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JO的奇妙冒险]时之尘埃》冉天音

13、3-2 Anger

　　迪奥的眼里满是戾气。
　　他很清楚，要是现在的自己的模样被那个郡里惯常爱说教的神父看见了，准定会忧心忡忡地对他说些什么迷途的羔羊要在主的怀抱里寻求安宁啦神爱世人因此我们也要常怀慈爱一类的套话，说不准还会给他一小块有甜味的甘薯——想到这儿，迪奥冷不丁地在嘴角扯出了一个阴鹜的笑。现在，南方的教会也穷了。神父们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经常阔绰地给孩子们一些糖果，因为领民们大部分都在战火里成了穷光蛋——
　　哦，得了，就算像从前那样能有大把的糖果进嘴里，他也不能稍微喜欢天主教一些的。那些糖说到底还不是从像他母亲那样每个星期都会去祷告的忠实信徒们口袋里刮出来的？
　　把遗传自母亲的天使般面容扭曲出丑恶表情的少年想到这儿不由冷哼着在嘴里嘘了两声，瞟一眼华伦泰家里被烧得只剩下小半的黑人小屋，继续把牛羊往棚子的方向赶着；他暂时拒绝去想他母亲的钱也是从老乔斯达先生手里拿来的这个事实，那会让这太过年轻的男孩觉得像被当众一巴掌打在了脸上那样难堪，而他坚信，自己早晚会不需要再为此感到窘迫的。
　　让说教见鬼去吧，也让上帝见鬼去吧。迪奥对着华伦泰家的残骸吹了声口哨——那家的胖墩少爷从前老对他一口一个穷白佬，动不动就鄙夷地表示可敬的上帝绝不会眷顾他和他母亲这种下等人，现在呢？他可听说了，向来快活的胖墩少爷芬尼因为付不起税灰溜溜地滚去亚特兰大给人做苦力啦，还被工头嫌弃肚子太大弯不下腰……听人说，他还不如他家被解放的黑奴挣得多呢！
　　想到这儿，迪奥不由打心底里乐不可支起来。他眉飞色舞地甩着鞭子，带着种耀武扬威的劲头轻快地走过了那一小段路：等那个胖墩少爷再出现时，他那个十月怀胎般的肚皮也许就会干瘪地垂在腰带上，下巴上也扁扁地耷拉下来一层又一层长满橘纹的皮啦。
　　“一个志向崇高的家伙，是不是？”他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养父还一脸严肃地说过那臭虫会有出息的。哈哈，是呢，老派南方上等人们嘴里的出息，就是宁愿去代替黑奴当苦力也不和北佬友好地打交道嘛。”
　　还不如那些个皮包党和无赖，好歹人家轻轻松松就把钱装进了口袋里，还能用钞票挖苦一下从前看不起自己的——
　　“咩——”羊群突然骚动起来；领头的母羊疯了似的嘶叫着，它高高扬起了蹄子开始转头狂奔，还趁机踢了迪奥一身尘土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嘿！嘿嘿嘿！你们这些家伙是疯了么！”迪奥狼狈地叫喊着被弄得一个趔趄，险些就要吃了一嘴尘土被这群家畜践踏过去了；等他爬起来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破了个口子时，迪奥顿时气得一棍子把它抽倒在了地上。
　　那可是他寥寥几件看着还算体面的衣服里最好的那件了！
　　“混账……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他气恼地喊着，棍棒如雨点般落在那畜牲头和背上；于是那领头的母羊惨叫着倒地抽搐了起来，鲜红的血迅速从眼和鼻口里渗出来打湿了灰白的皮毛。一旁的小羊羔见此哀哀叫了两声着用鼻子拱了拱母亲，然后扑通一声屈膝跪下伸出舌头舔了舔母羊；那副无知无识却又不肯离开的可怜样子，仿佛除此之外就再不懂能做些别的什么似的。
　　“……啧，畜生。”
　　少年咕哝着抬手抹去脸侧的汗将其掐在掌心。他抿紧了唇低下头，那头如熟透的燕麦般在太阳底下熠熠发光的美丽金发就自额前滑落些许，堪堪遮住了表情。
