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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擂钵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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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位护士掀开帘子进来时,中也才刚从清醒过来的恍惚中缓过神,发现他身处的病房其实只是一个小帐篷。
救援队驻扎的营地,其实与爆炸所造成的大坑相距不远,甚至只是在旁边找了一片空地。
毕竟、就算不管已经不可能再有生还者的爆炸中心,外围还有着无法计数的受难群众呢。
他们被救援队从残垣断壁中救出来后,最好能立即进行救治,那么搭帐篷是最合适的做法。
何况横滨的医院根本无法接收如此多病人。
进来的护士手中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散落着几瓶药片,还有两袋看着凌乱却仍旧干净的塑封针筒与药液。
当她看到昏迷的男孩终于醒了过来,且眼神清明似乎没有什么痛苦以及不良反应后,护士小姐姐惊喜地放下托盘跑过去给中也检查身体。
“没什么大问题,你们可以出院啦。”护士小姐的声音放得极其温柔轻缓。
尽管不想在这种灾难后说残忍的话,但护士还是尽了职责,小心翼翼地询问:“你们……描述一下监护人的名字相貌,我去查询一下?”
见两个小孩子都没有开口,护士小姐姐才声音略有些迟缓地继续到:
“如果没有监护人可以接你们的话,政府有派人进行相应登记,那边还建好了临时居住区,可以领取生活用品与食物。”
天南星倒是了然地想到临时居住区会在哪里——自然是在爆炸所造成的坑内。
毕竟城市中可没有多大地方安顿这么多无家可归之人,最方便的就是原地安置。
临时居住地的重点自然是临时,霓虹政府并不会管这些受灾人群太久,所以擂钵街就这么慢慢地形成了。
如此而言,政府也是其中最大的幕后推手。
人类,当其变成群体后,是最容易引发动乱、同时也是最容易被安抚的。
一片帐篷或清理好勉强能住人的废墟、按时发放的粮水与生活用品,就能慢慢腐蚀他们的心,让他们逐渐安分下来。
温水煮青蛙才是不容易被发现恶意、同时对于青蛙来说最残忍的刑罚。
那些经受了苦难的人们,就因为这微薄的、本该拥有的、最低限度能让他们活下去的资源,便能不再去想他们原本应得到的补偿。
高高在上的政客不会看清最低层的血泪,他们只会想着横滨多出这么多贫民影响仕途,若好好安置的话,只会是无底洞般的资金深渊。
所以便会像扔垃圾一样,将受难者都扫入擂钵街的大坑中,腐烂发臭也与那些官员毫无关系。
“那就麻烦姐姐啦。”海拉扬起一个符合年龄的甜甜的笑容,“家里恐怕都死光了,就剩下弟弟和我相依为命,实在是太惨了呜呜呜。”
听出‘家里’其实是‘实验室’的中也选择沉默,他也对那个地方没有多少好感。
是以中也明明从海拉之前的话中听出实验室至少还活着局长、以及局长能指派出来抓人的某些战斗人员,但中也还是默认了他们的‘死亡’。
虽然感觉到哪里不太对,但护士小姐姐根本想不到会有人拿家人说这种谎话,就算海拉那甜到刻意的声音令她疑惑,但仍信了她的话。
八九岁的可爱小女孩、刚经历了这种毁天灭地的爆炸,怎么能这么快就调整好心态骗人呢?
“不要难过了。”护士的眼角也染上湿痕,她忍着哽咽的尾音,轻轻将海拉搂在怀里。
“你还有哥哥,未来一定会幸福的,有什么问题要记得来救护区找姐姐,我叫青木真子。”
本来游刃有余在伪装的海拉,被真子拉入怀中的那刻,惊慌地挣扎了一下,但能徒手掰下来水管的少女此时仿佛只有不如幼猫的力道。
“知……知道了!”海拉略有些失措地从真子的怀中挣脱出来。
好不容易告别了母爱泛滥的真子,海拉狼狈地松了口气,“外界的人太恐怖了,居然真的有人会对禁闭者带有善意吗?”
话音还未落,海拉好似终于反应了过来,轻轻眨了下眼,口中的话语带上了冷意,“是啊,她根本不知道我们是禁闭者。”
“倘若她知道了,就绝不会对‘怪物’产生不必要的怜悯了吧?”
被海拉同样认定为禁闭者的中也却半点都不了解海拉此时的情绪,他没有爆炸之前的记忆,认同自己与海拉一样是实验体也不过是直觉。
或许还能加上不知从何而来的潜意识,但更多的认知绝不可能存在于没有过去的灵魂里。
对于海拉将禁闭者比作怪物,中也当然能听出来这是旁人对禁闭者的印象,而海拉其实对这个称呼有着许多愤懑与抵触。
中也无法想象出有着实验体记忆的海拉在那个基地中面对的是何等的困境。
是什么样的剥夺与利用,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充斥着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会让海拉在面对一点点外露的友善时都会变得困窘呢?
