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番外 后来（二） ...
-
春阳，明媚得有些让人恍惚。
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已近四月，以往这时候已经郁郁苍苍的陵园，却只是在一片苍凉中点缀了几点新绿，倒春寒过去有几天了，余威却延绵到现在，即便有这样明媚的阳光，展昭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清晨的空气清新，却又透着凉，吸进肺里，身体似乎也凉了下来。
沉郁的目光静静的落在面前的墓碑上，展昭忍不住伸出手，细细抚摸着凉凉的石碑，薄薄的唇紧紧抿着，莫大的哀恸笼罩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他吞噬。
温暖的手掌搭上他肩膀，那些微的暖意透过衣服传到肌肤，让他回了回神。
“生老病死，这儿是迟早的归宿，看开点。”包拯沉沉一声低叹，到了他这个岁数，并非看淡了生死，只是不会太过于执着而已。
展昭低应了一声，轻轻阖上眼，生老病死，谁也逃不出的一个轮回，多年前一次次与死神擦肩时，他尚年轻，凭着心里的不甘一次次死里逃生，那时深知生之可贵，便越发珍惜身边一切人与事，可再如何珍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人总是要走的，到了这一方墓碑所隔的时候，他却是最难释怀这生死常事的一个。
山风迎面而来，展昭微微转过脸，压抑着呛咳，憔悴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一双手轻轻扳过他的肩，展昭不得不抬手捂住嘴，边咳边摇头：“没事，被风呛着了。”
顺下这口气，展昭方才抬眼去看对方，果然，半是愠怒半是担忧的目光错也不错地落到眼底。展昭拍拍对方尚扶着自己肩膀的手，扯出一抹安慰的笑容。
听到对方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展昭微微垂下眼，遮掩住其间的黯然。
生老病死，这里是迟早的归宿。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该怎么办？
车里开了一会儿暖风，凉透了的身体渐渐回暖，展昭靠着座椅，默默的盯着车窗外的风景。
“别想了，过几天我们还来看他。”白玉堂的声音略带着沙哑，面容憔悴得和展昭不分上下。
“五岁的时候，我父亲被葬在这里，我现在还能记得那天他抱着我的那种感觉，你说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可偏偏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我没有爸爸了，却还有个很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还能最后撒一次娇，让他抱抱蹭蹭……”展昭说着，笑了，似是看到了雨中的自己，笑容也只是浅浅的从唇边滑过，落入无痕。“我妈过世后，一直到二哥把我带回家，中间那么久，七年，我没回过家，在学校的时候，我节假日都是在他家过的，他对我来说，亦师亦友亦如父。出事那年，他照顾我，好几次晚上疼醒了，就听见他在洗手间念叨，说不该让我去接那个任务，说对不起我爸，他是真把我当自己孩子来疼的，那时候我就想，我爸没了，我妈没了，还好，还有他，还有个牵挂，还得好好活下去，将来，还能像别人孝敬父母一样孝敬他，”深吸了口气，展昭收回目光，转过脸，看着白玉堂，叹息一般低语：“现在，他也没了，就剩下我了。”
“还有我，展昭，还有我陪着你。”白玉堂猛地拉过他的手，紧紧扣在掌心，目光不错的盯着他。
“将来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展昭呓语一般吐出这句话。
莫名的悲伤瞬间占据了身体，白玉堂眼底的痛惜一闪而过，轻轻点着对方的额头，低声嗔怪：“傻瓜，胡思乱想什么呢？你的命是我的，得好好活着。”
展昭淡淡笑着摇头：“玉堂，我们在一起已经十一年了……”
白玉堂默然，也只得回了一个近乎惨淡的笑：“可是不够啊，展昭，才十一年，怎么能够呢。”
展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拇指一下下摩挲着他的掌心。
玉堂，我去哪里再要一个十一年来爱你呢？