　　“给我进去！”他捆了母羊把小羊拖进了棚子里去，然后扬起鞭子狠抽着家畜们，直至把它们全部赶进里头去，“再不听话下场就和它一样——哦，好了。现在给我乖乖喝水！”
　　这少年说着汗流浃背地拎起一旁的木桶去河里打了点水。他拎起桶正要把水倒进食槽里，就发现那儿正躺着一块古怪的黑石头——它看起来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黏腻质感，表面看起来应该是很光滑的，却一点光都不反，看起来……就像个黑洞一样。迪奥摇摇头，他想那应该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长了青苔的石子，但他懒得管了。
　　“喝啊，你们。”这因长期食不果腹而显得偏瘦的少年用勺子敲了敲食槽，他眯起眼，发现那些动物全都缩在棚子的角落里不安地叫着瑟瑟发抖，硬是不肯靠近食槽一步，“这水有什么问题吗？”
　　平时极其温顺的公牛暴躁地在他脸上喷了一口从胃里反刍出来的发酵的酸气。迪奥皱着脸一闭眼，又惊又气地撇着嘴迅速往后退避开去，然后猛地把牛栏拴上了——要不是他躲得快，这会儿已经被用牛角顶漏了肚子，说不好肠子都要被当场拉出来两截了！
　　真是活见鬼！
　　金发碧眼的高瘦少年喘着粗气抹了把汗，漂亮的脸瞬间扭出了个丑恶的形状；他高声喊叫着挥出绳子套住了那牛的脑袋使劲儿扯着，费了好大的劲才使它重新变得听话起来，但那蛮牛仍旧死活不愿靠近食槽。
　　这些被魔鬼附身了的畜牲！
　　迪奥不由大觉晦气。他低声咒着沉下了脸，视线在棚子里惴惴不安的家畜们身上扫过，转而落在了脚下那被捆了起来半死不活的母羊身上，嘴角的弧度重新往上翘了起来——
　　产奶的牛确实是不能打太厉害的。但这羊么……今天下午养父就要回来了，餐桌上总是要端些新鲜肉食的。猪崽子都没长大，而小羊里有公有母，因此这一头老的尽可以宰了。
　　那么，既然横竖都要死的话，就让它死得稍微有些作用好啦。比如说，搞清楚这些畜生们到底在害怕些什么，让它们受到惊扰的迪奥老爷心情稍微好一些——
　　容貌精致的金发少年这样想着在嘴角扬起了一个有点阴沉的笑容。他那色泽纯粹如晴日的爱琴海般美丽的双眸蓦地亮了起来，仿似有鬼魅之火在其中燃烧一般，叫人心底发寒。
　　“喂，就让我看看你们到底中了什么邪吧！”
　　迪奥说着懒洋洋地抬高了语调，他含着诡谲的笑把粗暴地那畜牲从棚子外拖了进来，然后满含恶意地在小羊哀哀的叫声里把母羊连伤带血地抛进了水槽里；而后那羊崽子的叫声变得凄厉起来。幼兽用脑袋撞在木栏杆上时那双含悲的眼叫他感受到了一种用刀刃凌迟的快意——
　　“没用。”迪奥低声嘟哝了一句。
　　母羊的躯体剧烈地抽搐了起来。
　　“咩——呼哧呼哧咩——”它的眼睛鼓了起来，四腿上了弹簧似地在水里疯狂踢踏着，摇晃着脑袋惨叫个不停。那声音听起来已不像是一只羊会有的叫声了，粗粝得听来简直有如头盖骨被砂纸梭梭刮过一般；然后这畜生猛地抖了一下突然不动了。
　　——死了？
　　迪奥扬起眉，就着绳子的头把母羊从食槽里扯出来小心地探了探，发觉它的呼吸仍在，身体也是温热的，被水结成一缕缕的灰白皮毛下可摸得脉搏稳定而有力。
　　“啐。没死……我还以为只有那些娇滴滴的小姐太太才会被吓得晕过去呢。”
　　迪奥抱怨着，微妙地感到了些许他本人决不愿承认的挫败感。他撇撇嘴转身收拾了一下，又要准备往地窖那边走去——那里头的食物可不能送到牛羊鼻子底下让它们尽情啃，他得想办法把它们吊在黑人小屋那边的枯井里，不然被北佬搜到他们可就又得勒紧裤腰带过上个好几天了。
　　他恨这种活儿。迪奥咬牙切齿地摇着轱辘看着自己的汗水不停地落到干裂的井底，满心愤懑地想。自己这双手可不是该干这样的粗活的，它们应当握着权杖数着钱才对。北佬真是吃撑着了才要解放那些黑鬼！
　　“迪——迪迪迪迪奥·白兰度？”
