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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家【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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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害怕,别丢下我……”
小孩无法接受至亲死亡的事实,留在原地迟迟不肯离开,抓着母亲渐渐失温的手呼喊。血浸透沙土,蔓延到他脚边。
机械臂的支撑是暂时的,正如钢锤所说,这楼随时有二次坍塌的可能。
没有时间对妇人的尸体进行掩埋,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返回相对安全的驾驶舱。
向斯年不顾小孩的抗拒,脱下外套盖住他的头防沙,单臂拦腰抱起。
“不要……我不走!”小孩随即大声哭喊起来,双腿蹬来蹬去,忘了伤痛,“我要妈妈,求你救救她……”
“别哭了。这世上的孤儿数不胜数,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向斯年原路返回,“相信我,黎明城是个好地方。”
十岁小孩可听不进这些。
他依旧全力挣扎,甚至不惜去朝着向斯年身体挥打蹬踹。
向斯年暗道这小家伙力气不小,挺能折腾。
走平地不会为他所扰,但踩在宽度有限的机械臂上,谁也不能保证会被突如其来的挣动弄得失去平衡,从高空跌落。
向斯年掀开外套一角,让小孩亲眼俯瞰地面、感受高度。
然后恐吓道:“无论你老不老实,我都会往前走。你一直乱动的话,兴许我会一个踉跄掉下去。我不怕摔死,你呢?”
大小不一的乱石、交错的钢筋、机械造物的残骸,只一眼,小孩就卸了气,下意识紧张地主动扯住向斯年的薄衫自保。
向斯年快速走过机械臂,重返驾驶舱。
他放任小孩跌坐在角落,扯回自己的外套,抖掉沙土,然后解开防沙面罩丢在一旁,随手拨弄了几下头发。
“你叫什么来着?林迁还是林巧?”
向斯年一边随口问,一边坐进驾驶位,重新唤醒操作台。
“林迁,迁徙的迁。”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向斯年身边,抓住他裤子,不依不饶,“别丢下我妈妈好吗?你能操纵这么大的机器人,一定能救她的。”
“你妈妈只有神仙才能救。”向斯年直视着林迁,“她已经死了,一定要我说得这么直白吗?”
不怪向斯年无法共情,他的童年比林迁凄惨得多,他记忆里甚至没有父母的容貌。因此,他对亲情淡漠,反倒更在意和弟兄们的友情。
更何况他当下还有管理整个机甲队的责任,不能把心思都放在哄小孩上。
林迁双眼通红,他继续呜咽道:“她没有死,她不会死的,她还……”
向斯年不再解释,把自己的水壶拿给他。
林迁已经哭得没力气了,他抿着泪水也无法浸润的干涩嘴唇,悲痛地看着向斯年,迟迟没有接过水壶的打算。
向斯年拒绝与他视线交汇,将水壶放在地上让他自取:“拿着,喝两口水。这里只有我用过的,我不介意,你也别挑。”
“我听你话,你救我妈妈,好不好?”林迁卖力地拧着瓶盖,可惜力气太小,金属盖子又滑,没能拧开。
向斯年叹了口气,帮他拧开,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转而让队员们汇报各自情况,然后安排轮班休息,计划沙暴一停就立即返程。
连轴转的时间有些长,向斯年自己也熬不住了。他拜托钢锤帮忙盯梢,将外套披在后背,趴在操作台上,打算眯一会儿。
被冷落在一旁的林迁一边落泪,一边捧起水壶,喝了一口。然而许是干渴太久,咽喉反应不及,他被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向斯年被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拽过来拍后背。
好在问题不大,林迁很快缓了过来。看他没事了,向斯年才骂骂咧咧起来:“搞什么啊?喝个水还能差点把自己呛死。”
眼前的人类幼崽似乎比那些阿猫阿狗容易夭折得多。
林迁脸上的泪水已经和沙土一起混成了泥,向斯年看不下去,用还算干净的外套内衬帮他擦了擦。
“妈妈……”
林迁的眼眶很快又续上泪水。他好像已经接受了现实,变得只会默默哭泣。
不知怎的,原本铁石心肠的人,现在竟然也有点不是滋味了。
“我真的无能为力,明白吗?”向斯年抱他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我也希望你妈能好好活着,这样就不用由我来照顾你了。”
林迁隐隐啜泣:“你要……照顾我吗?”
“你要是不喜欢我,另找户人家也可以。”向斯年问,“你几岁了?”
