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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纲吉与钢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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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花园没有天空,只有绿色,被密密麻麻的绿色包围,阳光无法从外部钻进来,这里是永夜,会发光的只有星星。
点点的星光照亮他们的眼前,一切都变得慢吞吞的,连绯弗的脚步和翻飞的披风都慢了些,小纲可以不用再大步大步地追上他,一条长长的圆形湖畔围绕中间一座古老的小礼拜堂,棱角分明,尖耸的塔顶似乎要刺穿世界的顶端。
走到桥上,小纲注意到黑漆漆的湖中有很多看不清的东西。
这是什么?
莲花。
没有什么特殊的称呼吗?
应该是有的,不过这你该问泽罗。
为什么要问泽罗,这是他种的?
应该是的,总之,在图图来之前就在了。
哇,这可真是活了很长时间呢。
小纲知道泽罗和图图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这池莲花比图图还要久,岁数岂不是和泽罗一样大了?真是长寿啊。
绯弗轻轻挥手,礼拜堂的大门发出咯吱咯吱的转动声,里面亮起一排排的烛焰,挂在每一个角落,彩绘玻璃大面积拼组的花窗外,隐隐能看到星星的暖光。
绯弗随意找了个长椅坐下,同时扯着小纲一起。
「嘘」
小纲顺着绯弗的手看去,天窗上慢慢点亮的星光和火光让他看清了上面几千人物们共同演绎的圣经,他们的每张脸都带着端庄冰冷的执着,出演一场早已知晓终点的默剧。
这是什么?小纲扭头疑惑地看着绯弗,随后惊讶地发现他凝视天窗堪称痴迷的眼神,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感知别人无法感知的一切。
绯弗有一头漂亮的浅金发,相较于其他教父们,他的相貌都过于秀美了。额中交叉的纹路发出烧红的光,他什么话都没说。
冰冷的星光与烛火碰撞在他的眼眸间,他好像已经成为那些彩窗绘上的人物,庄严、着迷……以至于他松开了一直微皱的细眉,没了保持距离的微笑,迷离的眼神里带着微乎其微的留恋。
绯弗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小纲趴在椅背上想。
——他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昏暗静谧之中,小纲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为什么自己看不到?
等小纲打到第三个哈欠的时候,绯弗已经从天窗中抽出了神魂。他注意到小纲的无聊,用一种看新生物的眼神重新审视小纲,你看到了什么吗?
画很漂亮、嗯、没了……请问这里应该有什么吗?小纲反问绯弗。
不,没什么。
绯弗笑了笑,他身上的某种温暖在这一刻流向小纲,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小纲的手脚没有原先那么僵硬了。
你和泽罗很像。
啊?
我年轻的时候放不下很多事情,死了也不甘心,直到死后才会后悔,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只有我这个孤魂留在原地,谁都没办法帮我。那个时候,泽罗说,到这里来坐坐吧,虽然没什么用,但有个念想总是好的。
绯弗的指尖划过流水的星星们,他站起身把披风卸下,一个人向前走去,星星们向他聚拢。
我在位的时候……这里放了架钢琴,原本这里是没有的。但因为我来了,所以这里也出现了一架相似的钢琴,一切都像记忆里的那样,模糊不清。
小纲已经被他的话给弄晕了,他的鼠鼠教父是有点谜语成分的。
一架正在燃烧的钢琴拔地而起,他坐在十字架的正下方,接受命运,向小纲伸出手。
不会弹也没关系,过来坐。
小纲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等他会过神,自己已经把手放在了琴键上。
我叫她「怎么弹都好听」。
啊?真的会有人给钢琴取这种名字吗?小纲冷汗,突然而来的温柔让他有些害怕。
为什么不会?字面意思,你只要用心去弹,记忆会为你编织成一首最适合你的曲子。
想想你最清晰的记忆也好、最模糊的也罢,最快乐的、或者是最悲伤的记忆也都无所谓……你只需按下手指,然后凭心而舞。
绯弗抬起一只手在琴键上轻快地跳跃,像是在邀请友人的加入——小纲按下冒汗的手指,短暂的音符从他的指尖冒出便即将消失。
——别停,弹下去。
小纲真的是硬着头皮也在努力想象电视里那些音乐家演奏的模样,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弹琴没有任何的乐理知识储备,也没有什么能手把手教的老师或是指谱——他就是单纯地按下相邻或不相邻的琴键,就像一个婴儿握着水彩笔,画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画,弹出只有自己能听懂的琴声。
涓涓细流从小纲的脑海中流过,他看到眼前展望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林间有小鹿跳跃的身影。他像天空中无数滴雨中的一滴,汇入河流,穿过石桥和街道,来到了家门口,跳到疯长的草丛中,看到妈妈拿起雨伞匆匆出门的背影。
门没关,他再次混入雨落在走道上,这条走道比他离开那天还要长、还要宽,他爬了很久,才来到自己的卧室,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口的兰花。
兰花从来没有这么高大过,几乎可以说是顶天立地,小纲看不到它枝叶的边际。
他大声喊道:兰花呀,你看到我了吗?
兰花像一樽石雕,静默不动。
他更大声喊:兰——花——
兰花轰隆隆地垂下了茎,它居然长了一只眼睛和可以吞下无数小纲的嘴巴。
你怎么回来了……哦,你见到那些老家伙了?
兰花笑眯眯地说,小纲从没见兰花用这么甜蜜的语气说话。
是的,我担心你们……我不在你和妈妈身边的时候,你有被浇水、好好晒太阳吗?妈妈刚刚怎么了?
有的哦,多亏了小纲,我已经快要好起来了呢。
你、你怎么了吗?兰花,感觉怪怪的……
是嘛,那一定是你最近没有和好朋友们一起玩,我好起来的速度太慢了。
你是说人面蝶它们吗?它们之前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要打我……不过现在泽罗他们也可以——
打你是不可能的!一定是那些老家伙搞得鬼!……你不和好朋友们一起玩,我就很痛啊,没完全好起来之前我都很痛,我实现了小纲的愿望,小纲就不能帮帮我吗?我只是想快点好起来……
我、我会帮你的……但是现在我还是想回家看看你和妈妈——
兰花的黏糊糊的黑舌头伸出来,上面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眼睛,全部都盯着他,像盯一块红肉。
火焰呢?你的戒指为什么只剩下一半了?!为什么?我都送到你面前了还能被抢?你脑子装的是太平洋的水吗?
什么戒指我不知道——
是不是他们?就是那七男一女,住在一座城堡里的那些家伙,一定是他们偷走了你的戒指,让本应是你的东西现在被他们藏起来了!我等了这么久,我等了这么久——捉迷藏玩久可就不好玩了!!
刺耳的声音穿破了小纲的耳膜,他的大脑发出一阵阵嗡鸣。他真不知道这世界是怎么了,是不是生命进化的时候他没赶上所以总是慢人一步,是不是等他终于能回家了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吓在等着自己?
小纲这些天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散了,他讨厌的、熟悉的东西爬回他的脊背,想钻到他的心里狠狠咒骂。
【蠢货!!】
一个柔软的灵魂被挤压,然后被扒得一干二净,供别人评头论足。那些诅咒般的话从自己的朋友口中说出是成几倍的伤害,他只能一边走光,一边认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对不起有用,要警察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你应该问警察。这话他说不出口,往后的日子也只能在心里吐槽,毕竟错是自己犯下的,人家是受害者,自己理所应当该骂。
他一步退步步退,最后退无可退。
他缩在角落,看着魔鬼的哀嚎。
死神的镰刀再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