又是一天清晨，生活还要继续，白玉堂重复上演着十一年来从未变过的鸡飞狗跳的晨戏，一会儿叼着牙刷穿裤子，一会儿咬着面包把胳膊往衬衣袖子里套，展昭穿戴整齐靠在门边笑眯眯地看他急三火四地套着外套穿鞋，嘴里还不断埋怨着自己：“又不早点叫我，说好了今天我做早饭的。”
展昭淡淡一抿唇，这样的埋怨听久了，也就不解释了，他心里都明白的。
好容易穿戴整齐，白玉堂成功变身警队精英形象，笑着问：“怎么样？”
“很好，比你二十四岁的时候还有魅力。”展昭憋着笑斜他一眼，径自打开门，手腕却突然一紧，略一错神，展昭被白玉堂拉回来，面对着白玉堂刚刚还笑嘻嘻没正形现在却严肃至极的脸，展昭微笑。
“你……”白玉堂欲言又止。
“我不会胡思乱想，逝者已矣。”展昭已经知道他担心什么。
白玉堂将他轻轻拉入怀抱，深呼吸几下，放开他，笑容一如既往灿烂：“好啦，上班！”
电梯里，白玉堂习惯的站在侧前靠近按钮的地方，微微侧回头冲着展昭笑得没心没肺如往常一般。
展昭微笑，然后垂眸，他不该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不该把白玉堂过早的拉入对分别的恐惧里，整整一夜，他已经忘记去数白玉堂惊醒多少次，每一次他感受着白玉堂刻意搭在自己手腕脉搏上的手指温度，心底那个被悲伤占据的黑洞就会扩大。
自己，又何曾不惧怕呢？
怕这该死的心脏不知道何时就突然停跳，怕哪一夜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那样他来不及和白玉堂交代，还有很多事情要说、要做的。
原来，自己是这么的怕死啊……
“展老师，经侦刚刚交过来个案子，问您有空没？您不在这几天，办公室电话快被打爆了，一天好几个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助手有些不好意思大清早的就揽来活儿。
展昭推了推眼镜，点点头：“知道了，我看了材料就过去。”助手答应着准备退出去，展昭又叫住他：“小初，我记得你是去年来预审的？”
助手点头：“去年考的，当时就冲着预审来的呢。”
“这个材料你也看看，一会儿我们一块儿过去，这次你来。”
“啊？”助手挠头：“我不行吧，他们那么多有经验的老警察都没审出个一二三来，我就更不行了。”
展昭笑：“我也不是天生就会这个啊！总要有第一次吧，跟我看了半年，总得有点成效吧！”
助手红着脸“嘿嘿”笑了几声，道：“那我就试试……”
展昭笑着点头，莫名的就有些怀念起十多年前的自己，一时，所有的人和事都有些恍惚。
好几天没回家，家里缺少了点人气儿，冷清的让人觉得伤感，展昭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卧室，翻身躺倒在床上，经侦刑侦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有案子就都有案子，他在经侦那里靠了几天，白玉堂也在一起杀人案上忙了几天，两个人电话都没时间打。
自从六年前从警校申请调回市局，这样的日子似乎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了，起先白玉堂还很纠结，后来，两个人每次忙到胡子拉碴脸色惨淡白玉堂也没精力再去冲着他跳脚发脾气，可在有限的不忙的时间里，白玉堂就会集中所有的精力给他补充各种各样的营养，调理身体。
听到钥匙响，展昭打起精神坐起来，不一会儿，白玉堂的脑袋在门口闪了一下，见他满脸疲惫，却依旧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白玉堂心里不知是暖了一下还是痛了一下，晃回门口，靠着门框，笑嘻嘻的问：“没听见动静，还以为你睡了呢！你那里案子结了？”
“嗯，这次小初负责，出了点纰漏，所以多忙了两天，你呢？”展昭歪着脑袋笑笑，习惯一如以往。
白玉堂找出俩人的家居服，把展昭的那套扔过去，换上自己的，打了个呵欠，才道：“也差不多了，后续基本上不用我，就先回来了。”说着，眼眸一转，笑呵呵的贴过去，问：“懒猫说吧，今天想吃什么？我好好犒劳犒劳你！”
“我们出去吃吧，吃完回来早点睡……”展昭心疼。
白玉堂诡秘的一笑，暧昧又俗气的瞟了展昭两眼：“哦，这样啊，那也别出去了，叫外卖不耽误咱俩，啊？那啥……”
展昭一个白眼斜过去：“我看你是累的轻了！”随即又转了神色，淡淡笑着看白玉堂：“我是真累了，你说还不到四十，就这么经不住熬了。”
白玉堂笑容一僵，马上瞪圆眼睛赶着他换衣服：“你先洗个澡睡一觉，我去煲个汤，做点简单的，外卖没营养，咱不吃了！饭好了，我叫你。”