‘我会调查清楚的。’中也暗自下定了决心,‘不论上层还是下层基地,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没有过去,甚至连构成一个人的记忆都是才开始不久,全部印象只留下一个‘荒霸吐’与金色方块组成的手掌。
能在降生后遇到同伴,彼此经历相似信念相合,这是多么幸运的事。
新生懵懂的中也就这么顺从地被海拉领到了分给他们的外围破损房间中,隔壁是断了右臂的虚弱女人与她年幼的女儿。
目前爆炸遗址上有着官方人员的管控,明面上没有太过分的欺辱压迫。
但身有残缺的女子独自带着幼童居住,仍旧诱惑着不怀好意之人实施恶念。
可是有着中也与海拉作为邻居,女子反而过得比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更加安稳。
要知道在官方人员看不见的角落里,抢夺发放的食物与水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在有人闯入女子的房间想要施暴劫掠时,要么是中也将暴徒一个个扔出去、要么是海拉用水管狠狠敲爆那些家伙。
当然并不会有多血腥,毕竟海拉只是邻居,就算是来帮忙的,让女子和孩子受到惊吓也不好。
爆炸带来的不只是秩序的混乱,无家可归的人们只能寄希望于横滨的政府后续会对他们妥善安置。
是而一切都有后路的情况下,幸存者们的情绪还在一个稳定的范畴,没有引发大范围的动乱。
可天南星知道,横滨不会管这里多久,安抚了最容易凝聚人心威胁社会稳定的幸存者后,等到所有人的激愤恐慌逐渐平息一点,政府就会放弃这个经受了无妄之灾的地方。
那时被称为擂钵街的居民们,也不再有心力与能力去组织向横滨讨回他们失去的。
霓虹的一市政府,为了利益与仕途,选择了算计它的民众,甚至都不属于牺牲,而是像扔垃圾一样将之扫入角落遗忘。
果然还不等救助行动满一个月,那些医护人员渐渐地越来越少,随后逐步销声匿迹的便是管理治安与发放物资的军警。
没等到爆炸的第二个月,擂钵街便彻底被横滨放弃了,无人再接管这里的任何事物,那个巨坑仿若是天然的屏障,隔绝开内外两个世界。
女人病故于巨变后迎来的第一个冬季,白雪覆盖了厚厚的一层伪装,以至于当中也听到隔壁传来的女孩哭声时,那苦命的母亲已经彻底冰冷。
尽管海拉口口声声说她不想带孩子,但看到冬日寒风中已经凝固在稚嫩脸颊上的冰晶后,她也默认了中也将女孩接到家里的行为。
至此他们的小家迎来了第一个加入者。
那个女孩一夜之间就褪去了眼底的懵懂单纯,她开始用憎恶怨恨的表情对待窗外路过的所有人。
或许柚杏知道那些人之所以任由她目光冒犯而选择忍耐,只是因为她住在了中也与海拉的房子里,他们不敢伤害受强者庇护的孩子。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终归她是被中也二人保护着的,她自然可以借着他们的势,去发泄自己失去母亲的痛苦和迁怒。
其实柚杏心里很清楚,不论她表现出来多少偏激甚至歇斯底里,只要她不将这些负面情绪宣泄在中也与海拉身上……
有着母亲死亡的情感枷锁在,她就不会被两个庇护者弃之不顾。
因中也二人有着无人能测出深浅的强大武力,他们得以一直居住在擂钵街外围。
虽然无法轻易离开这里进入城市,但也不必身处更加混乱无序的坑底。
冬日使得人们的日子更加难过,物资发放的间隔越来越长,每次可以领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好似快要饿死的驴头上吊着萎缩腐烂的胡萝卜。
但正因为还有一根胡萝卜可以果腹,早已被驯化的驴永远都兴不起挣脱缰绳奔赴自由的心。
缺医少食又冰雪交集的冬季令艰苦活着的擂钵街居民们不得已大量抱团。
少则三五人,多则二三十人,互相扶持帮助,才能勉强渡过可以杀人的寒冷饥饿。
柚杏从来不用担忧这些,但她还是在某日由海拉陪同领物资时,被几个小孩子说动,去参观了新成立的孩童互助组织‘羊’的基地。
此时此刻的羊,真的仅仅是孩子们为了自己能熬过痛苦的冬日,从而磕磕碰碰勉勉强强成立起来的小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