁开眼，一如他们刚结婚不久离开时候的模样，笑着朝她伸出手：“小萤，我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云萤再也控制不住，跨步奔上前，抓着人又打又锤：“你怎么才回来啊！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么？70年，70年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祁连鹤自觉对不住她，站着不动，任她捶打。

　　云萤嗬嗬喘两声，泪流满面地抬起头，又哭又笑：“你当然来晚了，你看看我现在都老成什么样了，是不是很丑？”

　　祁连鹤抚上她的白发，红着眼摇头：“我家小萤是全云水村最漂亮的，两条又黑又亮的辫子，笑起来脸上有个小酒窝，还和从前一样，一样好看。”

　　云萤破涕笑出声，推他：“就会打趣我，还记得你说的话吧，回来了可得陪我捉萤火虫。”

　　祁连鹤点点头。

　　云萤：“回来的这么晚，得给我捉一百只才行，捉满一百只，我就，我就饶了你。”

　　“好。”

　　***
　　竹林间不时回荡着嬉闹声。

　　长安、长乐看得心痒痒，扛着网兜加入阵营，揪着黑蛇尾巴满竹林疯跑。

　　谢无意寻了处干净地方，扫扫落叶正准备坐下，一件衣服径自铺到地上。

　　他斜看向旁边的人，“这可是你的衣服。”

　　姜尘：“没事，坐吧，脏了洗洗就行。”

　　他这么说，谢无意也不跟他客气，坐下后托腮望着远处玩闹的四人，“真到了夏天，可没有这么多萤火虫，机会难得，你怎么不跟去玩玩儿？”

　　“我守着你。”姜尘伸手覆上他眼角红痣，眼里溢出心疼，“很累吧。”

　　“不是很累，是超级累，感觉魂都要被抽走了，但是——”谢无意撑了撑眼皮，满脸餍足，“云奶奶很开心啊，况且这本就是她供给我的。这样，我也能算一个，合格的，合格的土地神了吧……”

　　说着，耷下脑袋沉沉睡去。

　　姜尘将他拢进怀里抱着，低头望向呼吸平稳的人，俯身在那颗红痣上落下一吻。

　　轻轻地，一扫而过。

　　“你早就是了。”他贴着人脸颊轻声说。

　　目光下移，从鼻尖到微微泛白的唇，伸出一根手指压在上面，缓慢凑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