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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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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新春时。
过年,别人都贴春联和福字,三幺喜欢喜庆的东西,也买来大红贴纸,扯下一块胶布,用力地贴在帐篷上,给这个家增添了些许喜气。对联贴好后三幺后退了几步,看着鲜艳的红色,仔仔细细地念了几遍。
上联:一帆风顺吉星到
下联:万事如意福临门
横批:财源广进
三幺:明年我们一定会有钱的。
杨峰:我们会挣大钱。
三幺:财源广进!
杨峰:百万富翁!
三幺:富可敌国!
杨峰:全国首富!
除夕那天晚上,三幺和杨峰跑到一座山头去看烟花。正所谓高处不胜寒,两人被冻得手脚发抖,但互相依偎在一起,就多了一丝温暖。
俯瞰全村,烟火五颜六色,东边升起一束,西边炸出一团,好不热闹。
三幺站起身大喊:新年快乐。
杨峰也跟着喊:新年快乐。
三幺:老天爷,你看见了么,我现在活得很好。
杨峰:很好。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两人坐下继续望着远方时而绽放的烟花,和恒远的星空银河。
五个月过去,鸡鸭鹅长得着实是肥了,但不下蛋,一对兔子早就坐了窝,生下五六只新崽。
三幺和杨峰把北边的荒地收拾了出来,准备着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就购进一批木苗栽地里养着,等长成品了就倒手。杨峰说要留一块地种蔬菜,黄瓜,豆角,小葱,油麦菜,韭菜什么的,除了自己可以平时吃,还能拿到集市上去卖。
他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挺好,即使不是多姿多彩,但也平平淡淡,一切都有盼头,至少三幺心里觉得很满意。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三幺和杨峰准备结婚。
他们没有父母坐堂,只有三幺的大婶,和一些从未有过交集的只活在族谱上的亲戚。
三幺花五十块钱找人算了日子,四月二十八,农历三月二十六,是两个人结婚的良辰吉日。
杨峰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不喜欢,日子要自己挑的才好。三幺却坚持,他说结婚一辈子只有一次,处处都要图个好兆头。
距离结婚还有一个月的日子,他们便开始张罗和准备结婚要用的东西。
三幺带杨峰到镇上的一家婚庆店,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挑一身称心的婚纱。但婚庆店的婚纱只有那几套,没有出彩的,三幺看得不尽称心。
杨峰:我们在看几家婚庆店,挑一身你最喜欢的。
三幺和杨峰在镇子上跑了两天,看了差不多所有的婚纱,三幺最终挑中一身大拖摆的束身露肩蕾纱款式。
杨峰:现在天气还没有完全暖和,会不会太冷?
三幺:只要好看,冷点也值得。
他们还在两元店买了十块钱一把的请柬卡片,回家后用黑碳素笔在上面一字一笔地写:
我们定于二零一二年农历三月二十六日举行婚礼,恭请光临!
杨峰把写好的一张递给三幺看,三幺没上过学,自然写不出“恭请光临”这样的敬辞,只是满嘴说好。
他们端一个大铁盆,里面装满喜糖,敲门挨家挨户往人家怀里塞。有的笑着接过糖道贺,但大都是觉得新奇,嘴里不说,但满是嘲弄,接过糖,笑声像刺耳的风铃声,穿过三幺的耳膜。
三幺并不在意这些,离开时满脸笑意地说,一定要来啊!他只是想在结婚那天有更多的人来看热闹,让自己的幸福被更多人看到。
他们把请柬递到季书记手里的那一刻,季书记扶了扶镜框,皱着眉头说:你们是办不了结婚证的。
三幺:我们知道,但我俩都愿意,一张纸能算得了什么!
季书记只是点头,意味深长,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季书记一群人在婚礼前两天拥到三幺的家门口。
三幺和杨峰正有说有笑地往家这边走,见到一大群人拥在自己家门口,不由得加紧了脚步。
三幺:季书记,你们这是干什么?
季书记:三幺兄弟,你们不能结婚。
三幺:为什么?