　　一个黑漆漆的小子突然从榉树的后台眨巴着大眼睛探出头来。迪奥一个激灵险些就要扑上去掐住对方的脖子了，然后这金发碧眼的俊美少年猛地松了口气，认出了那是本地神父和一个黑女人生的混血小孩，神父像养小猫小狗似的养着他。自从北佬把所有黑人变成自由人之后，这些从前的小崽子们就开始变得格外胆大了起来，“你在这干嘛呢，干坏事？”那黑皮肤的小男孩说着咬起了指甲，一双黑得过于纯粹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迪奥。
　　“是迪奥少爷。不许连名带姓喊我。行了，滚边儿去吧，普奇。我做什么可不关你事。”
　　金发碧眼的少年说着眼角一敛，在赶人的前一瞬突然停止了动作，然后他的嘴角带上了一丝古怪的笑，“嗨，要知道我要做什么也行，”迪奥轻柔地拍拍小男孩的脑袋，声音如毒蛇吐信，“你会给我帮忙的，对不对？”
　　小普奇的鼻子上顿时渗出了密密麻麻们的汗珠。他大睁着一双漂亮的黑眼睛有点紧张地抿着唇，然后下意识的恐惧和敬畏使他咽了口口水，并在迪奥蛇一样瘆人的眼神里迟疑着点了点头。
　　“好……好的，迪奥少爷。”这黑小子小声地说着，恭顺地张开嘴的模样活像一只腿被上了链子的金刚鹦鹉；然后他感觉自己再度被对方那种冷血动物般阴寒而又刺骨的笑意拽住了视线——
　　正午的阳光带着种能把人烤裂般的毒辣。这毒穿透了翠绿的林木，在金发碧眼的少年身上打下静寂的死白，教人无法看清他面上表情。然后风来了。于是那些鳞片般刺目的白就在少年肩头化作了憔悴的迷影，在树叶的梭梭声中盘旋着缓缓扭动起来。
　　“乖孩子。”普奇听见对方笑着这样说，“你想赚钱吗？”

　　下午的时候收税的人果然来了。
　　他们还是被摸走了一点儿白糖和咖啡，但幸运的是老乔斯达先生平时为人和气，即便是在北方人里也有不少朋友，因此他们这次的处境并不算太糟——来人只看了一眼他们田里的状况，就告诉他们今年只收一包半棉花的税。
　　这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相比起有些庄园主们一下子被征一百包棉花的税而因为交不出来被没收掉地的状况，他们家的税能和往常一样，按实际棉花收获量来权定已经是要好上太多了。
　　“等着看吧。”老乔斯达先生搂着妻子露出了久违的放松的笑，“等过多两年状况就会好起来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送两个孩子去欧洲留学了——我在欧洲的银行那边存了一大笔钱。很快他们就能去好好游学一番回来给你讲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了，亲爱的。”
　　金发碧眼的中年妇人闻此不由眼角一湿，眼底闪起了点点泪光。然而她的表情很快又重新变得担忧了起来。
　　“乔治，这真是太好了。”她紧紧地抓住了丈夫的手，“可是……你认识那些皮包党，还和他们关系不错？”
　　“只是生意上的往来而已，史蒂芬。”老乔斯达先生安慰她，“这话不要告诉别人，不过南方和北方打起来的原因本来就是因为谁都想让规则往能让自己多赚点钱的方向走而已。南方人也好北方人也罢，谁都不比谁在这场内战里更正派点。说实话，我还挺高兴家里的黑奴们都能得到自由的，最起码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必担心那些可怜人在我们死后被抓去卖给什么暴戾的人了。”中年男人的神情温和而安详，“战争会带来很多不好的事情，比如说死亡，比如说不公，但它也不全是坏的。”
　　这倒是真的。
　　史蒂芬妮打心底里对此深表认同。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其实是个漂亮的第二代混血，那可怜的女人在和善厚道的主人家家道中落之后就被卖了出去抵债，而一夜之间一贫如洗的史蒂芬妮什么忙都帮不上。前些日子里两人终于重新联络上了，对方嫁了个家境殷实的好人，现在过得很幸福……她再不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以及朋友的孩子像小猪崽儿一样被卖掉了，之前的几个孩子也被找了回来，这很好。