“十岁。”
“猫嫌狗厌的年纪啊。”向斯年没心没肺地吐槽。
林迁听出来是不好的话,小脸立即拧巴起来,又要哭。
“唉——逗你玩的,不讨厌。”向斯年笑着忽悠他,“你呢,一会儿就到旁边安安静静睡一觉,我也得休息一下。等你醒过来,咱们就到黎明城了。那里是个好地方,能让你吃饱穿暖。”
“可是我想妈妈……”
“我知道这很难,我也很惋惜。”向斯年耐心哄道,“但是坚强些,我也会尽我所能照顾好你,好吗?”
林迁这时候的情绪明显稳定下来许多。他吸了下鼻子,忽然主动搂住向斯年的脖子,来了个拥抱。
比起感谢,这更像小孩安慰自己的方式。
向斯年有些意外,迟迟没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林迁自顾自地松开手,从他身上下来,乖巧地自己找个角落待着去了。
向斯年挑了下眉毛,暗道挺有意思,随后便重新枕着胳膊趴下,争分夺秒地养精蓄锐。
沙暴持续了一个小时,被黄沙掩盖的彗星城看上去更加荒芜,肉眼扫去,见不到半点生机,很难想象出此地在半天前还是一座容纳了近千人的幸存者城邦。
天气转好后,向斯年带领机甲队与另一半队伍汇合,一同返回黎明城。
林迁倒是一直很安静,大概是在睡觉。
返途乏味,向斯年习惯性摸来烟,但在即将按下打火机的时候才想起驾驶舱里多了个小不点,迟疑过后选择作罢,收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钢锤发来通讯,打趣似的调侃:“那孩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在驾驶舱闹翻天?”
“睡着了。”向斯年特地压低音量。
“没哄就睡了?那还挺乖的。”
向斯年冷笑一声:“拉倒吧,你那是没看见他怎么哭的。”
物资没拿到,反而多带回了一张要吃饭的嘴。向斯年只希望林迁能像他妈说的那样乖巧、好管教。
当太阳西沉,成了镶嵌在远处山峦上的一道耀目金边,机甲队终于抵达故土。
电力在资源稀缺的当下很是珍贵,可这座城却灯火通明。
随着反锁机关的彼此联动,分隔了城内外的沉重大门在颤动之中缓缓开启,比彗星城的城门气派太多。
为了迎接机甲队的归来,不少城中百姓自发围聚在大路两旁。
走在机甲队最前方的是向斯年的黑色机甲,他理所应当地接受着人们的敬重的注目礼——
这里是黎明城,末日废土之上现存规模最大的城邦,最接近乌托邦的存在。没有饥寒,没有强权,所有人都安居乐业。
而他向斯年,便是这座城唯一的城主,为尽万人提供了庇护的救世主。
将机甲停进库房后,向斯年解开安全带,从驾驶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回过身,他发现林迁已经醒了,一个人安静地缩在角落里,眼神落寞。
“醒了也不叫我。饿不饿?”向斯年把特地留下来的压缩饼干递给林迁,让他充饥,“我们到了,黎明城,你的新家。”
林迁伸手接过,张口咬下一块,麻木地咀嚼。
向斯年拉他起来:“你记住,我叫向斯年,是城主。以后你就跟其他人一样,喊我老大。”
林迁用空着的手攥着向斯年的衣角,点了点头。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做出会走路的小机器人了。”向斯年对着林迁后脑勺揉了一把,“别再哭哭啼啼找妈妈了。”
林迁没吭声,低着头,大概还是泪眼汪汪。
向斯年带着林迁对库房进行了例行检查,大致统计了一下机甲损伤情况。
期间遇见不少准备离开的机甲队成员打招呼,他平淡地点头示意。有几人对林迁展现出了好奇,不过没人开口询问。
林迁拉着向斯年的手,被各种机甲吸引,仰着小脑袋四处看,脸上暂时没了悲伤的情绪。
向斯年抓住机会,跟他聊起来:“这些大家伙是机甲,算是我们城特产了,别的城里的都是从我们这儿交易出去的。”
大半个身子藏在阴影中的冰冷机械多少有点狰狞的,但林迁一点也不怕。
向斯年很高兴小家伙对自己擅长的东西感兴趣。
踏出车间门的时候,向斯年的余光被一抹深红色吸引。
他侧头看去,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意:“你怎么来了?伤好了?”
那是一位有着一头红色长发的女人,上身紧身露脐背心,下身是和向斯年相似的工装长裤,气质成熟性感,五官妩媚却又不乏英气。
林迁胆子还是小,快速躲到了向斯年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这位陌生人。
“好多了,下次出城任务不会再缺席。”她很快注意到了林迁,咋舌道,“上哪儿捡的?”
