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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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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不建议我再向你确认一次吧?”
凯弓起手指蹭了蹭下巴上冒出的细小胡茬,瞄了一眼刚刚把自己从睡梦中吵醒的好友。
几小时前还被王子妃预言将接管这个国家的男人顶着一身的酒气,黑发像三年前那样披散下来,却远没有当初的整洁清爽。安德烈没有穿外套,单薄的衬衫上沾着奇怪的污渍,肮脏又不平整。听到凯的话,安德烈晃动了一圈酒杯中的冰块,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见安德烈没有阻止,凯直白地说:“你刚才说,你上了亚兹是吗?”
安德烈抬起手截住凯的话。
“没有上,但也差不多。”
“这个差不多是指做到什么程度?”
安德烈朝凯做了一个手势。
“明白了。”凯爽快地点头,继续道,“然后,我们的大情圣突然良心发现,落荒而逃了?”
安德烈白了好友一眼,讪讪地承认:“你的用词能不能温和一些?”
“既然你都已经这么做了,就不要再计较用词这样的小事了。”凯摊了摊手。
安德烈想要反驳,却找不出适当的句子,毕竟,凯说的的确是事实,这也正是他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安德烈,首先我要声明,我不是亚兹,我当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凯将视线从落地窗外那一大片露白的天空转向室内的男人,此时的安德烈似乎周身都浸淫在潮乎乎的悲观情绪之中,这样子的他比外面的天色看起来要黯然得多。看到这样的安德烈,凯也失去了开玩笑的兴致,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我觉得,站在他的立场,你的行为就好像玩弄过对方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的花花公子一样。”
“我没做到最后……”
安德烈将手指深深埋入自己的长发之中,微弱地辩解。
“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可以挽回不利局势的突破口。不过安德烈,对于那个亚兹来说,你有没有做到最后其实没什么大意义。就他脑子里的认知,你确实对他做了那种不好的事情,而且还使用了一点点暴力。”凯用手指顶住自己的太阳穴,“最糟糕的是,那个大脑回路和我们不一样的亚兹很可能觉得你及时收手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而不会去花心思考虑你到底费了多大的劲才能中途喊停……”
“你又要提那些我把他宠坏了的陈词滥调吗?”
安德烈插嘴打断凯。
“你明白就好。”凯绕到沙发边,一屁股在安德烈身旁坐下。
“凯,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亚兹就像一只不通情达理的猫,不管你付出再多,他都毫不领情。”安德烈朝后仰靠在沙发上,苦笑了一下,“我不求他对我说什么爱我,最起码,我希望他不要侮辱我对他的感情。可他今天却说我把他当作一个收藏品……你能明白我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吗?”
“收藏品啊……”凯若有所思,一下子沉默不语。
“也许我是把他宠坏了。”安德烈按住太阳穴,不得不承认好友之前的劝告都是对的。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害他的头一直在隐隐作痛。
凯默默看着安德烈的动作,突然开了口:
“安德烈,亚兹对你来说,是收藏品吗?”
“怎么连你也……”
凯按住安德烈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的身体,继续说:“对待爱人的态度和对待宠物的态度是不同的,安德烈。你和亚兹最大的问题在于,你们之间太平静了,这种关系就像主人和驯服的宠物一样。主人负责单方面付出,宠物则负责服从。可是尽管宠物会表现出乖顺的一面,在一定刺激下,他们还是会选择反抗。最重要的是,你永远都不可能指望从宠物身上获得什么爱的平衡。”
确定安德烈认真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凯放缓了口气。
“亚兹之所以会觉得你把他当作收藏品,恐怕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你太不记前嫌,太过于容忍他,却又对他一无所求,这样的态度非但不能让他放心,反而会给他带来压力。”
静静等待凯把话说完,安德烈干笑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今天没有及时刹车,他也许还会好受一些?”
“也许。”凯挑了下眉毛。
安德烈重重吐出积压在胸口的浊气,似乎在掂量凯话中的可信度。
——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推到自己身上,这样反而会让我觉得不安
亚兹他的确说过类似的话。
为什么当时我没能听进去呢?