　　人人都讨厌战争，史蒂芬妮和她的朋友也不例外。但是没有这场战争，她的朋友大概现在还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里过着骨肉分离生不如死的日子，而她自己，现在倒还应该过着富足的日子，但那并不会比现在更幸福些。
　　“等境况好起来之后，我就不打算继续种棉花了。”
　　老乔斯达先生接着又悄悄地把自己在亚特兰大那边置下的产业证明给她看，“我在那边开了几家建材厂，战后刚好是需要重建的时候。外贸也很好做的，北方人现在手头普遍都很宽裕，从印度那边来的香料卖给他们很合适，我们也能继续把轧棉机卖给东印度那边。我们很快就会搬去城市里头，等乔乔长大了，那些生意交给他就好了。”
　　“那庄园这边……”做妻子的不由迟疑道，“我们搬家了的话，就把地租出去？”现在的他们可再没有黑奴留下来看地了，皮克夫妇总得跟着整个家庭一起走。一旦搬走，整片土地大概就荒了。
　　“这个庄园到时候就交给迪奥吧。是留是卖随他。”老乔斯达先生目光柔和地看她，“他也是我的儿子。我总得给他留点东西。”
　　女人闻此不由倒吸口气，然后她含着泪非常坚决地摇着头劝阻起了丈夫。
　　“不，不，不不不。乔治，迪奥没有继承的资格。”
　　这并未被艰难的生活磨掉风姿的中年女人眉头紧蹙，“只要供他出国留学就已经很够了。作为养子，他应当在成年后自己出去打拼才对——我父亲当年也是这么起来的。”
　　“男孩子手里还是应该有些财产……”
　　“但继承权……迪奥？嘿，这么快就把东西又带回来了？我儿子真能干。过来，”史蒂芬妮说着对在门边扒着有点阴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伸手理了理少年那头金灿灿的发，“乱乱的……这次有一头羊快不行了是吗？让你皮克叔叔烤了它，我们今晚加餐。”
　　“是啊，那真是太好了……”听见了刚才的对话的迪奥露出了一个并不怎么真诚的笑，他有点不想和她说话，“父亲，”他把脸转向了老乔斯达先生，“欢迎回家，我们都很想你。”
　　老乔斯达闻言顿时感动地抱了抱他——这个心地善良的老绅士并没注意到他的妻子和养子之间有点凝滞的气氛。他只是高兴极了，在乔纳森推着轮椅慢慢过来时一下把两个儿子都抱在了怀里，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父亲。
　　“过几个星期你们就能重新去上学啦！”他这样告诉自己的两个儿子，“北方有不错的学校，或者你们更愿意去欧洲？”

　　当天夜里，史蒂芬妮邀请了好几家人和他们一起分享这只分量十足的母羊。老乔斯达先生为了让宴会看起来更体面些，还阔绰地往餐桌上加多了一只天天打鸣的瘦公鸡——迪奥很不高兴。他为此也不顾在作为下人的塞西莉面前保持体面了，冲到厨房里就和他的母亲狠狠地吵了一架。
　　“母亲，您总是这么慷慨，可现在不是战前了，我们根本就吃不饱，那些人也根本就不会感谢你的，他们就是来蹭便宜的！”
　　“迪奥少爷！”皮肤黑得发亮的塞西莉挡住了这个神情阴郁近乎疯狂的少年把他推出门去，“不要在厨房里闹起来，这里到处都是厨具，还有火，太危险了……”
　　“滚开！”迪奥一把推在她身上，看着母亲立马冲过去扶起塞西莉时瞟过来的责备神色，气冲冲地喊了句“我不管了！”就跑了出去，然后险些把正要推着车子进厨房看个究竟的乔纳森撞了个倒仰。
　　“怎么了，迪奥？刚才吵吵嚷嚷的，大老远的就能听见……”
　　有着青碧色眼眸的少年低下头嘶一声揉起了手，那上面被撞出了个青紫的印子，“这两天你特别急躁。”乔纳森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是非常真实的关心和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