“彗星城。”向斯年欲言又止,“……出了点意外。”
他不想当面提起林迁的伤心事,毕竟废了半天劲才哄好。
结果反倒是林迁直言道:“我妈妈被埋在石头下面了。”
女人的表情有所动容,没了戏谑的神色,她继续问向斯年:“那你带他回来怎么打算的?你养?”
“我养呗。”向斯年耸了下肩膀,“不过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意见。怎么样?你想不想跟着我?还是更喜欢这位美女姐姐?”
“别推给我,我可没这兴致。”
林迁又把身子往回缩了缩,拽着向斯年的裤子,小声说:“我想跟着你,不要别人……”
至少目前,向斯年是他唯一一个能叫的上名字的人。他潜意识觉得,这个高大的男人并不坏。
女人皱起眉,诧异道:“他对你还挺依赖?”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要是温柔点你也行。”向斯年低下头对林迁介绍道,“这个姐姐叫莫莉卡。”
林迁眨了眨眼,乖巧叫了声:“姐姐好。”
向斯年像是在展示自己刚捡回来就会坐的小狗,洋洋得意道:“可爱吧?”
莫莉卡很受用地撇了撇嘴角:“还不错。”
告别莫莉卡后,向斯年回到住所。
他太想泡个热水澡,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可是还有个小家伙等着他去照顾。
向斯年给林迁包扎伤口。不知是痛的,还是又想起了至亲,林迁的眼睛再一次变得湿润,看着挺可怜。
他委屈道:“好痛,以前我摔伤了,妈妈会给我吹吹的。”
这种蠢事儿向斯年不曾干过,但眼下他只得耐下性子:“好,我也给你吹吹。”
处理完毕,向斯年把林迁领到浴室,给他准备好毛巾,教如何他打开淋浴装置。
“你可以自己洗吧?我就在外面,有问题随时叫我。”
擦去血水泥污后,林迁一下子变白净了。由于消瘦,脸上的婴儿肥不太明显,衬得眼睛又大又水灵。高鼻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实在是漂亮。
如果不曾有AI暴动,他大概率能当个受人欢迎的小童星。
“十岁的话……你现在个头有点矮啊,营养没跟上。”向斯年对着裹着浴巾,浑身湿漉漉的林迁上下打量,“张嘴,我看你牙换到什么程度了……嗯,还行。”
他找出一件套头体恤给林迁当睡衣。
“我这儿没有你尺寸的衣服,明天再去找,今天你先凑合着。”
向斯年身高一米八五,骨架不小,身材结实。他的上衣套在林迁身上,几乎成了条宽大的裙子。
林迁提着衣角,好奇地照起镜子。
“少臭美了。”向斯年拍了拍林迁的屁股,让他去卧室待着,轮到自己洗漱,“我家里机关很多,你老实待在卧室里,别乱跑。”
“好。”林迁顿了顿,补上一句,“老大。”
这称呼用稚嫩的童声喊出来,听着挺滑稽的,不过向斯年倒是很受用。
半小时后,向斯年带着一身氤氲水气走进房间,身上只有缠在胯上的一块浴巾。
只见林迁坐在床上,听话没乱跑。不过眼眶红红的,潮湿的睫毛翘着,显然是又偷偷哭了一回。
向斯年视而不见,躺上床,身子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他现在真的筋疲力尽了,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你饿不饿?”他不放心地问。
“不饿。”
“那好,我睡了。”向斯年使唤道,“帮我关下灯。”
可林迁没动窝,拽着向斯年的头发说道:“妈妈说,头发不擦干就睡觉会感冒的。”
林迁的头发早就被向斯年细心地用热风吹得蓬松,他说的是向斯年自己。
向斯年懒得讲理,胡扯道:“大人不会感冒。”
林迁不罢休,天真地问:“那几岁才算是大人?”
这个年龄的小孩,果然猫厌狗嫌。
向斯年扯过被子捂住头,含糊地发牢骚。
“我帮你擦吧。”说着,小孩跳下了地,跑去浴室拿干毛巾,速度快得向斯年还没反应过来就没了影。
林迁再回来的时候,向斯年已经半梦半醒。
他闭着眼睛,任凭林迁折腾自己的头发,同时劝自己往好得方向想,比如这起码说明小孩不是白眼狼、知道报恩。
然而过了一会儿,向斯年突然觉得不对劲,问:“你用的哪个毛巾?”
“棕色的。”
他睁开眼,偏过头确认,随后万念俱灰地躺了回去——
“真棒,这是我擦脚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