这么说,其实亚兹也在试图向我传达他的想法,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不过既然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建议你最近还是先别回去比较好。”
凯突然发话,打断了安德烈的思绪。
“最近就算想回去恐怕也难了。有了克劳廷娜的那个发言,接下来一个月我大概都得和议会的那群老头过夜了。”想起那群唾沫横飞、永远有厘不清的理可论的议会成员,安德烈的脑袋又开始阵痛。
凯笑起来,一如既往的金子般灿烂的笑容。
“好男人总是厮杀在最前方的。至于你的后方,就由我来帮你收拾残局吧。”
凯举起电话,笑容中多了一份顽皮的狡黠。
躺在安德烈的床上,亚兹辗转反侧。
虽是夏日,山里的夜晚依然充盈着可与秋风匹敌的寒气。那个男人的味道席卷冷飕飕的空气将亚兹包裹其中,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直到清晨的第一道光线射进这个冰冷的房间,亚兹才觉得好受一些,像个终于得到释放的囚犯一样急不可耐地从床上爬了下来。
原本以为繁忙的早晨会让自己暂时忘记安德烈的事,可是当亚兹回头看向凌乱的床单和撕裂的外套时,昨晚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地在亚兹眼前再度展开。
安德烈被自己的话语刺伤的表情,他的愤怒、温柔,以及临走时愧疚的眼神和慌乱的语气,那双温暖的手在身上游走时的触感……这一切的一切都牢牢地刻印在亚兹的记忆之中。无论亚兹如何回避那个房间,回避残留在自己手腕上的伤痕,这些记忆一如悄无声息的水母,突然就从脑海的一角浮上来,提醒他昨天发生过的一切。
为什么安德烈要这么做,安德烈又为什么要逃走……真的仔细去想的话,无法获得答案的疑问只会越积越多。
如果真的要问,亚兹最渴望获得答案的问题是,安德烈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在亚兹胸口徘徊。
亚兹自认的确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敏感和热情,但即便是这样的他,也清楚地明白安德烈为自己付出了多少牺牲,可是,安德烈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究竟是想得到什么呢?
亚兹想起安德烈上次问他的问题,那是安德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自己索要“补偿”。
——这三年里,你想过我吗
亚兹至今仍然无法理解,安德烈真的只想要这么一个简单的回答?人类是这么容易就能获得满足的生物吗?
最让亚兹想不通的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安德烈自己的答案,安德烈却已经先一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安德烈真的想知道答案,又为什么不让我回答呢?
太多太多的困惑。
亚兹并不是不想直接问安德烈,只是一旦开口询问,恐怕又会重蹈昨天的覆辙。一想到自己的疑问换回的却是安德烈满腔的愤怒,亚兹顿时失去了探究真相的勇气。
蒂凡也好,克劳廷娜也好,所有人都提醒亚兹要包容安德烈。亚兹想不明白,一直被安德烈纵容至今的自己,仅仅是作为安德烈的附属品而存在的自己,究竟要包容安德烈什么呢?
不愿意就此考虑过多,亚兹一如既往地走进书房,希望通过看书忘却纷至沓来的困惑。书页才刚翻开,楼下突然传来蒂凡愤怒的吼声。
“你说什么?安德烈怎么了?”
听到安德烈的名字,亚兹震了一震。从来都显得游刃有余的蒂凡张皇失措的喊叫更让他感到一丝不对劲,越想越放不下心,亚兹慌忙搁下书本,起身冲下楼。
客厅里,蒂凡两手牢牢抓着电话,正弓起背细心倾听电话那头的语声,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站在楼梯上望向这边的亚兹。
“为什么会出这种事!”与其说是疑问,更像是质问,蒂凡咬牙切齿地道,“凯•洛克卡勒,我蒂凡在这里发誓,要是安德烈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凯似乎在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蒂凡粗声粗气地“嗯”了两声,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我不会告诉他的。安德烈一定是疯了……那种时候竟还想着那个家伙的事。”
越听越不对劲,亚兹从楼梯上冲下来,不顾蒂凡的惊呼,从他手中抢过电话。
“是凯吗?安德烈到底怎么了?”
“你是亚兹?”凯的声音有些沙哑,乍听上去不像是那个听惯的清润嗓音。
“我没有什么耐心,别给我编什么谎话来唬我。快告诉我。”
“蒂凡这家伙……亏我还特意打电话来让他留心别让你得到这个消息。”凯轻轻咳了一声,“算了,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告诉你。不过我希望你听我说完之后能够保持冷静,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亚兹皱起了眉头。凯的前言实在太过冗长,让他原本仅有点滴的不安逐渐聚沙成塔,连拿着电话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安德烈出车祸了,在前往议会的途中。”凯一字一句地说,比起说给亚兹听,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尽快接受这个事实,“他的车上被安置了炸药,很可能是那些反对他继位的顽固派干的。”
车祸?炸药?
亚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赤身裸体地扔进了冰窟窿里,就连凯的声音也突然变得朦朦胧胧,遥不可及。
“……安德烈现在怎么样了?”
抑制住胸口涌起的悸动,亚兹呆呆地问。
“正在抢救中,生还的希望……”凯明显地停顿下来,用力吸了吸鼻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才继续说,“亚兹,安德烈在昏迷前对医务人员嘱咐过,千万不要告诉你他出了车祸。我希望你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
亚兹一下子怒吼起来。
旁边的蒂凡怔了一怔,夺回电话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凯,告诉我安德烈现在的位置,我要过去。”
“亚兹……”
“告诉我。”
凯举起了白旗。
“好吧,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