季书记:确切地说,是你们不能在村子里结。
三幺:这又是为什么?
季书记:其实你也应该能听到,村里人对你们要结婚的事评头论足,并且都传到别的村去了,你去问问,连追着狗跑的屁大点小孩都知道你俩要结婚的事了。
三幺:结婚怎么了?结婚犯法?凭啥我俩不能结?
季书记难言,但只能一语道破:哪有俩大男人结婚的啊?
混在人群里的季河挑高了声音:恶心!
季书记:如果你俩蔫么悄地把婚给结了也就结了,可你俩走村窜巷地恨不得让玉皇大帝都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大家的非议声太大了。
杨峰:我们就是要结婚,我们不怕非议。
三幺:对,我们不怕。
季河又起哄说让三幺和杨峰滚出谷草村,随机一群人也像无头苍蝇似地附和。
三幺:你们当初接喜糖的时候一个个都喜眉笑眼的,现在一个个翻脸不认人。
季河:不就两块破糖么,谁稀罕要似的,只要你滚出我们村子,你季河爹我给你一麻袋!
众人大笑。
季书记:三幺,你们还是考虑考虑吧。如果你非要固执己见,我也没办法了。
杨峰:我们就是要结婚,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怎么样。
双方不欢而散。
两天后,婚礼如期举行,现场没有一个人到席。
三幺穿着精心挑选的婚纱,被身穿西服的杨峰挽着胳臂,在一声声礼炮的声响中走过铺在泥巴地上的红色地毯。
一切都是廉价的,租来的婚纱,便宜的西服,反复使用的地毯,以及婚礼主持人千篇一律的婚礼套词。三幺本以为自己会在这场并不豪华的婚礼中得到祝福,但他现在只感到没落。
主持人从未见过如此冷清的婚礼,但只是想要赶快说完贺词,完成这一单活计。
主持人:新郎,你愿意娶身边的新娘为妻,无论生老病死,贫穷或是富贵,你都愿意一生一世守护她么?
杨峰:我愿意。
主持人:新娘,你是否愿意嫁新郎为妻,爱他,安慰她,尊重他,像爱自己一样爱他一生一世么?
三幺:我愿意。
晚上,三幺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说:这是我这辈子画得最好看的一次妆。
杨峰:确实是。
三幺搂住杨峰的腰:能和你结婚我就高兴,别的我都不管了。
杨峰:往后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三幺:好像还剩下两发礼花,我们去放了吧。
杨峰:好。
杨峰把两发礼花提到院子的空地上,用嘴里的烟头点燃引子,快速跑到三幺身边。
看一场烟火是人世间最美妙不过的事了,三幺突然觉得,这一切好像并没有那么糟糕。
半夜,三幺突然惊醒,嗓子里好像呛进去了什么东西,他猛烈地咳嗽,环顾四周,屋子着火了!
塑料布燃烧速度极快,融化后的胶体气味呛得三幺说不出话来,他猛拍杨峰的身体,两人才两步并做一步地跑出屋子。
杨峰赶紧接将水管接通水龙头,但只是杯水车薪,毫无效果,他们大喊救火,但被他们叫声惊醒的人也只是披着衣服在一旁看。
火烧完了,家没了,只剩下三幺和杨峰两人站在院子里,衣衫褴褛,在新婚之夜。
第二天一早,季书记就找到了三幺。
季书记:一定是礼花或者炮仗什么的没扑灭,半夜有风,把你家屋子给燃着了。
三幺:不可能,我们明明是眼看着全都灭干净了才离开的。
季书记:已经发生的就不要说了,说了也没有办法挽回。现在你们有什么打算?
三幺看着已经被烧得只剩下几根铁架钢管的家,心里迷茫。
季书记: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把宅基地卖了吧。
三幺:我为什么要卖我家的宅基地?如果我卖了我住哪?