“我和你一起做吧。”展昭依旧微笑，清清淡淡的，看得白玉堂的心头一黯。
白玉堂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他无时无刻不像是在走高空钢丝，颤颤巍巍，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哪一个细节忽略了，哪一眼错过了，哪一句话没有听清，就成了一辈子的遗憾。
他第一次觉察出展昭有意无意为以后做着准备的时候，借口有案子，没出息的躲到花园里哭了半天，三十好几的人了，却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只是因为害怕失去。
那天展昭问的那句话像被复读机刻录了一样，总是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放，如果展昭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是啊，王伯走了，展昭伤心成那样，可毕竟还有自己陪着，如果没有了展昭，自己该怎么办？
“要吃锅巴么？发什么呆呢！”展昭从他手里接过锅，笑着用胳膊肘顶开他。
白玉堂回神，退到厨房墙边，仔细地看着有条不紊忙碌着的展昭，十几年不变的瘦削俊挺，总是蕴着一个淡且飘渺的笑容的嘴唇因为干活微微抿着，眼神专注……
白玉堂愣了愣，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睛里开始盛满了心事？
眼神专注，却掩不去其中的忧郁。
王伯过世，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么？
也许真得是累着了，白玉堂洗完澡出来，展昭已经睡着了，白玉堂叹息着躺倒一旁，手指抚过他微微耸起的眉心，展昭，我现在该拿你怎么办？
深夜，白玉堂不知自己累成这样，怎么就失眠了，身旁的展昭翻了个身，白玉堂的手指从他腕上落到旁侧，白玉堂犹豫了下，翻过身，手臂搭在他身上，手掌刚刚好落在他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跳，白玉堂蓦然间觉得安定。
手忽然被握住，白玉堂不由一僵，黑暗里扯出一抹笑容，低声问：“被我弄醒了？”
“没有，醒了很久了。”展昭等了一会儿才回应。
“玉堂。”又是一阵沉默，展昭低低唤了一声。
“嗯。”
“对不起。”
“你很久没和我说这三个字了。”白玉堂忍不住一声低笑。
“是么？”展昭不由得也笑了声：“玉堂，我很害怕。”
“你就是狡猾，连个承认害怕的机会都不给我么？”白玉堂闭上眼。
“十一年，真的不够。”
“那就十二年，十三年，十四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到你够了为止。”白玉堂呢喃着。
展昭笑得身体发颤，声音也有些发颤：“我努力，到你够了为止。”
背后，一个脑袋抵了上来，展昭握紧了心口的手，重复着：“我努力，十二年，十三年，十四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展昭。”
“嗯。”
“猫儿。”
“嗯。”
“傻瓜……”白玉堂忍不住一声哽咽。
“你问我，将来你不在了，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早晨不用起来做早饭，也不用鸡飞狗跳，因为没有你为我做早晚了，忙案子的时候不用隔三差五拿手机看，因为没有你给我短信、电话，忙完案子也不用着急回家，因为没有你等着我回来，臭猫，你看我原来多洒脱一人啊，居然有这么多牵挂了。”
“没有你的话，我可能一天也过不下去，可是，我得咬着牙过下去，和你在一起别的没学会，生挺倒是可以学学的。”
“伤心，难过，或者也可能会想到去死，可是，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咱不能那么没出息是不是？”
“活下去，还得活得好好的，是不是？我猜你一定会这么说，我会活得好好的，早起做好饭吃了在上班，加班忙案子也按时吃饭，抓捕的时候保护好自己，找点小爱好调节一下生活情趣，这样的日子到退休，也挺好的。”
“我会很想你，没事和你说说话，发发牢骚，到时候你不能嫌烦！我会好好地活着，就像你在一样活着，心满意足地活着。”
白玉堂把湿润的脸贴近展昭后肩，深深叫了声：“展昭。”
“嗯。”
“你在，我在，我在，你亦在。”
“好。”展昭闭上眼。
你在，我就在。
作者有话说
第171章 番外 后来（二）
