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非得已》十七郞

21、第 21 章

　　吐蕃迎亲使团在长安住了一月有余，定于近日携佳城公主返回吐蕃。宫中设宴践行，姜沚竟也收到了列席的诏命。

　　海棠忙着张罗衣裳，鸢尾又在搭配首饰，姜沚望着这两个人欢欣忙碌之态，真的很想问问，‘你二人就这么高兴把我送到别人的菜板子上么？’

　　沃松王子与太子因姜沚之争早已弄得满城风雨，按理说此时东宫躲尚不及，绝不可能又要她出现在宴席上。沃松王子实又没有决定列宴名单的权力，圣上又不管此等小事，思来想去，务要让她出席的人除了佳城公主或者她母妃僖贵妃之外，不做他想。

　　想到佳城公主前世嫁过去两年，便要被遣送回长安，姜沚就觉一个头两个大。这位公主许是因出于僖贵妃，原本身份高些又得帝宠，自小骄横跋扈，又极嫉妒，到得吐蕃之后前前后后杀了沃松三房美妾，倘若那时不是碍着她大洐公主的身份，恐怕沃松在吐蕃就要了她的命。

　　眼下这宫宴明摆着是口毒井，佳城公主举着刀子等着把她往里戳，姜沚如何能不心惊？

　　收到这圣谕半日，孟乔燃便登门了，多番欲言又止，虽未明说，眼见着也是不放心她。再三叮嘱她定要时时跟在她左右，以免生了事端。

　　待得孟乔燃走后，姜沚又苦思良久，心道还是不妥。

　　孟乔燃纵是钦定了太子妃，却始终尚未进门，万一公主发难，就凭她那日里不顾身份掌掴婢女的狠厉，孟乔燃恐也难抵抗得住。况且姜沚又多知一些佳城公主前世在吐蕃的暴虐行径，实不知能发出什么疯来。只圣谕已下，装病都没用。

　　左思右想，难不成要带把刀去防身？只一应凶器既带不进宫，便是带进去了她也不会用。于是姜沚只得来在街角药铺碰运气，好一番向那医师打探能麻醉的药材，问得那老头子直要报官。于是不得不哄那老医师说‘要出远门，恐遇歹人，想买点能防身’，好说歹说，又是街角近邻，又许以厚银，人家知她家世清白，又一个美貌姑娘要备着防身倒也说得过去，最后称了四两蒙汗散给她。

　　对着桌上那药包子，姜沚便只觉心酸。老天是给了她重生的机会没错，却又把她逼成什么样了？想平平安安活下去，怎就那么难呢？

　　第二日临出门，海棠小心翼翼将些蒙汗散染在帕子上，临行慎重塞在姑娘袖里。千叮万嘱“切不可自己闻，昨日蒙倒那条狗今儿早还没醒哪。”

　　姜沚此时腿软得都上不来马车，又被她这一说，只恨不得立时变只鸟能飞离了这里才好。

　　她是有多大能耐，她心里没点数么？

　　说好听了带着这条帕子是防身用，以备万一，可若真有那等生死关头，她想不想得起来袖子里有这么个东西都是个问题。

　　无法，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宫。只差将自己拴在孟乔燃裙子上，半步不离她。

　　一晚上姜沚酒水也不敢沾，菜肴也不敢尝，又几次三番眺望主位上佳城公主，不知是不是心中有鬼，只觉得她每个眼神都似带着刀子扫过来。

　　此时一巡酒过，殿中舞乐纷呈，佳城公主忽然从座上起身，眼瞧着竟似往姜沚这边走来，纵是心中再早早有所预料，姜沚还是免不得心口突突直跳，此时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在滔天的权势面前，一切挣扎都是徒然。

　　以佳城公主的身份，莫说要设计暗害她，便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将她带到外头、踹入湖中，她也不得不跟着她走。

　　这几日来的所有算计，什么紧跟着孟乔燃、袖中的帕子，在绝对的等级差异面前全都不值一提。求生的意志瞬间直逼头顶，姜沚下意识就腾得一下站了起来，高声道，“臣女愿献一曲，恭祝公主与驸马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此时刚好一舞曲毕，姜沚这一句在大殿上之人俱听得清清楚楚。

　　但见她声若莺啼，色若初雪，座下众贵女不禁窃窃私语起来。有些在前次猎场上是见过她的，有些纵没见过，却也俱都听闻过，冬猎之时沃松王子为着个女人与太子殿下生了争端之事，如今满长安哪有人不知？

　　“她怎生也来了？”
　　“怕不是风头没出够？”
　　“瞧那个狐媚样子。”
　　“她竟然还敢在公主面前卖弄。”

　　殿内低声不断，姜沚却无心它顾，只对着主位深福一礼，今日本是送佳城公主出嫁，自是公主母妃僖贵妃主持，僖贵妃闻言在姜沚身上打量了几眼，嘴边勾出一抹冷笑，倒真吩咐备琴。只那佳城公主，原已起身，此时却又被她母妃拉得坐下，满目恨毒。

　　若说姜沚一早还有些心存侥幸，但愿是自己多心了，但愿那佳城公主好歹也通情达理一些，她半点事情没做便被那沃松看上也是无辜，只看到佳城公主这一眼恶毒，心下再无疑虑她今夜想好好走出皇宫怕是根本不可能。

　　于是刚刚站起身时还想的奏上一曲《凤求凰》讨个饶的心思，瞬间也熄了。

　　没用的。

　　公主尚未出嫁，人还没出长安，丈夫看上了别的女人，这耻辱无异于大庭广众之下扇公主的脸。甚至比前世与她争宠那三个美妾更让她痛恨。

　　姜沚揣着乱蹦的心，坐在琴前。她头一番在这多人面前抚琴，虽是心下忐忑不已，但此时却也顾不得那多，深呼一口气，指间一曲《广陵止息》响了起来。

　　此曲原是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为权势所不容，在行刑前索琴弹奏的曲子，想那曲终人亡之恨，也知这曲子最是激昂慷慨，气势磅礴。此曲实不适合与人送嫁用，但倘想要吸引人注意，却再合适不过。

　　姜沚本擅琴，今番自己性命都在这琴上，更是半点含糊不得，全神贯注间，时而蜿蜒悠长，时而高亢急促，纷披灿烂、戈矛纵横、草木似剑，方才一殿的窃窃私语渐渐都消失在这琴音里。

　　众人凝视屏息，待到姜沚一曲弹完，都俱是心下怅然澎湃，半晌殿内竟无一人言语。

　　这时，忽闻得殿外一内侍高声通传，“圣上有旨，宣方才抚琴之人进外殿觐见。”

　　姜沚长舒一口气，这一番倾力弹奏，终得逃出生天，一下便是连身子都有些软了，在佳城公主杀人的目光中，强撑着一步步朝向外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