季书记:你别着急,听我跟你说。现在村里人都对你俩挺有意见的,不让你俩结婚你俩非得结,让你俩走你俩就不走,现在婚也结了,如了愿了,但你们现在没有地方安身啊。我也替你们唯一遮风挡雨的地方没了发愁,所以我给你出主意啊,你把宅基地过卖给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了你。到时候你俩拿着钱想去哪就去哪,不是逍遥自在?村里头人整天风言风语,现在觉得没什么,日子久了,耳朵都得出茧子。三幺兄弟,我也是替你着想啊。
杨峰:房子没了我们再搭一个。
季书记轻蔑地笑了笑:兄弟你没理解这件事的实质,事情不是再搭一个房子那么简单,而是谷草村没有人能够容得下你们,难道你们真想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下去么?
杨峰缄默不言。
三幺:好,我们答应。
季书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三幺身上:这就对了。急忙着跑出来没穿厚衣服吧?别感冒了,我去拟个合同,找个公证人,今天就能签。
季书记所说的不会亏待,也只是一千五百块钱。三幺的指纹拓印在黑字白纸的合同上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又要开始漂泊和流浪了。
三幺说,真相是他离开谷草村很多年后再次回去,仝秀霞才跟他说的。
仝秀霞之所以好心叫三幺回谷草村捍卫宅基地,只是想让他宣誓一下土地的所有权,让邻居不再侵占,自己再扮演上一番大婶胜似亲妈的亲情戏码,等到三幺离开后她就可以潜移默化地将宅基地据为己有,但她不成想三幺一回来就不准备走了。
婚礼那晚的火是季河点的,是季书记串通了季河,说等宅基地到手后会分给他好处。季河本来就与三幺有仇,更何况还能得到好处,他自然愿意干。
而等三幺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无心更无力去操心这些事情。
圈里的鸡鸭鱼兔卖给了镇上的饭店,变卖了电视煤气罐火灶电磁炉,地里的苗木一时找不到买家也只能放任不管。当初回到谷草村时无一傍身,如今离开时也依旧如此。
三幺到镇上婚庆店取了结婚的录像光盘,大红色,上面印有喜结连理的卡通人物。老板送给他们一张照片,照片里定格的画面,是举行婚礼时正在接吻的三幺和杨峰。三幺把照片放在行李箱的最深一层防止褶皱。
两人重新回到了北京,走出北京西站的一刻,长吁一口气,觉得万分熟悉,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表的彷徨和失落。
他们找了便宜的酒店临时落脚,三幺把行李堆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杨峰: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三幺:找工作吧,要不然没钱花,手里的钱撑不了多长时间。
杨峰点一支烟,打开窗户,眺望远处的高楼大厦。
三幺:我还是挺怀念咱们在谷草村的日子的,安静,惬意,不用整天绞尽脑汁为钱发愁,挣点就够花。
杨峰:我也是。
三幺:那些鸡鸭鹅可惜了,兔子都下了好几窝崽了,苗木也糟烬了,当初都是下了本金的。
杨峰:我下午就去找工作。
三幺:我也去。
两人的行动力是在线的,但结果不是那么尽如人意。跑了两天都没能找到满意的,不是钱太少,就是要求至少初中学历。特别是季三幺,连大字都识不得几个。
最先找到工作的是杨峰,在一家社保业务大厅当前台。
三幺:长得好就是机会多。
杨峰:问我的人说以前当过前台么,我说在饭店工作时候当过,然后她就让我明天去上岗。
三幺:如果我一直找不到工作,那你就要养我了。
杨峰:行啊。最一开始是你养我,现在终于轮到我养你了!
三幺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一份正经工作,于是又去到夜店酒吧重操旧业,穿暴露夸张的衣服,在舞台上展现妩媚与风情。
当重新开始这份工作时,三幺发现,自己还是爱舞台,爱欢呼,爱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的。
他们的日子在变得越来越好,租了环境更好的公寓,夏天时,还抽空去了天津旅游,坐了天津之眼,俯瞰整个海河夜色。
而物极必反,他们的美好在秋天戛然而止。
三幺像往常一样从夜场赶回到公寓,手里提着从摊子上打包回来的羊汤面饼,这是杨峰一直说想吃的。但他推开门,看见客厅的沙发上除了杨峰,还有一个些许熟悉但一时叫不上名字的女子。他的大脑飞速搜索,一个名字定格:梁琬。
三幺不知道为什么梁琬会出现在这里,他看向杨峰,又看向梁琬,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先开口的是杨峰:三幺,梁琬怀孕了,是我的。
三幺感觉晴天霹雳,像有大块的铅石从头顶坠到心脏,让他的呼吸骤停。
三幺: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我应该问,你们什么时候又勾搭在一起的?
杨峰:咱们刚回北京那阵。我们不是勾搭,谁也没勾搭谁。
三幺:不是勾搭是什么啊?杨峰,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你对不起我啊。
梁琬:你别狗叫了行不行,嗓门大得就跟要把人吃了似的。而且跟你说清楚,我俩是在无意间遇到的,然后就一直保持着联系,再后来我俩就睡了,谁哪知道杨峰一次就中了。
三幺: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
杨峰:那天下午是意外,她说心情不好,叫我去跟她说说话。可到了后她又说是自己生日,想让我陪她一起过,在饭店里吃了菜喝了酒,然后我就不知道了。你知道的,我是一杯酒下肚就不行的那种。
三幺大喊:你知道自己喝不了酒还喝!
梁琬捂起耳朵:让你别狗叫别狗叫,我耳朵都快要聋了。
杨峰对梁琬说:你少说两句吧。
梁琬:怎么了,话还不让说了。
三幺:杨峰,你怎么想的?
杨峰:孩子是无辜的,这是我的孩子,我肯定要养。
三幺:那咱们俩呢?
杨峰:咱们俩就算了吧。
三幺仰头干笑了几声:算了?算了是什么意思?你当初说过要跟我过一辈的,而且我们都结过婚了,现在你跟我说算了?
梁琬:你们那可不叫结婚,有结婚证么?没有可不算数的。而且你见过两个大男人结婚的么?杨峰对你一开始的关心和呵护顶多是因为报答之心,你以为杨峰真的喜欢你啊?别天真了。我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天下午杨峰醉酒后是我把他带到酒店的,但我俩什么都没干,杨峰是在睡完一觉后醒了酒才和我做的。懂什么意思么?杨峰喜欢的是我,不是你。喜欢男人的变态是你,不是杨峰。
三幺:杨峰你真这么想的么?
杨峰:不是。
三幺:那你让她走,让她走!
杨峰无动于衷。
三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不是因为我怀不了孩子?如果我怀了你的孩子,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
杨峰:三幺,对不起,我得对孩子负责。我们,还是算了吧。
等我找到三幺的时候,他正在地板上哭,泪好像已经干了,但还在不断抽泣。
三幺见我到来,眼神空洞,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来了,不好意思。
整个晚上,三幺都在跟我讲他和杨峰在谷草村的经历和生活,那些美好和经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没有消弭散去。
三幺把他们结婚的照片拿给我看,说本来还有CD可以放给我看的,但应该是落在了快捷酒店,好久之后才发现,等到再回去找已经找不到了。
三幺:我好看么?
我:好看,像范-冰冰。
三幺:但杨峰还是喜欢女人,和景辉一样。他们为什么都要骗我,为什么要跟我演这么长时间的深情戏码,我以为杨峰是爱我的。
我:他总要有选择。
三幺:如果我是女的就好了,是女的就好了……
三幺嘴里念叨着这一句话,在茶几底下噼里啪啦地翻出来个什么东西,快步进了洗手间,我觉得不妙,赶紧上前去看,结果洗手间的门被反锁,三秒后,里面传来三幺的一声痛苦嘶吼。
我大声喊三幺的名字询问怎么了,但得不到回应,我三步后退一个健步撞开了洗手间的门,我看到让我胆战心惊的一幕。
三幺手里紧握着一把水果刀,他的下-体满是血,白色瓷砖上是被他自己亲手割下来的生-殖器。他的嘴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是女的啦,我是女的啦。然后用手捡起地上的生-殖器冲进了马桶里。
我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在生理和心理的极度崩溃之下拨打了120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